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发现自家小姐走的越来越快,甚至她要小跑着才能追上。小姐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秋霜很是担心,终于走过闹市区,小姐大大的呼出一口气,脚步也终于慢了下来。
“小姐,你怎么了?”秋霜伸手扶着宁纯熙的胳膊,轻声问。
宁纯熙转头看着秋霜,看的很认真。前世,随她远嫁的这些丫头,每一个都是体态端雅,清丽明艳的。北夷王子哪个都没放过,不同的是春暖靠着恩宠去自立了,离她也越来越远,最后春暖都不用向她行礼,与她姐妹相称了。秋霜和夏雨知道她受不了北夷王的粗鲁,那对于她是刑罚,体会过一会就感觉自己被剥皮抽筋一样,面对那样的人简直生不如死。北夷王子骂她,像个死人一样没意思。一年也来不了两三次,但每次来,纯熙都怕地要命。
秋霜和夏雨感受到了小姐的惊慌和害怕,她俩总有一人抱着颤抖不止的小姐,另一个人强忍着眼泪,把自己打扮的妖艳美丽。用强忍欢娱的样子取悦北夷王,用满身青紫的身子拥抱她,安慰她,“小姐,别怕,没事了。”
这段往事,实不愿回忆。巨大的伤疤被一层单薄的皮所覆盖,不能碰触,一碰就鲜血淋漓,疼痛不止。
所幸前世的秋霜,夏雨还在。所幸她们今生如同她一样逃离了那个地狱,不受那苦。所幸她还有机会报答前世的恩情。“秋霜,你和夏雨真好。我最喜欢你俩了。”
秋霜突然被自家小姐的表白给弄磕巴了,“小姐,我,我,我也喜欢你啊。我家小姐最好了。”
“傻不傻。”小姐拉起秋霜温暖的手,一同往宁府走。
“……我哪傻?”
“哪都傻。”
“我不傻啊。”
“傻。”
“哪傻了?”秋霜纠结这个问题,非常想知道答案。
“哪都傻。”
“……”
天高地广,云淡风轻。身边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真好。
主仆二人相携着回到了宁府,到了府门口差点不认识自己家了。门前一列家兵包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这些家兵身板壮实,训练有素,身穿整齐统一服装,仔细一看,胸口衣衫上印着漆黑的“刘”字。
宁纯熙恍然大悟,看这阵仗,**不离十的,是首辅刘康来了!
刘康来宁府所谓何事?用脚趾想都知道没好事。宁老爷看似热情地在与他攀谈,暗中却在小心地应对着。“刘阁老光临寒舍,蓬荜增辉,蓬荜增辉。”
“哪里哪里,早就想来了与宁大人喝一杯。一直瞎忙,没抽出时间,实在是惭愧。”
“那今天咱不醉不归。”宁老爷扬声吩咐下人,准备饭菜和好酒。
刘康连声客套,“今个儿咱先不喝了,我一会儿还有事。找你就是想说说心里话,酒改日咱哥俩喝他个痛快,我先以茶代酒敬你一个。”
宁老爷心里哼了一声,以为我真想给你摆酒呢?成年人就是有一种本领,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以及手里做的不一样。宁老爷心里不屑,手没迟疑地拿起茶杯与刘康的碰了一下,嘴上笑着说道,“成,咱今天就喝茶。说实话那酒我年轻时爱喝,没了酒吃饭都不香,这两年岁数大了,也没多馋那口了。”
刘康呵呵笑着,“前几日听说你还喝醉了?”
哦,在这等着呢。宁老爷瞬间明白这刘康所为何来了。果真是黄鼠儿狼给鸡拜年,有目的的。
刘康有一侄子,今年也要参加武举。他那侄子,文不成武不就,半瓶子水瞎晃荡。这样的人如果都被录取了,还谈什么公平,他还有什么脸当这个主考官,脱了这身官衣,回家种地去吧。
毕竟都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话一开头虽然都心知肚明,但说出来的话还是要讲究含蓄的。
“宁大人,此次主持科考,这事以前我也干过,吃力又费心血,可万万保重身体。”
“谢谢刘阁老关心,在下感谢皇上抬举,也不敢马虎,必定竭尽全力选拔出最优秀人才。”
“嗯,说的好。今日来是想和你介绍一下我那侄子,为了此次科考没少勤学苦练,我看他很是不错。”首辅大人眨巴了一下浑浊的双眼,给了暗示,话也就说到这里停住了。
刘康年过六十,满脸褶子,突然的这一下媚眼飞来,宁老爹瞬间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好不舒服哦。
宁老爷忍着揉撮胳膊的冲动,微微一笑,喝了口茶平复心情,“刘大人放心,令侄得您如此夸奖,必是不错的。只要他确实出类拔萃,必会被录取的。”这仿佛是应承下来了,可仔细一推敲,这话的前提是你得真正的优秀。
刘康想着自己都放下身段亲自来拜访了,他这个面子总是有的吧,于是就听偏了宁大人的话,以为他答应了。遂心满意足的离开宁府。
宁纯熙一直留意着府里的动静,刘康一走,她就直奔她爹的书房。宁老爷坐在书桌前正闭着眼睛用手揉自己的太阳穴,额间是怎么也无法舒展开的眉。“爹爹,怎么了?”
这个小女儿自打生病后变了很多,以前才不会管朝堂发生什么事,现在听他与宁翼的谈话都能听得津津有味,不嫌枯燥。感觉更他更是贴心,懂得关心他的身体,注意他的心情了。宁老爹长出一口气,微笑着说,“没事。你今天又去哪玩了。”
“没事?没事,您这一脸沮丧?”
“我沮丧?”
“是的。沮丧加失落,失望?”宁纯熙找个椅子坐在爹的对面,故意凑近了些观察宁老爷的脸色。
宁老爷被逗笑了,然后又长叹一口气,“爹确实有些沮丧,我明明知道刘康那侄子是什么德行,却不敢直言拒绝,我明知道忠臣良将要遭到迫害,我却阻止不了。年纪越长越觉得自己没有本事。爹恐怕要辞官了!”
宁纯熙听到爹爹要辞官,她并不意外,前世爹刚得知她要嫁到北夷,就痛哭着对皇帝说过,哪怕这官不做了,也不能让惟一的闺女嫁那蛮荒之地。后来,爹见她没有反抗,没有哭闹,一心备嫁。她并没有多么不乐意嫁到北夷,当爹虽然不愿意,但女儿愿意,他只能宽慰着自己。
爹爹有很多想要守候的东西,有亲情,有正义,有忠诚,有一颗赤子之心,这些东西都比他的权利重要。
“爹爹是最有本事的,您从一介书生奋斗到当朝一品,纵观全国也没有能赶得上您的。那刘康老头还是靠他家族,您不知道,我今天在茶馆听书,人们都骂他呢,您说的忠臣良将是叶将军吧。叶将军就是被他三言两语蛊惑圣心调回来的吧。”
“年年,噤声!要慎言。”
“爹爹,我知道,我不在外面乱说话的。这不是在您跟前吗。您明天也去茶馆坐会儿吧,那个说书先生也是个奇人,他把刘康和郝建编排个够呛。郝建那种人能去边境?他是什么样的?脸皮是不是很厚实?”
“厚不厚实,爹也没摸过。有些人,只要能达到目的,旁的估计他也不在意。郝建像认准刘康这一个主人似的,只要刘康晃一晃手中的肉骨头,他就能立刻摇尾乞求。朝臣里大多数人都看不起他,但他就是能自我屏蔽那些鄙视的眼光,走路仍然昂首挺胸的,仿佛他堂堂正正活过一样。”
“爹,叶将军回来后,会怎样?”
“不会太好。叶将军是忠君之臣,有些话跟你说,人乐会明白。刘康把叶将军调回来这是想为二皇子打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可笑至极! 二皇子就跟刘康那侄子一样,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叶将军戍守边关三十年,功劳,苦劳全有了。郝建想取而代之他还没这能力。他们想翻这个天,也得看看我们同不同意。爹爹我如果眼睁睁地看着这群蠹虫兴风作浪而没有做为,爹爹我的良心会不安的。年年,也许你以后就不是什么大官的女儿了,也许你以后出去,你那群小朋友都不和你亲近了,也许你没了新头饰,好衣服……请你不要怪爹爹。”
“哎呀,我的爹,您说的这叫什么话,您放心大胆往前走啊。我代表宁府全体支持你。”宁纯熙内心深受感动,忍着眼睛的酸热插科打诨着。
门外传来“拍拍拍”的鼓掌声,然后是宁翼的声音,“宁纯熙,你是哪棵葱啊,要代表也是我来代表。以后宁府可是我来顶门立户的,爹你放心吧。想做什么就去做,宁府不会倒的,宁纯熙那点首饰,衣服我包了,宁府有我,我有太子。太子知道叶将军这事的,再说您也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干什么这么丧。”
宁老爹仰起头,有眼泪缓缓流下,他轻声说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宁夫人全程听着,刘康来府是大事,她怎么坐得住。窗外,她看见宁纯熙给老爷递帕子,看见宁翼扶老爷起身,宁夫人心宽极了,前方的路不好走,但她不怕,没什么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