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鬼华早早下在樱体内的蛊虫于众目睽睽之下发作,若是平时,是惊动不了花雕的,但今晚时机太巧,经历了巡视组的恐吓,花雕现在有点草木皆兵,毕竟是一坊之主,她也开始怀疑是否有人在布局针对。
叶酌得到提醒,立刻吩咐手下人在人群里煽动两句,争取把事情搞大,而梅鬼华则避开人流,直奔馆内深处的一间屋。
那一间屋子上了重重咒印,虽无一人看管,却是最严密的牢房。
食言蛊在疯狂啃食施加在屋子上的咒纹,年轻蛊师的脚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青稚雅顺着灵力波动找寻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五官深邃浓艳的少年嘴角噙着笑,抱胸靠在栏杆上,无数身手不凡的坊中打手冲上前,却都在靠近的时候失去气力,重重摔了下去。
如此战力悬殊的局面,青稚雅想要帮忙的脚步都顿了顿,原本在等待蛊虫侵吞咒纹、顺便弄晕十几个人的少年抬头,一双翠绿如冷血动物的眸子倒映出她的身影。
“帮个忙。”不同于刻意引诱时的妖魅,依旧含有笑意的嗓音清甜中带有一丝亲昵,“拜托啦,姐姐。”
真的很难让人拒绝啊。
青稚雅眼神飘移,手已握上了剑柄,但还是例行惯例地问一句,“里面是什么?”
“很罪恶的东西。”梅鬼华撤去食言蛊,“要快点哦,叶大拖不了太久。”
剑光随着鸣啸在门上爆开,密密麻麻的咒纹游走,同一时间迸射出明亮的光芒,与剑芒相抗衡,青稚雅眼神一厉,加大了灵力输送,随着细密的“咔嚓”崩碎声,最终大门轰然倒地,露出里面的场景。
看到的人一时都失去了言语,半晌,青稚雅艰涩地找回言语,“这是什么?”
巨大的空间里摆放着一排排床铺,人们安详地躺于其上,无数光点自脑部向上飘,最终凝成数道光带,汇聚到空中层层叠叠的阵法之中,大阵套小阵,玄法奥妙,看久了心神都仿佛被吸了去。
梅鬼华对此十分淡定,他挥手击退最后一波攻上前的打手,对着面沉如水走上楼的花雕展颜一笑,“哎呀,终于赶到了啊。”
后头乌泱泱跟着来凑热闹的人,眼神好的自也瞧见里面的景象,当下就有人嚷嚷起来,“这不是北域的套娃阵吗,我瞅瞅,聚气阵、引灵阵、传送阵,诶呀,剩下的不认识了,好家伙,这要烧多少灵液啊。”
他嗓门实在高亢,众人不由望去,那汉子不好意思挠挠头,“俺是北方战场退下来的,这些年东域和北域关系还不错,不打了,前些年那叫一个灵光横飞。”
于是大家又把目光投像脸黑如锅底的花雕。
花雕声音冷得仿佛能结冰,“涤尘剑主,花某人好生招待你,你就是这般与我手下勾结,来砸蝶恋花招牌?”
青稚雅回看她,语气尴尬又不失礼貌,“那个,你用我的名声赚的钱应该不止这个数?况且,非法所得,该归还于受害人。”
花雕气结,扭头看向梅鬼华,“一品红,你倒是咬人的狗不叫唤,不声不响搞这么大的事。”
衣衫轻薄的少年咧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都是老板教导的好,‘让你多做是器重你’‘奉银多少无所谓,学到知识是回馈’‘只要肯吃苦,不怕爬不高’,这可是老板您常挂嘴边的话。”
我有让你爬我头上吗!
花雕眼神像淬了毒。
梅鬼华作为一个贴心的下属,还在安抚,“不气不气,气老了又要换一张皮。哎,老板你的画皮蛊够用吗?”
花雕掌心有法力波动。
“我知道老板很想问我为什么背叛。”梅鬼华浅笑。
花雕攻击的动作一顿,只见少年人唇角弧度扩大,吐出的字句句诛心,“少问下属为什么,多问自己凭什么,老板,你怎么就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呢?你一域外非法组织,凭什么觉得能在东域长久开下去,就凭你脸大又自信吗?那咋不直接把门店开到青龙城叶氏脚下呢,因为不想吗?”
好家伙,人群里的叶酌直接海豹鼓掌,他们叶氏就需要这样的嘴替,在叶家地盘搞非法商贸,那么能咋不上天呢?
花雕忍无可忍,充满灵力的一掌直接轰下,青稚雅挥剑格挡。
“剑主当真要阻我?”花雕美目含煞,周身青筋暴起,一只只蛊虫在其中钻动,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
青稚雅内心警惕非常,嘴上却语气平常,“我觉得红兄尚未说完。”
梅鬼华当然还有话要讲,“诸位请看,这里是蝶恋花的伙计宿舍,蝶恋花的伙计,每日工时六时辰,睡眠的三四个时辰还会被无良老板压榨精神力,是的,他们在睡梦中依旧在做工!这些因大脑活跃而产生的精气被蝶恋花收纳,通过特殊渠道售卖出去,而伙计们一觉醒来忘记所梦之事,只觉疲惫非常,长此以往,病气缠身。”
“如此丧尽天良、毫无人性、极尽压迫的地方,坊主称呼为——梦工厂!当伙计们丧失健康、美貌,就会被转移到下一站——坊主的养蛊场,要知道,蛊师这一职业至今饱受争议的一大缘由便是,活人养蛊!像老板现在穿的这身皮,就是通过画皮蛊描绘而成,而要育成画皮蛊,则需以活人心脏饲养。”
“蝶恋花有句话说得好啊,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然而憔悴的只有伙计,丰盈了的却是坊主的腰包!不悔的也是被抓了现行还不认罪的花雕坊主!”
梅鬼华不愧是金牌小二,嘴皮子就是溜,往日用在客户上的伎俩招招反噬到顶头上司身上。
在他鼓动下,群情激奋,不少打工人自动带入,只觉这丧良心的花坊不被查封今天就很难收场,那厢火气上涌的花雕与青稚雅又过了几招,招招不占上风。
“我们只是想找份营生养家糊口,未曾想与不法之徒为伍,恰逢今日涤尘剑主在此,主持公道!兄弟姐妹们,我等何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都是被花坊高薪诱惑而来的,此时弃暗投明尚未晚矣!”最后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就差振臂一呼,带领伙计们一起背刺老板了。
不过现在效果也不差,花雕招式愈发凌厉,青稚雅身上伤未好,应付起来不再那么游刃有余,她手腕翻转,涤尘剑流光飞旋,地面密密铺着一层虫豸残骸。
花雕的美丽外表已经维持不住了,一只只蛊虫从她体内钻出,看起来吓人异常,而更难缠的是蛊虫自带的毒向外扩散。
二人辗转腾挪,路过的雕梁画栋或被毒物腐蚀,或被剑光削平,一时间看热闹的人纷纷避散,以免被波及。
“涤尘剑主,你以为同样修习蛊道的一品红就是什么好人吗,他手上沾的人命只多不少。我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南域的老话没说错,越美丽的东西越毒。”花雕眼神阴狠,出招更狠。
“其实花坊主也挺不容易的。”青稚雅幽幽叹了口气,“以前我清剿奸邪,都是老大挥手让小弟先来,没想搁这儿有事一坊之主自己上,这点倒是胜过魔道宗门无数。”
花雕眯起眼,她敏锐地注意到了什么,“你在通过激怒我转移我的注意力,为什么,你和一品红有什么特殊关系不成?”
青稚雅下压了唇线,“我很平等地倾听每一名诉苦者的冤屈。”
“不对,就算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也不应该这么快相信,能跻身太微真传弟子的,怎会不做调查就此轻信,你一定早就认识他了!”花雕语气笃定,她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好像抓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位居云端的涤尘剑主会认识一修为低下的小二,就算他姿容绝色,也不该与你这般配合默契。除非,他不是普通的店小二。”
青稚雅知道不能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了,每一名反抗暗宗的伙伴都是无名英雄,他们的身份不能暴露,因为一旦暴露,面对就是无孔不入的针对、不择手段的打击,或暗杀连绵、至死方休,或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剑招由疾变缓,原本不见残影的涤尘剑,于空中划过肉眼可见弧线,但花雕却倏然发现,她察觉不到剑气的走势了,是的,虽然视觉上剑招缓了下来,但是剑的气息却隐匿了。
如蒙蒙薄雾、绵绵细雨,如真似幻、非虚非实,而花雕也注意到,原本防守得密不透风的剑光,散了。
在摸不清敌人下一步的动作的同时,她也知道对方对于自己毒物的防备不再那么严密了,是机会!
双方在同一时刻选择放弃防御,全力进攻!
滴答,滴答,花雕低头看到没入丹田的清凌长剑,又看了眼身上咬坠着大小毒虫无数的青稚雅,笑了笑,张口吐出一口血,仅剩的半片皮囊脱落,一看不清面目的血人直直倒在血泊中。
青稚雅听到了她最后的话语,“你以为他们查不到吗?”
已知消息,暗宗知道有隐秘的正道势力想围剿他们,身份暴露的她在推波助澜中被驱逐宗门,师姐杀过几波探子,梅鬼华接头时一直戴着面具,由此可知,出现在她周围的极有可能是共同抗暗的同道之人。
一时间,青稚雅有点庆幸,梅鬼华扮一品红时疑似用了画皮蛊。
不过蝶恋花整体实力这么弱,真的是暗宗发展的下线吗?
抬头看到阴影中走来的人影,她蹙起眉,“她自绝了。”
梅鬼华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就算抓到也拷问不出什么,她会在说出一切之前被灭口。”
青稚雅面色凝重,她扯过一旁的帘幔,擦拭涤尘上的血液毒汁,“接下里迎接我的要么是暗杀,要么······暗宗想用我钓出其他道友,你有危险了。”
梅鬼华对她现在仍在关心别人的样子有点好笑,伸手帮她捏住挂在身上的蛊虫,抖腕甩到旁边,一脚下去,碾成肉泥。
“我还是有些傍身手段的,一时半会他们找不到。”梅鬼华清理干净青稚雅身上的毒物,放出自己的蛊虫,爬到伤口处,给她解毒治伤。
青稚雅对此不太自在地偏过头,眼不见为净,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对于虫子有天然的恐惧,但或许是那养蛊之人让人安心,所以也就放任对方施为了。
一时间,静谧的廊道只剩下二人间彼此的清浅呼吸。
“伤上加伤。”梅鬼华按了按她的伤口,得来一声痛呼和一双圆溜溜大眼睛的瞪视。
有点可爱,他漫不经心地想,嘴上却不饶人,“下次还敢这么莽?”
青稚雅顿时不开心了,心道这都是为了谁啊,但她也知蝶恋花的抵抗能这么弱,除了人群中叶酌压场子,也有面前人嘴炮打的好的功劳,当下冷哼,“我们剑修就是这么干脆,才没你们蛊师那么多花花肠子。”
梅鬼华惊奇于她竟也会还嘴,眼见着蛊虫治疗完,取出纱布给她包扎,“遇到打不过的也硬上,你就不考虑智取吗?”
青稚雅想了想过往战绩,耿直道:“打不过就原地突破。”
见梅鬼华一时无言,又补充道:“剑修嘛,遇到生死危难,突破一下反杀,多正常。”
不,这不正常,至少这不是正常剑修的打架方式。
天才了不起啊。
果然,这种不听话的,就该让她多吃点苦,梅鬼华最后一下包扎加重了力道,惹来一声闷哼,青稚雅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了。
一品红浅笑,“姐姐好自信。”
青稚雅神采奕奕,“因为剑是不会辜负我的。”努力也不会,曾经的锤炼打磨有多痛苦,突破时就有多酣畅淋漓。
“好啦,一品红该退场了,姐姐,下次见。”梅鬼华站起身,摸出一枚玉质戒指套进青稚雅左手食指,“下次要认出我哦。”
青稚雅眨眨眼,“这是?”
“克制蛊毒的。”少年的笑容毫无阴霾,“回见。”
青稚雅想起对他用画皮蛊改变容貌的猜测,张了张嘴想问他如何饲养蛊虫,但又思忖这位伙伴虽是魔修,却一直与她并肩抵抗暗宗,应当给予更多的信任,便不再开口。
梅鬼华多精明的人,看出她的犹疑,却什么都没解释。
他觉得这位涤尘剑主非常可爱的一点就是喜欢脑补,并且是往对方好的方向描补,当初他察觉到,青稚雅竟然以为他是为了道义堕入魔道,卧底取信于恶徒,笑得腹肌都快多出来了。
天呐,怎么能这么天真,披个魔修马甲,当然是因为魔道的行事作风更好办事啊。
正巧手上有一只可以伪装魔气的蛊虫,也不需要真的修魔。
不过看在多次合作愉快的份上,梅鬼华也就没打碎这层滤镜,这直接导致在青稚雅的脑补中,他依旧是个胸怀大义、甘为光明堕入黑暗的孤胆英雄。
嗯,他很期待滤镜碎掉的那一天,她的表情一定更可爱。
怀着恶劣心态的少年蛊师翩然离去,正直善良的剑修扶着残垣断壁,缓步走向人群。
本文对于“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解释纯为上下文语境,看文的小可爱们勿当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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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问下属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