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细微的水流音回荡在漆黑牢房内,遮盖住不怀好意的脚步声。
身着太微执法堂弟子服的二人对视一眼,手下动作迅捷,一人凝阵屏蔽外界窥探,一人掌心黑气涌动,对着水牢内被吊起的人影直直打了下去。
女子半截身子浸入水下,双手及脖颈处被束灵环紧紧扣住,毫无反抗之力,听到外边动静,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清澈眉眼。
魔气自她面前三尺处炸开,阵法明灭之间,竟未伤其分毫,她弯了下唇角,“这是生怕明日受审时证据不足,赶着天亮前给我下魔种啊,现在魔修都这么拼了吗。”
那弟子森然道,“涤尘剑主青稚雅勾结魔修、残害同门,于众目睽睽之下杀害正道泰斗,若非室女座掌座与焚椎琴主力保,你以为能活到今日?”
女子挑了下眉,“这种糊弄外人的话就没必要再絮叨了吧,你我都知真相,说实话,你们能渗透进太微内门弟子,我蛮惊讶的。”
“有光便有暗,我等无处不在。”另一弟子也走了过来,站定在琉璃墙前,对里面被关押的女子冷冷一笑,“是你不识好歹,硬要与我宗作对。涤尘剑主又如何,今日之后,不过一介废物!我倒要看看你的护身阵能抵挡到几时。”
说罢,二人携手结阵,浓郁的魔气自牢房内蔓延,往日这动静足以引发警铃震动,而今却连半点水花都没溅起。
青稚雅眼睁睁看着面前人堂而皇之地在自家门派守卫最森严的执法堂内动用魔气,自身却因灵力被束,连最基本的法术都施展不了,左右环顾,别说躲闪的地方了,那垂直而下的锁链高度都是精心计算过的,她现在连脚都沾不到地面。
这要怎么躲,表演个沙袋扭曲吗?
眼瞅着敌人阵法即将结成,自己只能被动承受,青稚雅也急了,反手攥紧锁链,摆腰扭胯,以一个柔韧的姿势跃出水面,贴在天花板上,魔道杀招堪堪擦着她后背而过。
“雕虫小技。”见一击不中,两名魔修再次结阵。
“救命啊!来人啊!有魔修在太微谋害最有潜力的剑修弟子啊!有没有人管管啦!我要是在这里被下了魔种,太微名声还要不要啦!你们是要笑死同行还是魔宗啊!”青稚雅干脆放声大喊起来,其豪放的嗓门唬得那俩卧底都是一愣。
往日里涤尘剑主不这样啊,好端端一清雅出尘的小仙女,咋就——本性暴露了呢!
不过干卧底这行多少对心理素质有点要求,所以他们也仅仅是惊了一瞬,便继续结阵,力求这一波给正道新星打上魔道标记。
束灵环连着锁链被摇得哗啦响,可惜半点传不到结界外。
“你就叫吧,执法堂重地,还有什么人能来救你?为了避嫌,室女座上下可都呆在室女峰上,无人敢再与你有所瓜葛。”
嘲讽的话未落地,温凉如山泉之水的嗓音缓缓响起,“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来救人了。”
沉默,沉默打断了施法。
迎着众人瞩目踏入牢房的是一道修长身影,白底蓝纹校服的青年笑容柔和,“应焚椎琴主之托,来救她家亲亲师妹,涤尘剑主你还好吗?”
青稚雅乖乖从挂天花板状态恢复成正常半吊姿势,努力稳住自己往日端庄沉稳的形象,“多谢师兄仗义出手,这二人想给我下魔种。”
所谓魔种是魔修控制灵修的一种手段,被魔种寄宿之人会逐渐往魔修的行为模式靠拢,慢慢变成其同类,入围正道修士深恶痛绝的邪术前三。
扇面刷拉展开,青年弯起狐狸眼,轻声道:“哎呀,还真是胆大呢,既然暴露了,就留下吧。”
接下来的场面有些诡异,一度让青稚雅分辨不清究竟谁才是魔修,直至这位并不熟悉的师兄拖着那俩卧底离开,她才敢大口呼吸,心中腹诽师姐哪里找的外援,过于邪性了。
夜晚的闹剧丝毫不影响第二天的开庭会审,露天广场上乌泱泱挤满了人,青稚雅笔挺地跪在伏罪台上,被从水牢中拖出来也无人为她烘干,至今身上都是湿的,形容狼狈极了。
然而却无人关注这些细枝末节,上方执法堂堂主念完状词,询问被告可有异议,女子摇头。
台下传来阵阵嘈杂,显然未曾想昔日里正派的同门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今日起,剥夺青稚雅太微真传弟子身份,逐出师门!”惊堂木敲下,昭示着此场审判的结束。
台下议论声渐大,显然不满于这等轻松发落,废其修为、断其筋脉的言论甚嚣尘上,然而最上方观刑的长老辈都已起身离开,弟子们的闹腾也渐渐散了。
人群中一背负七弦琴的少女闭了闭眼,最终不再看台上那被狼狈架下去的倩影,转身离开。
衣袂飘动,身畔很快跟上来一人。
“真是出乎意料的收尾。”来人开口,声音很好听,叫人不自觉放下心房,然而清雅少女却一言不发,漆黑的眼眸中浓郁的情绪在翻涌。
“看着一手带大的师妹替自己背负了一切,很心疼吧?”青年水墨般清俊的眉眼染上深意,“水道友,切莫辜负令师妹的牺牲。”
水云忆蓦然偏过头,皎皎如明月的婉约面孔透出森寒杀机,“墨道友尽可宽心,该清洗的,一个都逃不掉。”
雅致的竹扇缓缓展开,遮住了墨砚之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狐狸般狭长的眸子,清润的嗓音自扇面后传来,"静候佳音。"
青稚雅被两名执法堂弟子粗暴拖行,她现在的状态实在说不上好,束灵环禁锢住四肢,浑身软绵绵无力气,全无往日太微新星的风采。
山间流水潺潺,风吹松针,发出沙沙声。
“这里没人了。”忽然,她听左边的执法堂弟子轻声说。
青稚雅一惊,刚欲挣脱,便被右边那人狠狠摁住肩胛骨,钻心疼痛自关节处传来,她闷哼一声,哑声道:“你们也是暗宗之人?”
二人不答,空气寂静又焦灼,山风吹在湿漉漉的衣服头发上本该寒凉,青稚雅额角却渗出密密一层汗。
便在她感觉心要蹦出嗓子眼之时,远处忽有轮椅转动声传来,身后的恶意一滞,片刻后如潮水退去,消失无踪。
车轱辘声渐近,三人都认出来者身份。
狄六筒,阻止青稚雅行凶却被暴力打断肋骨的执法堂队长,也是青稚雅所犯罪行的证人与受害人。
“你不再是太微弟子了。”容貌英俊的狄师兄语气奇怪,不像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有丝幽怨。
青稚雅经受多日酷刑,脑子已经在停摆边缘了,压根察觉不到这么细微的语气变化,本来也不是什么熟人,至今为止她也只知道对方姓狄。
但为防止身后两人杀人灭口,青稚雅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疲惫地笑了笑,“是啊,倒是让师父长老们失望了,师兄在此可有什么事?”
现在就算这位师兄气不过想揍她一顿也认了,只求能把后边俩不怀好意的暗宗卧底支开。
师兄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他冲那两名执法堂弟子使了个眼色,示意这里自己接手了。
那二人神色踟蹰,但碍于狄六筒职位高,最终不情不愿退开。
青稚雅长舒口气,正琢磨着如何道歉显得诚挚些,好让接下来的毒打轻一点,便听狄师兄冷冰冰地开嗓:“你还是不肯供出那魔修姓名么?”
青稚雅哽住,不是,那只是个提供消息的情报贩子,你为啥要纠结于他?
她一言难尽地回望轮椅上世家公子般矜持贵气的脸,谨慎回答:“凡事皆我一人为之,某一力承担,与旁人无关。”
所有罪名中,勾结魔修不过是最边边角的一条,证据不足,知情人都默认是为了增加罪状做的添头,便是正堂会审,审判也没纠结于这条,而是将重点放在了诛杀正道泰斗与打伤同门之上。
狄六筒质问的眼神并未因此淡去,他冷笑:“呵,你在包庇他。”
本就无力的身体在烈烈山风吹拂下左右摇晃,这会儿青稚雅真的要跪了,她无力扶住身旁矮松,叹气道:“我不知师兄在说什么,那日你在场,行凶者确实只有我一人。”
“不在场不代表没有参与。”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狄六筒的雷点,他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他是谁?”
寻常的追究魔修身份,愣是被他问出“奸夫是谁”的架势。
正当青稚雅被山风吹得摇摇欲坠之际,一只手从身后搭住她的肩膀,“咔嚓”几声,束灵环应声而落,被一只素白玉手接过。
宽大的衣袍兜头罩下,水云忆温温柔柔的嗓音响起,“山风寒冽,狄道友的伤还是静养为佳。”
狄六筒气势一滞,面对太微食物链顶端的真传弟子他还是有所顾忌的,微微颔首,“焚椎琴主。”
说罢,深深看了青稚雅一眼,便转动轮椅转身离去。
“师姐。”青稚雅掀开头顶衣袍,轻轻唤道。
水云忆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关怀,“准备好了吗,接下来的路可就你一个人走了。”
青稚雅唇角勾起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笑,"何必瞻前顾后,既然坚信所走乃正途,干就完事儿了。"
水云忆神色动容,她凝重地点头,“那么,接下来你独自行动,唯一的上线便是我,万事小心,遇到任何问题,专线联系。”
“师姐,珍重。”
纵使此行远离故土、危机重重,可世上默默抗击暗宗之人何其多,他们无私奉献、无怨无悔,只为消除潜伏于暗处的邪魔奸佞。
师姐,这条路上,并不只我一人。
一步步走下太微垣的青稚雅步伐坚定,云散日出,阳光倾斜而下,铺上通往尘世间的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