墨蝶度厄 第33章 第③③章

村里，娜姆客栈的大门开着，方便车辆进出，仍旧给开进院里才停下。

走的路显然没有昨天多，可人人脸上都露出些疲惫。

主人家听见外面的动静，才出来看，用藏语喊了几句，最先下车的司机走上去，跟娜姆说了今天的情况。

娜姆也听得一愣一愣，先是惊愕，再是可惜，最后也只叹气。

她是好客的人，总是热情地把人招待进来，再兴高采烈地送走，安排各种活动，用手机记录下来发到朋友圈里，这里的生活平静，甚至平淡，在和旅人的接触中，她才体会到成就感和意义。

短短几个小时，事情骤然发生变化，娜姆突然一惊，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又和那大哥说话。

然后娜姆四处张望，朝Amy走过去。

“你们今天是常规路线吗？去了哪里呢？”娜姆问。

Amy刚下车，从座位上拽起自己的超大容量登山包，一把搭到背上：“应该...是吧，跟着樱桃走的，还没进草原花湖呢，周边峡谷转了下，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冒犯神山吧？”娜姆迫切地问。

Amy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冒犯？没有啊......”

她欲言又止，喘了口气才说：“不过走的那条土路本来不在行程安排中，悬崖那里说是新踩线的地儿。”

冷不丁地冒出来一个女声：“之前有游客冒犯过神山吗？怎么说？”

苏十一悄无声息，也不知道站在两人身边多久了。

Amy被突如其来的低语吓了一跳，本能地跟苏十一拉开距离，然后才继续等待娜姆回答。

“我也不知道具体事情，但扎布戈是有神鹰守护的神山，冒犯者必定会受到惩罚，每年听说的失踪者不在少数。”娜姆脸上很坚定。

苏十一却眯了下眼睛，她在考究这话的真诚程度，娜姆是真这样认为，出于藏民的某种信仰，还是另有隐情。

除了跟娜姆说话的司机，其他人都没有下车，等人全部下完，齐齐在院中掉头，驶离客栈。

苏十一机械地转头看了下，见车子都一辆辆驶出，却没有什么波动，留Amy和娜姆还在院里了解情况。

她扭头上楼，到走廊的时候，稍稍在梁梦的房门口停了下来，集中注意观察里面的动静。

苏十一有些担心，回那个房间对梁梦来说难道不是煎熬？

闭上眼，慢慢感应，随即走过去开了自己的房门，一边明了：崩溃，往往是无声的。

叶栎把小包往垫子上一扔，就出去在村子里遛弯儿，眼看走了一圈又回到客栈附近了，他抬头往二层看。黑色长发下只露出小半张脸，苏十一正坐在窗边的毡垫上，冲锋衣拉到顶，下巴缩在里面，双手揣在两侧兜里，像在闭眼养神。

与她不近人情的时候不一样，看起来很呆萌。

叶栎想笑，等了会儿才开口喊：“苏十一，诶，苏十一！”

像是在遛狗逗猫似的。

苏十一睁眼，头轻轻偏了下，看见叶栎傻帽似的跟她招手，示意她下去。这人也真是有意思，之前苏十一觉得叶老板外冷内热，对她不给好脸色，对朋友倒是好，现在怎么又多了些痞里痞气。

苏十一叹了口气，还是起身下楼，免得那人等会直接上来敲门。

看见叶栎双手插在工装裤兜里踱步，她慢慢走近，说道：“你......”

叶栎站定，想听她要说什么。

“是不是有病啊？”苏十一的眼神透露出了些担忧，不是担忧叶栎，而是担心自己被神经病缠上的那种顾虑。

叶栎瞬间无语，脸都黑了：“我......啧。”

他决定不和苏十一计较，慢慢往外继续转悠，说：“你要怎么做。”

苏十一跟上，淡淡瞥了他下，又望向远处：“晚点再告诉你。”

继续道：“叶栎，你情绪转变得很快，能不能帮一下梁梦，看着阿丽出事，她受了很大刺激，甚至我觉得对她心理造成了影响，可能这阴影在一段时间内都会持续笼罩她，某种创伤后遗症。”

“我算是明白了，依你的意思，有病的人更能相互理解是吧？”叶栎自嘲。

苏十一认真地看他：“不管你怎么想，我没有任何嘲讽，人很多时候并不能控制自己，精神和命运，同样身不由己。”

叶栎还在想她的话，听见苏十一发出了疑惑的：“嗯？”

苏十一对着对面走来的人出声，这不是...昨天在烧烤摊，嫌她没消费要把她赶走，那个藏族小伙。

来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苏十一瞬间偏偏大声问：“卓玛回学校啦？”

小伙还没理睬，已经要走过去，苏十一点了他一句：“我加了卓玛微信的。”

话里的意思是，不回答就去告状。

藏族小伙这才转身看向她：“是你啊，卓玛可能还在路上，快到了吧。”

他的普通话带着比较浓的口音，表情无奈。

“真巧遇见你，正好想起来一个问题，那天卓玛跟我说，扎布戈之前出过什么事儿，你知道吗？”苏十一边说，边观察藏族小伙的神情。

接着她眼眸一抬：“难不成是真惹了什么脏东西？”

“你说什么呢？”藏族小伙听罢出声喝道：“峡谷神山都是神圣的地方，就算出事也是那些冒险的人不自量力，以为可以征服自然。”

叶栎在一旁心想，苏十一说话挺会挖坑，偏要说是脏东西，激将法啊。

但随即他眼色又晦暗下来，扎布戈出的事，他也很清楚。

苏十一紧接着问：“峡谷上面有个悬崖你知道吗？”

藏族小伙点头：“知道，神鹰常在那里打转。”

“继续说。”苏十一示意。

他看了下两边民居，确认没人才瘪了瘪嘴，压低音量说：“悬崖下面可以看到峡谷，路很险，每年出几条人命不少见，穿越的、车祸的多的很，更别说现在游客多了。我爷爷以前说峡谷里有神灵，冒犯神灵的人，必受惩罚，永远走不出那片奇绝的土地。”

苏十一心想，人类企图与自然较劲的时刻不少，人是脆弱的，但也不至于逢地必有神吧，可以这样随意拿捏人命。

她倒要看看，这些神秘面纱下，是什么样的玩意儿。

“就这？”苏十一听罢，眉头一皱，丝毫没有震惊的意味。

小伙见她毫无惧色：“我怎么跟你说呢，都怕你个女的吓死，丢几个死人进去谁知道，狼，秃鹫，被什么吃了都不知道，也算是失踪，反正没人找得到。”

苏十一微微震惊地张开嘴：“这么可怕。”

“跟你说了别问。”他低声说：“别找卓玛说这些，她不知道的。”

“放心，我只挑好的说。”苏十一浅浅一笑。

叶栎看藏族小伙像躲瘟神一样，赶紧走了，便问苏十一：“你昨天加了人小姑娘？”

“怎么可能。”苏十一平静自然地看着叶栎，仿佛在说，你也太天真了吧。

叶栎皱起眉毛，无语笑了下，说：“扎布戈出过什么事儿，可以问我。”

苏十一正色，点点头。

出事后叶栎很少去回忆，在他颓废颓丧的时刻，巴不得全忘了，可又不想忘记关于叶馨美好的事情，叶馨不止是他的伤疤，也是整个家的隐痛。

那时候他年轻，已经迷上旅游，加上摩托也骑了挺久，就开始到处走，西南西北，呆的时间长长短短，一度觉得上学工作都没意思，只想这样自由自在地活，就像摩托车没有遮盖一般，不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铁皮车里，天地广阔，车跑起来，仿佛人在跑一样，才真正感受到风的滋味。

认识了荣哥，没多久又结识强子。大西部还没有现在那么方便，原始的自然美景却仍旧吸引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叶馨就是其中之一。

叶馨被他的众多照片吸引很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好不容易高考结束，告别痛苦的高中生涯，她就决定和同学一起，报了个旅行小团。

打算从甘肃一路自驾到四川，最后再从成都离开。

那时候叶栎正准备参加个比赛，也丢不下他的车，从电话里知道叶馨的旅行计划之后，准备拨款以示心意，谁知道叶馨有底气地说自己也是有小金库的，他还是笑笑，把钱给转到她卡里。

他们家里还算富裕，叶父开了个小有规模的公司，叶母正常在一个民营单位上班，兄妹俩不怎么让人操心，非要说操心点的就是叶栎了，叶父一心想让他来公司多学，叶栎背后跟妹妹说：“说不定后半辈子都要搭给那公司，先敞开干自己想干的事，几年后再说。”

“哥，支持你，相信你。”叶馨总是一开始笑得甜甜的，然后机灵地调侃他：“那我以后敞开干的时候，您得为我垫后哦，挣了大钱给妹妹花一点不是问题吧！”

叶栎瞧不起她那点心思地“嘁”一声。

小时候他们是非常亲近的关系，世界上的血亲除了父母之外，还有彼此。长大点后叶栎进入青春期，就算在外面见到，偶尔也装作不认识妹妹，叶馨曾经为了这些事情伤心了很久。

上了大学，度过尴尬的、即将长大却未长大的时期，意识到兄妹间渐行渐远，叶栎才真正地开始重拾，丢不掉也放不下的血缘之情。

像是为了弥补似的，他对叶馨很好，再忙一周也要打一次电话，听她发牢骚、吐槽，和好朋友的关系又怎么了，学校里发生什么趣事，心情如何。

特别是叶母在那年生病时，彼此之间更是感受到了依靠，如果父母不在，兄妹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所以当叶馨出事之后，叶栎直接丢下他的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

叶馨他们徒步穿越，失踪了，最后找到人时，警方整理遗物交给家属，手机上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就是在今天他们路过的峡谷附近，相同的地方，相似的场景，叶栎比谁都更清楚。

扎布戈，神山没有回响，从未给他想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