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静渚一席枫叶红色的族服,小少年表情肃穆,他瞥了眼过来汇合的三人,扬了扬下巴,“山茶,你带她俩去姑姑那儿。”
引导青、梅进入梦境的侍从有些惊讶,但到底没多说,冲二人看了一眼,青、梅自觉跟上,待走出一段路,山茶才向两人讲规矩,“都规矩些,少说多做,大小姐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青稚雅有点懵,密谍梅鬼华继续传音跟她科普,“当代家主异母妹妹,帝家和罗家联姻的血脉,帝罗纳。”
听名字便知晓上任族长的野望。
梅鬼华简单介绍完,目光穿过山茶引领者走过的青石路,虚虚落在花树下娴静看书的女子身上,现任家主唯一还活着的手足。
帝家现任家主上位手段不光彩,上任前有竞争力的兄弟姐妹们相继亡故,传闻有宸迦手笔,不然家主年少残疾,再如何天纵之才,登大宝也颇有难度。
只是帝夜修登位后不久,宸迦之变伊始,蛊师们受傀儡师屠害,也是这位坐着轮椅的新任家主铁血手腕,组织起联军,堪堪保住三州,暗地里他曾受宸迦资助的传闻才少了些。
梅鬼华对帝罗纳早有耳闻,却因对方几乎不公开露面,所掌握的情报甚少,今日才得见其真容。
梦境中的一切皆是虚假,然而便是这虚幻的日光,轻轻洒落在女子肩头,衬得她气质恬静,如焦土里的一汪清泉,见之忘俗。
山茶规规矩矩站在院子门口,轻声道:“大小姐,新的侍女已然送到,都是单灵根。”
女子翻了页书卷,头也未抬,淡声道:“是静渚那孩子授意的吧,回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人。”
山茶未动,依旧站得笔直,回答也是一板一眼,“小少爷吩咐,这两个尚是凡人之躯,若是参与其他项目,恐有危险。”
女子静默片刻,无起伏地声音道:“他也学会用小手段了,罢了,人留在这,你可以走了。”
“是。”说完山茶没有多余废话,转身就走。
青、梅乖乖站在院门外,直到女子看完了手中书,合上最后一页,书本幻化成光点消散,她才出声,“进来吧,你们两个叫什么?”
“三尺白。”
“一丈红。”
又是片刻的沉默,女子轻笑一声,“罢了,反正只是凡人,过来誊写教案,每日抽两个时辰给孩子们讲学。”
青稚雅谨记山茶之前的叮嘱,没有多问,只是听到“孩子”一词,眸中闪过好奇,听帝罗纳的意思,他俩在梦境中的职位好像是启蒙类的夫子。
待看到桌上的教案时,青稚雅沉默了。
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帝罗纳口中的孩子三三两两走进学堂,与帝静渚差不多大,都是未及冠的年纪。
少男少女们瘦骨嶙峋,面黄肌瘦,一双双深深浅浅的绿瞳暗藏森冷,像潜伏在草丛中嘶嘶吐信的毒蛇,无声地观察着猎物,伺机扑咬。
青稚雅看着堂下好像难民窟里出来的学生,一下子明白了这个梦境学堂为谁建,为帝罗治下三州的孩子,他们深陷教育资源匮乏的三州,若无人教导,怕是一辈子也难摆脱出身穷乡僻壤、战乱区域的命运。
精神令人感动,就是吧······
她低头看了看教案,觉得真要这么讲,会被打。
为什么要给战区的孩子讲诗词歌赋啊!他们不应该学习如何在土地贫瘠的家园生存吗?
于是青稚雅感应了下灵力波动,每间教室好像都是一个封闭空间,稍微动用一些手段便可屏蔽他人窥伺。
她看了看底下稚嫩面庞、眼神毫无童真的孩子,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好,我是新来的讲师,三尺白,大家可以喊我白夫子,今天我们学习《献钱尚父》,大家先听我念一遍。”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青稚雅念完后看向台下的学生,拿起教尺,神色严肃,“剑者,利器,可生杀予夺,亦可护甲一方,现在与大家演示一下。”
台下学生们神色莫名,大概是没想到以往最是无聊的诗词课,新来的讲师初来乍到就给了个大惊喜。
学生们兴奋起来,他们一点也不想听劳什子的诗词,也理解不了那个神神叨叨的女人讲的什么“诗词是最美的东西,要在心灵留下美好”,若非此乃梦主定下的必修课,他们早翘了。
为了抢一块馒头打得头破血流的南域毒蛇不需要这种无用的东西,他们要学习生存下去的本事,要学习走出三州、打上统治了南域其余四州的宸迦的技能。
同一时刻,梅鬼华在学生们进来后“啪”的一声,把教案扔在讲台上,唇角扬起戏谑的弧度,“知道南域最不缺什么吗,是虫子哦,而你们,生活在露天蛊场。”
学生们眼中迸射出择人而噬的光芒,梅鬼华脸上笑意不减,仿佛看到了某个时期的自己,“想成为蛊师吗,赌上命的那种。”
其实蛊师对灵根要求并不高,但这不代表它门槛低了,能狠得下心以身饲蛊的终究是少数,也只有南域这样冲突频发的地段,三州因宸迦切断交通,物资匮乏,净水稀少,蛇鼠蚊虫已与当地百姓达成共存,不仅自然环境是炼蛊的绝佳场所,生存艰难也使得当地居民中不乏赌上一切搏个希望的狠角色。
梅鬼华当然知道他们拒绝不了,不光因为修仙对凡人天然的吸引力,更因为帝罗治下三州的凡人,平均寿命不到而立,饥饿、疫病、战争,随便一点意外就能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翻身的机会,他们并不在乎要付出什么,反正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为什么要害怕改变呢,只要有可能比现在好,就值得放手一搏。
青稚雅收起剑招,脸不红气不喘,对台下双眼放光,满脸期待的学生道:“剑法只是剑意化形,剑气外放,最核心的是运转在体内的‘气’,广义称为吐纳法。练剑也是练心,下课后大家把这首诗背下来,明天默写,满分者可以来我这里领吐纳法第一篇,以后每天皆是如此。”
底下一名学生举起手,“夫子,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请问在考试中取得名次可有什么奖励?”
青稚雅一愣,没想到学生们念头如此通达,她有些迟疑,“设立名次会不会给你们太多压力?”
“没有没有,有压力才有动力嘛。”
“是的是的,夫子放心,我们都是良性竞争。”
“没错没错,夫子不用担心,我们抗压能力杠杠的。”
学生们目光殷切,一个个乖巧得不像话,好学的模样堪称学子典范,放眼望去,哪有什么阴冷小毒蛇,都是积极开朗好少年,面北朝阳的南域花骨朵。
青稚雅欣慰于他们的好学上进,数了数班级人数,三十个,便道:“这样吧,每次考试前三名可以获得一对一指导功法一次。哦,我这里不仅有吐纳法,还有步法、身法,即便有同学后期不适应剑法,也有拳法、腿法等相授。”
气氛凝滞了几息,便如水滴入油锅,彻底沸腾起来,学生们脸上洋溢着过去十年人生未曾有过的激动,眼睛亮晶晶充满了希望。
青稚雅不忘提醒,“修炼是很辛苦的事情,大家得到吐纳法后要日夜不辍,勤加练习。”
“我们一定会努力的,不负夫子所期!”学生们齐声呐喊。
青稚雅暗道幸好提前布好了结界,不然这动静帝罗纳不怀疑才怪。
她轻咳一声,目光一厉,“教授你们功法主要是用于保护自己和身边人,少去争强斗狠,望你们对此铭记于心。”
学生们被她突然严肃的表情吓得一抖,一个个小鹌鹑样地小鸡啄米点头,指天发誓,不害无辜良善之人。
青稚雅缓和了表情,孩子还小,在以后的课程中慢慢教便是,没必要一开始便疾言厉色。
另一间学堂里的梅鬼华在讲完十几种毒植的特性外貌后,直接利用梦境特性,构建出栩栩如生的南域地貌,在学生们惊叹的目光中笑吟吟开口,“刚刚下了点毒,当然这不会影响你们现实中的身体,只不过在梦境中感觉非常真实,这是梦主定的百分比,我也没辙。现在这片草丛中有解药,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症状判断一下中的哪种毒,哪种药可解,然后找到相关解药,用正确的方法服下。不要想着抄作业哦,这里没有重复的病例。”
可以说是非常硬核的现场教学了,学生们眼神幽怨,最后不得不在美人夫子弯弯眼眸注视下给自己诊脉、找解药。
古话说的对啊,越漂亮的越毒!呜呜呜,为什么会有这样心肠狠毒的夫子,她真的是持证上岗的吗?
两个班的学生在迥然不同的氛围中结束了今日份的诗词课,下课后走出各自教室,看了眼隔壁班的同学,确认过眼神,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甚至天差地别。
难道真的是因为隔壁班夫子脸没自己班的好看?梅鬼华班的小毒蛇默默咽下满腹委屈。
怎么一个个晚娘脸,诶嘿果然还是自家夫子最好了!青稚雅班的白切黑们暗自窃喜。
只有梅鬼华班学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下课后,作为讲师,青稚雅和梅鬼华把教案还给帝罗纳,给自己单独设立了间办公室的帝罗纳见他们进来,挑了挑眉,“明天各交一篇报告上来,写写心得体会、创新方案,以后每周一篇,凸显工作亮点、不足之处、改进余地。”
青稚雅克制住自己抽嘴角的冲动,扯起一抹微笑,“好的,没问题,明天就交上。”
帝罗纳点点头,觉得本该如此,挥挥手,“明天以后自己做教案,抽空再把讲师证考了,年底评级会参考的。哦,如果学生周考和月考班级排名垫底的话,是要扣薪水的,自己班级自己上点心。”
青稚雅想起那一月三十银的可怜薪水,说实在的,如果不包吃包住,这点根本无法在青鸾城活下去,月租二十,剩下十银吃饱肚子,大家族的仆人也过得这么惨吗。
特别是,如梦令在培训时总说些让人怒气飙升的话,比如:“什么是原则,少爷小姐的喜好就是原则”“违反职业道德就违反呗,反正有大家族兜底”“会背黑锅?谁叫你就这命呢”云云,直叫人想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梅鬼华笑眯眯戳戳她气鼓鼓的脸,说着危险的话语,“要灭了他们吗?”
青稚雅横了他一眼,“没有如梦令也会有其他培训组织,除非皇帝与诸侯都不在了,人人平等。”
下梦境会消耗精气神或灵力,如无外物补充,身体迟早要被拖垮,青、梅作为元婴修士自然不怕一点灵力损失,不过要在外人眼中把这份差事长久干下去,还需早日“练出气感”,成为修士。
于是青稚雅开始学习蛊师之道,同时找来市面上有关草药、医学的书籍学习,并向江湖阅历丰富的梅鬼华请教了南域生存技巧,这些知识前一天晚上梅鬼华给她补课,青稚雅第二天就编入课程,讲给学生听。
都是实用的知识,她很认真地做笔记。
张州的破旧草房内,一名瘦削少年缓缓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