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寂寂,暗夜无星,沈怀慈坐在清静苑的前廊下弹琴。
庭前的玉兰树枝茂密地向四周延伸,形成了一个个天然拱顶,粉白花朵点缀其中随着秋风摇曳。琴声朗朗,花影相偕,有人从拐角处钻了出来,笑道:“你倒是会躲清闲。”
沈怀慈停奏,白皙修长的十指按在漆黑的琴身上更衬得莹白如玉。颜雪寒盯着那张琴看了一会儿:“这是瀛洲才产的沉龙木吧。”
所谓沉龙木产自是瀛洲海域内一种名叫沉龙的鲸鱼的鱼骨,这鱼体型巨大,死后骨沉于海底,百年化木,带有异香,有凝神静气的效用,可谓是上好的香料。由于产在极其危险的深海,一小块的价格便高达百金还供不应求,而云浮天居把控瀛洲,售卖此木也是他们主要的来源之一。
沈怀慈收起琴正要行礼,颜雪寒扶住他摇了摇手中的酒壶:“我是来找你喝酒,又不是议事。”
沈怀慈接过后颜雪寒在一边坐下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天梁说几日后肤色便可如常,”他微瞥一眼,“以后掌门在做饭之前还是让天梁在一边盯着比较好。”
颜雪寒被酒呛到,咳嗽了几声:“那小气女人不给我下毒就不错了。这次是我不对,我自罚。”
沈怀慈却不与她碰杯,一饮而尽。
颜雪寒道:“护短又记仇!”她看着庭前郁郁葱葱的玉兰树道:“听颜宁说,邱玄因为她的体质还想杀她?”
“是。”
颜雪寒冷笑一声:“这帮杯弓蛇影的老家伙。”她转念一想:“叶乔也来这里一个月多了,我见你带她读书写字,迟迟未教她开识,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可不信你会因一小块测生石就真的不打算教她。”
沈怀慈盯着酒杯里澄澈的酒液,半晌后才道:“对。”他看向颜雪寒,声音里竟然有几分担忧:“我只望她能像个凡人一样平安终老。”
颜雪寒挠头,“那你问过她么?”
“你看,她一个凡人处在我们这帮修仙的里面,就像是小鸡落在鹤群里,眼见她这帮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个个都修炼有成,而你试都不让她试,这时间久了,她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一时之间,前世许多话纷至沓来——
“仙师,请您救救我们,杀了那个妖女吧!”
“沈宗师,如今邪魔当道、中原陆沉,仙门已是危如累卵,死在这魔女手上的同道不知几何。昔日浩气门为救苍生而灭,我辈无不感激涕零,还望宗师念及这些故人大义,助我们诛此妖邪!”
“沈怀慈!云浮天居对你即便无同门之情,好歹也有养育之恩,你怎么能眼看着这邪修践踏我云浮天居!侮辱这些前辈的牌位!”
“……”沈怀慈一时之间有些头晕,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他沉默不语,颜雪寒也只顾自说自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不过这点我是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只可惜到了哪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倘若你能回到过去,对于那些以后要发生的坏事,难道不该事先阻止么?”
“那如果你现在的阻止正是未来的一环呢?”
见沈怀慈眼中流露出几分动摇,颜雪寒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听过这么个故事,说有个国王的孩子自出生前便被预言将来会弑父,因此国王将孩子送给了别人,后来孩子长大后得知自己身带弑父预言便离开了养父母,在一次意外中杀死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预言还是成真了。”沈怀慈叹息道。
“知道我讲这个故事的原因么?”颜雪寒把酒壶内的酒一饮而尽。
沈怀慈内心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颜雪寒笑嘻嘻地伸手,“平康楼的秋月香,一两金子一壶。”
“天梁找你算账了?”沈怀慈说。
颜雪寒摸了摸鼻子,“上次不是把她种的绿蚁草当成春芝草拔了么,你就算借我。”
沈怀慈也把剩下的喝完,冲她晃了晃空瓶,“你就算借我。谢了!”他站起身,往院子外走去。
“诶你去哪儿啊,这门不关不怕进贼啊!”颜掌门在他身后大声道。
“内有结界,请便吧。”
叶乔紧紧捂着耳朵,依然被这巨鸟的尖锐嘶鸣震得头脑发晕。
她试图运气抵挡,可那么点灵力在这庞然大物面前显得杯水车薪。虽然被人以铁链牢牢锁在洞中,但它纵身长鸣之时,鸟羽如落叶般坠落化为同色的雾气。这洞内回荡的声波还是给叶乔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她觉得有什么液体从鼻子内流了出来,一摸,是血。
再待下去,只怕即便不被震碎内腑,耳朵也会聋。叶乔试图原路返回,但不论如何尝试都无法再现先前的结界。
洞内积蓄的雾气越来越重,将她团团困住,却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只是围着,而不像吞食家畜一样进攻,看来是要等她晕倒或者死了以后再一拥而上。
叶乔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她擦了擦嘴角,眼神陡然变得阴狠凶恶。
即便是死,她也要扒光这只臭鸟的毛!
她周身杀意成倍暴涨,浓烈的杀气惊得这堆雾气群往后退了几步。这些雾气本就是鸟羽所化,与主人心意相同,这破鸟的鸣叫声也更着小了几分。叶乔内心暗骂,这玩意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
她将两只手掌在一侧尖锐的石壁上用力向下一划,顿时鲜血四溢从掌心稀稀落落淋在地上。这些雾气闻到了血气又开始躁动起来,又是渴望又是惧怕一般地进退不停。叶乔看分量还不够引它们上钩,挽起袖子,一左一右又划出两道极长的伤痕。
血滴滴答答顺着手臂在她脚边滴成了两团小水洼,一滴一滴,一滴一滴。终于,雾气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涌了上去,颜色因为沾染了血而慢慢变红。
远处的巨鸟眼见这群小东西居然脱离了母体的控制,挣扎尖叫地更加激烈,那八道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更加勒紧了它的身体。嫣红从灰白的鸟羽下渐渐透了出来,一双眼里透露出刻骨的恨意。
雾气从她的脚边缓缓向上,叶乔微微张开手掌,猛地发力,霎时间这群雾气如同被风眼裹挟的气流般消失在她的掌心。磅礴的力量自指尖涌入身体,游走于四肢百骸,最后缓缓汇入识海,灵台被这波力量一扫,顿时清明,再度体验到体内灵气涌动,叶乔几乎快笑出声了。
原来这东西非妖非魔,而是一只神兽!
但是天界早就与其他两界断绝了往来,独自封闭于九天之上。这东西又是怎么来到这里,被谁封印在这个洞中的?
叶乔即疑惑又可惜,之前将她围住的雾气被她一口气吸了个精光,小部分离得远的见势不好就逃回了主人身上。眼见攻守易势,这东西现在后悔也晚了。
这八根锁链封住的量加上被叶乔夺走的一部分修为,即便这杂毛鸟再叫唤,她也全部不放在心上。
叶乔掏了掏耳朵往前走了几步,眼神贪婪地盯着它,宛如在看一只待宰的肥羊。
问题是,她要怎么下手,才能把它敲骨吸髓,榨干它所有的修为呢?
叶乔全部注意都转移到剩余的八根铁链,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把这鸟一股脑儿吞下肚,以至于她完全没注意在整座洞内地面的中心,居然还藏着一道阵法!
她刚踏上阵法边缘便被绊了一跤,顷刻间密密麻麻的雷电从天而降,从左往右连成直线,将她同神兽彻底分开。叶乔一时不察,一道雷即刻落在她脚边,眼见另一道正欲从她顶门劈下,一条捆仙索缠上了她的腰瞬时将她拉开。
叶乔踉跄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正反应着呢,一双熟悉的白鞋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
“师,师尊。”叶乔抬头,颤抖着叫出了面前这个人的名字。
沈怀慈那双凤眼正冷冷地看着她,眼神中看不出喜怒或惊讶,准确来说,他的神情可算是莫测了。叶乔不确定他看到了多少,依旧保持着原姿势脑子快速思考对策。
依照她现在的力量,在沈怀慈手底下还是走不到一招,更何况他有昭明在手,和他正面对决依旧死路一条。但她在这里已经是跑都跑不掉的事实,沈怀慈来之前肯定去了粮庄发现了其他两个人晕倒的情况,她要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没什么大的错处呢?
还有,沈怀慈怎么会到这里,难不成他一直在跟着自己?如果是这样,她做的一切岂不是全被他看在眼里?
“你好大的胆子啊,叶乔。”沈怀慈冷冷道。
“徒儿,徒儿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
“伤害同门,暗自修炼夺取它人修为的阴邪之术,邱玄说的没错,你果然不能留。”沈怀慈语速缓慢,语气却极冷。
“徒儿也是捉贼心急,才会这么干的。何况这东西要伤我,我也不能站着让它杀吧。”叶乔试图辩驳,可沈怀慈依旧面无表情,全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你心思阴狠,又不修正道,留着你也是无用,还不如杀了你,以正我浩气门风!”沈怀慈举起手掌对准叶乔的天灵盖,当即拍下!
小故事取自俄狄浦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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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留你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