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煦日,莺啼婉转,青丘大泽笼在初秋的气息里,漫山葱翠,清爽怡人。
狐狸洞外那方野池子边的茅亭里,坐着五位姿容佼佼的女子。其中容貌最盛却满面倦容的便是青丘新任的狐帝,如今待嫁的准新娘白浅上神。另三位满面喜色,笑意盈盈的乃是昨日赶来的三位嫂嫂,还有白浅身边正自低头绣着帕子的凤九。
昨日一早白浅醒来时已是在狐狸洞自己的闺房里,对于昨夜到底有没有将她的未来夫君喂饱她也不知,只记得最后她又没出息的昏睡过去了。早上醒来发现枕边搁着一封书信,拆开来看是她最熟悉不过的笔迹,信中并非文字而是一副画,画的是昨日他们在炎华洞外赏花的情景,右上角还提了四个力透纸背的清雅小字,等我娶你。她美滋滋的抱着信傻笑了一会儿,又宝贝似的揣进怀里收好。出去寻他时正撞见迷谷,迷谷告诉她说,墨渊上神今日一大早便回昆仑虚了,还特意嘱咐他不要吵醒姑姑。她站在狐狸洞外望向昆仑虚的方向,会心的笑了,他若是等她送的话,到时候免不了两人又要难舍难分的腻歪许久,还不如这般狠下心来的干脆。她淡淡笑着往湖边散步,方走出几步便瞧见她的三位嫂嫂说说笑笑的自远处往她这边来……
整整一日,她被三位嫂嫂连同她阿娘还有凤九按坐在铜镜前试了各种发髻,首饰,妆容,各式簪子步摇花钿,黛石胭脂唇脂,摆了满满当当三桌子,她生平活了十四万年还是头一回知晓,女子的妆容竟然有如此多讲究,竟然能繁琐到如此骇人的地步!她被嫂嫂们从日出折腾到日暮,待到终于能躺到床上歇着时,终于体会出了师父昨夜那句‘我怕你太累’的深刻含义。她一身酸软的坐在凳子上任着嫂嫂们摆弄时,几次都累得险些睡着了,惹的嫂嫂们直阴阳怪气的追问她昨夜是做什么去了,还有本就酸胀的腰肢这般坐了一整日简直都要断了!
今日一大早她堪堪睡醒便又被嫂嫂们拉起来了,因着有了昨日的经验,她严重抗议,今日说什么也不要试那些胭脂水粉和繁重的发饰了,昨日试了擦,擦了试,她觉得都要被折腾掉一层狐狸皮了,若是日日这般折腾,怕是还没到大婚,她这张脸已是没法见人了!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嫂嫂们还是很体贴的,今日不是试妆容亦不是试发髻首饰,而是教她做女红。
平日若是武个刀兵什么的她倒是很擅长,但这仔细的针线活她可是从未沾过。她本是想同嫂嫂们撒娇耍赖蒙混过关的,可嫂嫂们说,作为新娘子至少要给新婚夫君做上一套衣袍才合礼数,就算做不出整套衣袍,做件里衣还是要的。不知为何,她看到桌子上素白的蚕丝锦缎,再想到给师父做里衣,心中便一阵痛似一阵,最后竟是不知不觉的掉了眼泪,惹的嫂嫂们直打趣她没出息,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白家小五,竟然怕做女红怕的哭鼻子。
清风徐徐的拂过湖面,莲香袅袅逸出,亭子里又传出一声惨叫。三位嫂嫂齐齐摇了摇头,她们本是打算月前就来帮小五筹备婚事的,奈何听说墨渊上神正在青丘小住,她们自是不便打扰的。昨日墨渊上神回了昆仑虚,她们便匆忙赶来了。小五自幼便常去兄嫂家小住,又生的漂亮伶俐很是讨人喜欢,且白浅这一辈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娃,又年纪最小,三位嫂嫂视白浅亦是如掌上明珠般的疼爱着,大嫂这数万年来更是愧疚万分,七万年前出了那样的事,如今小五终于同墨渊上神修成正果,三位嫂嫂是打心眼里替小五高兴的!
白浅的三位嫂嫂,大嫂性子稳重憨厚最擅女红,二嫂性子柔弱心肠软最擅厨艺,三嫂性子爽朗活泼最擅刀兵兼离家出走。此时大嫂看着白浅那个个见血的青葱玉指,再看看一桌子被糟践的布料,大嫂挫败的叹了叹气,看来是真没这方面的天份,放下手中为小五缝制的新衣裙,语重心长道,“小五啊,要不还是别学了,你这般模样若是被墨渊上神看到了,指不定得多心疼呢。”
二嫂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附和着点头,不忍道,“大嫂说的对,小五啊,还是算了吧,即使你做不成衣裳,墨渊上神也不会同你计较的!”
三嫂手中正绣着的是个艳红色的小肚兜,抬头看了白浅一眼,笑吟吟的道,“就是,小五,别学了,瞧这辛苦的!这夫妻间的乐趣呀,不在于你会不会做衣裳~”
凤九瞧着她姑姑手中那皱皱巴巴的似是衣袖一样的物件,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绣了一半的水鸭子,再看看她阿娘手中绣着的那俊俏灵动的鸳鸯,凤九觉着于女红这方面的天份,她是随了她姑姑。
白浅嘬着手指头,凝眉瞧着一桌子素白柔顺的丝锦,坚定的又拿起一块新的布料,咬牙道,“不行!我定要亲手给师父做件衣裳!”虽说她这针脚着实是差了些,若是做成衣袍估计是穿不出去的,但是她可以给他做里衣呀,穿在里面又没人能看见,况且毕竟是她的一片心意,他定是不会嫌弃的!而且只要她好好练上一练,定是能做出一件能穿的里衣的!不只一件,日后他的贴身衣物她都要亲手缝制!唔,若是他穿上了她亲手缝制的衣裳不知道会多开心呢~她要让他看看,他的小十七也是贤惠的!
三位嫂嫂瞧着白浅这副娇羞痴笑的模样,也跟着泛起了笑意,三嫂将绣好的小肚兜塞到白浅跟前,调侃道,“还叫师父呢,该改口叫夫君了~”
白浅回过神来瞧着眼前的绣了两支桃花的小衣,登时红了脸颊,三嫂也真是的,这种东西也拿出来绣,多羞人呀!将艳红的小衣丢回去,睨着三嫂娇憨的嗔了一声,“三嫂!~”
小亭子里一片悦耳笑声。
……
日暮黄昏,炊烟袅袅,东荒大泽一片祥和宁静。白浅抱着做好了一半的衣裳揉着狐狸腰回了自己的闺房。不过两日未见,她已是想念他想的心底隐隐作痛,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此时能为他做件衣裳倒也算一解相思之苦的一种法子了。寄满腔相思之情于一针一线的白浅上神忙活了整整一夜,做出了她仙生以来的第一件衣袍。
彻夜未眠的疲惫被成功的喜悦冲散的一干二净,就连看着手指头上的小洞洞都觉得喜人的紧!她一边看着那素雅的月色里衣,一边在自己身上捏捏捶捶的傻笑,傻笑了半晌又将衣裳仔细的比量欣赏了一番,而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现在就给他送过去!虽说马上就要大婚了,嫂嫂们将这剩下的半月时日都给她安排满满当当的,但她往返昆仑虚一趟有一个时辰也差不多,她将衣裳给他送去便回来,也耽搁不了什么事!他若是穿上她亲手缝制的里衣入睡,多贴心呀!啧啧,真是想想就开心,她哪里还能等得了半个月后再给他穿上呢~
……
晨辉绚丽,云雾浩渺,庄严肃穆的神族圣境昆仑虚如今被师兄们拾掇的焕然一新,处处透着喜庆。
山门内的石阶上,长衫抱着扫把往大殿的方向望了望,适才他引进去的那白袍青年似是有些不同于往常来觐见的小仙,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如今师父和**婚在即,可莫要再出什么乱子才好。兀自琢磨忧心着,忽觉出熟悉的气息,抬眼望去便见十七笑盈盈的跑上来,他迎上几步扶了一把,疑惑道,“十七,你怎的来了?再有半月便是婚期了,你这新娘子不应是很忙的么?”
白浅不大自在的清了清嗓子,讪讪道,“二师兄,你就别取笑我了!”伸着脖子往大殿方向张望了一眼,笑意略显羞涩,“咳,师父在么?”
长衫笑呵呵道,“在,师父在大殿会客呢,你找师父有事?”
白浅忍不住神秘一笑,“有点小事,咳,二师兄你忙着吧,我进去了!”
长衫看着跑远的窈窕背影,操心的扯着嗓子嘱咐,“十七,你慢着点!”
白浅穿过苍灵池顿住脚步,昔日古朴的大殿隐隐缭绕着霞光流云,远远看去一片碎金耀耀喜气盎然,她不自觉的抿起嘴角,调皮的掐了个隐身诀。既是师父在会客,她也不便打扰,不如偷偷的去看看他,若是他还要忙许久,她放下衣裳便回去了。脚步轻快的行至殿外,一不高不低的男子声音入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哀伤,“……让我捎句话给上神,我姐姐,她说她一个人孤寂的很。”
她心头蓦地一沉,本能的看向大殿中的主位,他手中的茶盏似是顿了顿,随后抬眸望向殿外。她慌忙闪身躲开又急敛了自身气息,为何要敛了气息她也说不清,只失神的躲在石柱后望着殿内,那立在殿中的白袍男子又开了口,“……上神当初也说是灰飞烟灭了,如今却还能回得来,我姐姐她,或许也快回来了。听闻上神要娶的新婚妻子同我姐姐有五分相像……”她脑中嗡的一声,一瞬间失了五识,努力的望向主位想看清他的神色,奈何却是视线模糊,水雾一片。后面那少年有没有再说什么,她已是半个字都听不到。她不知她是如何逃离昆仑虚的,她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大殿内,墨渊忽觉出白浅的气息,抬眼望向殿外却未见人,仔细探寻了片刻,不禁暗自苦笑,是太过想念了吧,他们分开才不过两日,如今青丘正是忙碌之时,她又怎会得空来昆仑虚。殿中仲尹还在说着什么,他已无心再听,放下手中茶盏,起身道,“叠风,送客。”
……
凡界正值盛夏,烈日当头,白浅却觉得很冷。熙熙攘攘的街头,她漫无目的走着,那少年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恍然间想起,年幼时似是听谁说起过,墨渊上神曾与谁相爱相杀过?思绪自他们初识纷杳至今日,那些所谓的天意仿佛一切都有迹可寻了。初见他便将玉清昆仑扇赠与了她,那两万年里他对她近乎纵容的好,万万年不近女色却偏偏钟情于她,还有七万年后他的那句,自初见你的第一眼,你便已将我拉进只有你的红尘里了。第一眼,原来竟是这般缘由……
……
白真同折颜自十里桃林回来,甫入青丘谷口正好遇见墨渊现出身形,且形容略显匆忙。折颜眉心一跳,暗道这万万年能让墨渊失了稳重的也就小五一个了,该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迎上几步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昆仑虚忙着的么?”
墨渊抬手同白真见了平辈礼,神色凝重道,“十七可在青丘?”
白真看了折颜一眼,疑惑的回道,“应是在吧,这个时候她不在青丘能去哪呢?咳,我这几日在十里桃林,今日才回来还没进去呢,可是出什么事了?”
“边走边说……”
狐狸洞外,迷谷抱着数匹锦缎一边往亭子里走一边发牢骚,今早姑姑临走的时候说,她有要事需去一趟昆仑虚,约莫一个半时辰便能回来,若是三位嫂嫂来的时候她还未回来,切莫要说她去昆仑虚了,随便找个借口拖一拖!也不知是何要事要劳烦姑姑如此着急的亲自跑一趟?还不能让婶婶们知晓?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他放下锦缎担忧的朝谷口望去,踏实的咧开嘴笑了,可算是回来了!小跑着迎过去还未及见礼,听得四叔问道,“小五可在狐狸洞?”他纳闷的往三位上神身后望了望,讷讷道,“姑姑没同墨渊上神一道回来么?”
墨渊心头一紧,敛容道,“她可是今早去了昆仑虚?”
迷谷挠了挠脑袋,点头道,“姑姑今日一大早便去昆仑虚了,说是有要事……”
墨渊蹙起眉心,立时掐诀探寻玉清昆仑扇的踪迹。适才他越想越觉不妥,又回想起仲尹说的话,心中隐隐不安便匆忙赶来青丘,果然还是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