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在大殿前把着扫帚一边扫尘一边候着师父,熟悉的仙泽行近,他抬眼望去便见师父现出身形,怀里还抱着,十七?
他急忙迎上去,伸手欲接下十七,一句“十七怎么了?”还未出口便先嗅见了一身酒气,师父侧身让开他伸出去的手,他忙追上师父,又急急转了脚步,“我去煮醒酒汤来!”
墨渊脚步一顿,微微侧首道,“不必了,你去忙吧。”
长衫刹住脚步,虽不明白师父的用意,还是恭敬的回身行礼道,“是,师父。”
墨渊迈进大殿,垂眼看向怀里的小狐狸,她这会睡得踏实,不再呢喃着师父,偶尔弯一下眼,似是梦到了什么美事,如同七万年前,他每每寻到醉酒的小狐狸,她也是现下这幅模样……
他轻轻的牵了下嘴角,抱着她绕过后殿往她的院子里去,日后应是没有机会再与她煮解酒汤,便再煮这最后一次吧。
他闭关前特意嘱咐过长衫,十七的院子无需打扫,如今推开门,一切都似是她未曾离去的样子。他念了个除尘的法诀,抱着她安放在榻上,倾身间,温润的桃花香近在咫尺,他似有若无的蹙了下眉,抬手拉开挂在脖颈上的小手。
白浅睡得太沉,也醉得太沉,她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一直包裹着她,让她安心又踏实,那是师父的气息。她紧紧的抱着这气息,可是谁在拽她的手,是谁想要拉开她,她有些急,急得抱的更紧,那拉她的力道竟也更大,她焦急的一下子睁开眼,撞进眼里的是师父的脸,是师父,是师父呢……
她欢喜的一下子笑了,笑着笑着又委屈的撇了嘴,她好久好久都没见到师父了,好久了……
她吃力的眨一眨眼,想要努力的看清师父,好好的看看师父,可是师父怎么总是晃来晃去的,晃的她头都晕了~
她伸手去扶师父的脸,想要不让他晃,可手还未摸到师父,却又被什么拉住了,眼前晃来晃去的师父越晃越远,她急得一下皱了眉,想起身去拉住他,身子却重得山石一般不能动,情急之下她用力看向他的眼睛,下一瞬猛地勾上他的脖颈拉近,别走,要去哪里?她还没有好好的同他说说话,她等了他好久好久,一直都没来得及跟他好好的说说话……
唇边温温软软的,吐息里都是熟悉的气息,她不自觉的深深吸了口气,想要跟他说好多好多话,却实在挣不开眼睛了,让她先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睡醒了再说,睡醒了再说……
眼前是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弯弯翘翘,细密纤长,鼻息间是温热的桃花香,是他坠入虚无都不曾忘记的味道,唇边,是从未感受过的柔软,带着醉人的酒香……
他有几息的茫然,甚至想要更深的去亲近唇边的柔软,却在有所动作前骤然回神,眉心深敛,顷刻间额心便布满了汗,若是修为全盛之时,九尾狐一族的**术于他根本无用,可他如今有伤在身,修为更是大不如从前。
幸好她醉的厉害,法术也用的迷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强行破了她的术法,起身间逸出一阵闷咳,忙拂手抹了她适才的记忆,或许她本也醉得记不清,但他不敢冒这个险,她方才,应是将他认作夜华了,若是她想起错将他认作了夜华,日后该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夜华。
有些事既已成定局,又何苦再惹她生忧……
他轻手拉过被子与她仔细盖好,起身行出两步却骤然一阵焚心剧痛,身子撑不住的半跪在地,胸膛里翻涌已久的气血亦再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伴着隐忍的闷咳。
撑在地上的手指猛然收紧,忙回头看向榻上,好在她还睡得踏实,他慢慢的舒了口气,强撑着想要稳住身子,却终究还是踉跄了一步,浅浅的勾了嘴角,拂手去了一地的狼藉,缓步出门。
白浅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灼灼烈焰,滔天火海,扑进火海里的夜华突然停下来,转回身是泛着火光的玄晶铠甲,她猝然心中一窒,连呼吸都停止了。
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亦或是想随他一起去,可是他离她太远太远了,她怎样也够不到……
她透过水雾弥漫看到他动了动唇,“等我……”
那一瞬,她觉得天都塌了……
她拼命的摇头喊着师父,喊着不要,直到被万念俱灰压得醒过来,睁开眼便是泪水如泉决堤……
她困在悲伤里,无意识的小声哭着,直到一缕清凉的风拂过脸颊才慢慢清醒过来,已是许久没有梦到过那一幕了……
她抬手按上额角揉一揉,看清周遭时茫然一怔,昆仑虚?鼻息间是淡淡的松风裹着似有若无的桃花香,她抿了抿唇,唇齿间是熟悉的味道,醒酒汤,师父亲手煮的醒酒汤!
她恍然回过神来,掀开被子便往外跑,急得一边跑着一边穿鞋,一口气跑到师父闭关的山洞,却未见有师父的仙障,寻进去也未见师父身影!
她心下一喜,连忙又往师的父院子里跑,直到瞧见师父屋里没有光亮,心中陡然一空,怔愣了一会儿又傻傻笑了,这个时辰师父自然是安歇了,又怎会有光亮~
待明日一早她便折上桃花来给师父请安,再采上朝露给师父煮上一壶好茶!
她安心的长长舒了口气,浅浅笑着坐在师父院外的一块青石上,不自觉的抿了抿唇,口中还残余着解酒汤的香气。从前,她第一次在昆仑虚醉酒时,二师兄给她煮了解酒汤,那解酒汤太难喝,药味也太浓了,她闹着不肯喝,师父便亲自为她煮了一碗飘着淡淡清香,还有一丝酸甜味道的解酒汤~
后来,师父将那解酒汤的方子教与了二师兄,可二师兄煮出来的与师父亲手煮出来的却总是差了些味道,她一喝便能喝得出来~
她抬头望向夜空,头顶的皎月又大又圆,四周远远的零落着几颗星子,她一直觉得在昆仑虚观星赏月是比青丘还要美的,九重天便更比不得半分……
她白日里为夜华挡酒,后来应是醉了,为何现下人会在昆仑虚?师父不是一早便离开了么?没有闭关是因为看到她醉酒了么?又累得师父跟着操心了,真是不肖。
她回头往屋子里看看,自责的抿了抿唇,又悄悄的坐了一会儿,起身踏着夜色缓步而行,许久没回来了,便想走走看看,昆仑虚的夜很静,如今师兄们都不在,便显得更静了……
今日,夜华是有意看着她醉的,他本能拦下那些敬酒的小仙,其实她也知他因何如此,有些事,于她来说,醉了或许也好。
他醒来这一年,想与她亲近时,她都找借口推了,虽明知这不过是早晚的事,他们青丘亦是民风淳朴,只要认准一个人,情投意合便能在一处,可每每夜华要与她亲近之时,她便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素素,想起那个冰冷的眼神,还有眼底凄厉的痛……
从前四哥常说,神仙之余凡人的区别,便是凡人的心量太小,总是喜欢记着旁人的不好,一辈子活的辛苦又执拗,而神仙便通常是记着旁人的好,亦或是连好都忘了,仙生漫漫长,忘掉该忘的,才能过得快活。
四哥同老凤凰都说,她这七万年来做神仙做得不错,她原本也以为她做神仙做得不错……
夜华出事那时,那一刻她是真的将一切都放下了,可夜华醒来后,那些过往便也都慢慢回来了,她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大度的仙,可她终究是眼底容不下沙子的……
或许她还需要一些时间,需要多一些时间来忘记那些过往……
夜风有点凉,昆仑虚的桃花香总是携着一点松露气息,比十里桃林的还要好闻,她慢慢的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酒窖。
感怀的莞尔一笑,抬手轻轻的推开门,白日里方大醉了一场,倒不是想继续再醉,只是这里好像总有她贪恋的气息,她想进去坐坐。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酒香,似是谁打碎了酒坛一般,她疑惑的往里走,却恍然觉察到了师父的气息……
她不自觉的快了几步,绕过酒架竟是当真见师父坐在矮榻上,他背靠在矮榻一侧的酒架上,一手握着个小酒坛搭在曲起的膝头,另一手背横在眉间,身边的小几上散落了四五个酒坛,身前的地上也东倒西歪着大大小小的酒坛子。
她近前一步不小心踢到酒坛,他似是才发现有人进来,慢慢撤开了挡在眉心的手,屋里没燃烛火,只有浅淡的月色顺着窗格映进来,让她看到了他眼里的红和水光……
她猝然心头一滞,有哪里疼得喘不过气,师父他,是在哭么?
她踉跄着迈出两步扑在他身前,想唤一声师父,喉咙里却像堵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师父为何会哭?发生了什么事?师父为何一个躲在酒窖里?师父从不饮酒的,为何喝了这么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