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二人走在街道上,晨光微熹,街两旁已陆续开门,勤劳的小贩也支开摊子开始吆喝。
梅鬼华眼观六路,挑选着熟知的角州美食,扔上铜钱,把热乎乎的小食递到青稚雅面前。
因他动作太过自然,加之现在女子打扮,青稚雅没觉得哪里不对,她暗暗给梅鬼华传音:“蝶恋花是暗宗的下线吧,你总不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梅鬼华一边指挥着老板刷哪种酱,一边传音回道:“是的,刚搭上线,暗宗还没来及派人来进行系统规划。”
青稚雅咬着递过来的年糕,含糊道:“弄垮了蝶恋花,暗宗的视线该进一步吸引来了。”
梅鬼华目光又看向隔壁摊的五色汤圆,“是吸引过来了,特别是坑了蝶恋花一笔的还有浣溪沙。”
青稚雅咽下咀嚼的食物,“谁?”
梅鬼华最终决定先买一碗茶汤,这种米粉类小食还是太干了:“那个冒充叶家巡视组的,实际也是暗宗旗下的组织。”
青稚雅笑得打嗝,“哈哈哈哈哈哈嗝。”
梅鬼华伸出一只手轻拍她后背,给她顺气,另一只手递过新买的茶汤,“还有那个举报给浣溪沙、冒充你粉丝团的清平乐,也是。”
青稚雅接过抿了一口,“为什么会发生如此乌龙之事。”
是啊,为什么呢,暗宗高层在花雕死亡的刹那就收到了消息,目前正在开会。
书画琴棋四圣将灵力投入传讯玉牌,连夜开会。
虚空投射出四人身影,只有隐约轮廓,不见面貌,连声音亦是加工处理过的,暗宗在成员信息保密工作上一向独到。
会议开场便是一片静默,整整六十息,无人开口,最终还是召集开会的书圣开了嗓,“情报已经发到工作群了,大家有什么想说的。”
画圣对于半夜被喊起来开会一事颇为怨念,开麦就是冷嘲热讽,“一群废物!自己人都能打起来,活该被灭。”
琴圣温声提醒,“下级组织都是单线对我等汇报,他们之间没有横向联系,所以并不知彼此是自己人。”
画圣一噎,想骂当初谁搞的沙雕制度,但反应过来是宗主,最后悻悻闭麦。
棋圣适时开口,“其中又有涤尘剑主青稚雅的身影,琴圣仍坚持放长线钓大鱼的方针么?”
琴圣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正派宗门对我宗渗透重溟国之事已有察觉,近年来打击愈甚,青稚雅此女正直侠义,交友广博,以其为切入点,扯出针对我宗的一连串修士,才是她最大的用处,简单杀死,还会有下一个冒出来。”
画圣扯了扯嘴角,“所以说她还有活着的价值了?”
琴圣缓缓讲述对这枚棋子的安排,“当然不止,我宗欲成大事,需有人搅乱池水,四域门阀林立,暗藏龌龊,正需要一刚正侠士,撕开其伪善面孔,好叫诸侯世家失去民心。不过这孩子四处乱窜,倒有点妨碍我宗基层组织的发展了,我着手安排一下,适时引导一下她做些‘该做’的事。”
棋圣插言道,“可要帮忙?”
琴圣眸光微闪,语气闲散,“不劳棋圣费心,小小棋子一枚,若不成大器,舍了便是。”
书圣见大家对太微弃徒有了安排,开始下一个议题,“南域宸迦和帝罗两族之间的战争影响到赤江的航线安全了,南域的灵液价格再破新高,四域格局恐有新变化。”
画圣于商贾一道颇有造诣,给大家翻译,“赤江是南域运灵液进东域的必经之路,现两族战争波及,商队运输成本上升,运到东域的灵液减少,价格成倍数增长,东域的修士维护大型灵器的成本上升,但有些基础设施有耗用灵液最低阈值,不然城池就瘫了,现今情况要么东域高价买南域灵液,要么转而向北域购买灵晶作为替代。”
书圣声音不辨喜怒,“近些年东域和北域本就有联合之势,西域在暗中援助南域宸迦一族,这四域之间的平衡离打破不远,百年内必将战火再起,世家掌权的局面必将颠覆,我宗步入光明之下指日可待。”
其余三圣望向这位宗主近臣,大家来自天南海北,相互间身份仍未互同,但据说这位自一开始便跟随宗主身边,见过神龙见首不见尾宗主的真面目,于宗内隐秘知晓远超他们,此番言语,接下来恐怕时局有大变。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青、梅二人一路走一路吃,等青稚雅发现梅鬼华一直在投喂自己时,已然吃了个半饱,她不由有些愧疚,“抱歉,刚刚谈论太过投入,梅道友你想吃什么,我来买。”
却见梅鬼华倏然凑近,一口咬掉她手中未动的那串丸子,同时低声道:“我身后,那个补丁衣服的老乞丐,在盯梢,眼神不要与他直视,装作没发现。”
青稚雅眼角余光掠过,又自然地收回,她把被咬的那串递到梅鬼华面前,同样压低声音,“他是什么人?”
她知梅鬼华在收集情报上是行家,又在角州潜伏过些日子,于当地状况肯定比自己了解。
梅鬼华没有接,反而就着她的手,两三口咬掉丸子咀嚼,“人贩,这是在物色目标的前哨,如果发现对象适合,会有人来接触,现在你和我扮成来角州旅游的外地游客,引他们上钩。”
青稚雅怔了怔,往日遇到这类人,她都是找到证据后直接扭送官府,不明白这次为何如此复杂。
梅鬼华好似看懂她的疑惑,解释道:“蝶恋花查封,浣溪沙的人落入叶家手中,接下来角州通往南域的关口定然严查,我们若是想隐蔽身份追查暗宗踪迹,需得改换面容身份,人贩不仅能带我们偷渡到南域,当地文牒也能顺便解决。”
青稚雅已然明白他的用意,想到蝶恋花这些年在两域之间走私,加上梅鬼华常年混迹三教九流得来的消息,南域定有关于暗宗的重要线索,于是马上配合,她挽住梅鬼华的胳膊,提高了些嗓音,“趁着我爹派来保护的人没跟上,我们去玩点刺激的!”
梅鬼华见识过她对剧本信手拈来的本事,当即接上,“别别别,你若有个好歹,伯父定会骂死我,表姐,我们还是去脂粉铺吧。”
青稚雅闹了几句,将使小性子的刁蛮小姐演得淋漓尽致,最后被梅鬼华微笑着拉近了胭脂铺。
进了铺子,隔绝掉外面人的目光,梅鬼华目光纵览,拿小篮子装了十几样脂粉结账,推她进独立化妆间,拉上帘子,设下隔音结界,力道轻柔地把人按在梳妆台前。
“干什么?”此时的青稚雅表情还是懵的。
梅鬼华打开一盒珍珠粉,边让她闭眼边往她脸上敷,“变装,虽然城门外那块牌子的画像又是柔光又是磨皮,但毕竟挂了十天半个月,难保没有眼尖的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你——比如我,所以还是改换一下样貌比较妥当。”
青稚雅闭着眼,感受着脸上轻柔的力道,不放心道:“那个盯梢的能认出来吗?”
梅鬼华用小指指尖挑起一抹香膏,涂抹在她耳后,又拆开新买的螺子黛,沾着清水为她描眉,安抚道:“他无灵力,只是普通人,仅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不会有多深印象的。”
半个时辰后,妆容画好,梅鬼华施了定妆法术,叫青稚雅睁眼。
青稚雅对着镜子中容貌平平无奇的自己默然失语,她又抬头看向维持着绝世姿容的梅鬼华,眼神控诉——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梅鬼华从容优雅地合上精美的化妆盒,殷红唇角上翘,“太过普通无拐卖价值,我为男子,自当为道友分担这份风险。”
青稚雅沉默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她委婉道:“事故可能从‘外地表姐妹双双失踪角州’变成‘无盐表姐满城寻找绝色表妹’。”
就没考虑过拉低颜值后,被人贩丑拒吗?
梅鬼华捏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在青稚雅暗含期待的目光下,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钗,别入她发间,“现在是寄人篱下表妹和豪奢表姐异地出游,穿的阔气完全可以掩盖住长相不足。对了,要再来两根吗?”
青稚雅盯着他指缝间夹住的金灿灿,不敢想象自己满头插满了珠翠的场景,鼓了鼓腮帮,“算了,你开心就好。”
于是心情愉悦的梅鬼华又拉着她拐进成衣铺,给自己换了件若隐若现的半遮腰纱裙后,转头给青稚雅整了个从脖子裹到脚不露半寸肌肤的长款服饰。
舒适度有了,价格也到位了,但青稚雅就是觉得哪里不得劲,为什么和这人在一起总有种脑子不够用的感觉?
顶着青稚雅清澈又困惑的眼神,梅鬼华挽过她胳膊,笑容妩媚,“表姐,前面有个古玩店,里面有不少独具角州特色的小玩意,看看?”
大脑放空的青稚雅没意见,被挽着向前走去。
刚走几步,忽有一女郎面色仓皇,匆匆而来,待至近前,冲两人露出求助之色,“两位姑娘帮帮忙,小女子是异乡客,来角州游玩,可是刚刚,刚刚感觉一直有人在跟踪,人生地不熟,可否请两位姑娘送我回客栈,我实在不敢一人再走这街上了。”
青稚雅张了张嘴,想说“这事报官啊”,梅鬼华已率先开口:“姑娘所住客栈在何处,我姐妹二人亦是异地旅人,走一遭也无妨。”
姑娘目露感激,自我介绍道:“多谢姑娘仗义,我名八仙,家住亢州,刚刚在街上走着,莫名有被窥视之感,心慌不已,可左右看着未瞧见人,许是我多想了。”
梅鬼华宽慰,“出门在外,是要谨慎些,姑娘在哪间客栈下榻?”
八仙露出羞愧之色,“我攒了半年做女工的月银,与邻家姊姊一同来,钱财绵薄,只住了偏僻破旧的小客栈。”
青稚雅见她说的具体,心中不免有些同情。
梅鬼华见她表情,轻笑一声,传音道:“姐姐往日多是斩灭妖鬼精怪,却是鲜与恶人打交道,不知人心险恶更胜鬼怪。”
青稚雅心下一凛,而后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带路的姑娘,比了个“人贩”的口型。
梅鬼华笑吟吟点头。
青稚雅不由得开始反思,往日的任务多是宗门下发,确定好祸乱之源,她自去剿杀便可,即便有探查任务,也有师姐带队,自己虽跟着学到几分人情世故,却是皮毛,真遇上会伪装的,确实判断不足。
想罢,她望向身侧青年,郑重做了个抱拳致谢的动作,用口型道“受教”。
梅鬼华沉默,这姑娘太实诚,他虽有让她长点心的意思,但倒也不必划分的那么清,有他这个外置心眼在,其实她少动点脑子也是可以的。
然而不等他有什么表示,八仙已经把他们带到了一个足够偏僻的地方,回眸一笑,轻快道:“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