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桃花赋 第45章 山河春未改（3）

一室庄严肃穆，一束桃花静默，微风拂过，小几上落花朵朵。

矮榻上，墨渊凝望着窗外的皎月……

七万年前那一战，来的比他预想的更疾。他将她带在身边，点兵，迎战，她从未上过战场，不将她带在身边看着，他如何能放心。

若水河畔，她站在岸边伤感，他的小十七心地纯善，不忍看血流成河。他又何尝不是，他虽善战却不喜战，善战不过是为了止战罢了。

他深知此战擒苍若是败了便极有可能祭出东皇钟。东皇钟为他所造，他种的因，果自然由他来尝。

他自是再清楚不过，祭钟者元神会被震成碎片。这四海八荒虽无前例，但他愿为了她，拼凑元神，再次归来。

只是如此这般，最少也要七万年，或是更久。东皇钟封印元神的术法每七万年便会解封一次，若是那时他还未回来，封印再次解封，难免不是又一场天地浩劫。

东皇钟的封印术法虽为九尾狐族天族凤族可用，但要习得此术，定要修习昆仑虚术法之人方可习得。眼下可习得此术的便只有折颜和小狐狸，可折颜半仙半魔的体质却是用不了这封印术法的。

他抚上她的后颈，万般不愿不舍，却也无可奈何，若非别无他法，他又怎会将如此凶险之术法传授于她。

阵法被破是他未料到的，眼见令羽被困，他思虑解困之法时，小狐狸已是冲入了阵中，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心急如焚正欲去将她救出时，白家四子将她同令羽带离阵中。

阵法连连被破，他修补阵法耗损了不少修为。好在最后还是胜了。只是擒苍当真丧心病狂，要这四海八荒一切生灵都为他陪葬。

东皇钟被祭出，毁天灭地。小狐狸竟快他一步冲向东皇钟，他心中霎时慌乱，追上时她已被擒苍所伤，他接住她，将她在护在怀里，不及细思间抹去了她曾说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七七四十九日。他既是不知何时能回来，又何苦留下那般念想苦了她。

他不忍让她等他，那漫长无边的岁月，他怎舍得让她活在他离她而去的伤情之中。七万年后，或是更久，他归来时若是她还未嫁，他定会好好补偿她，余生与她相伴相守。若是她已有良人相伴，他愿意退到她身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着她，护着她。

飞身祭钟的前一刻，他早已决定好的一切终是不及心中最深的渴望，情不自禁，他，是希望她等着他的，等我……

而后便是无边的黑暗，神识渐渐散去，他缥缈在虚无之中，凭着仅余的执念，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他的小十七在等他，他得回去。

那种无知无感茫然沉浮于漫无边际黑暗中的绝望，支撑他坚持下来的仅有小十七三个字，他已不记得她的音容。他时时刻刻想着念着小十七这三个字，只怕连最后一丝执念也散去。他一刻也不敢停歇的拼凑元神，不知过了多久，终是记起了她对他笑的模样……

醒来时，他打量四周，并不是昆仑虚，小几上那一束耀眼的桃花看得他湿了眼眶，他的小十七……

闭目调息，慌乱的脚步声入耳，他听的出，是他的小十七，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她，她一身青衣纱裙，极美，站在不远处怔怔的望着他，他朝她伸出手……

……

折颜提了桃花醉进屋时见墨渊正望着窗外出神，这七万年，苦了他，也苦了小五了，当真是好事多磨，“我这趟来带了桃花醉，可否尝尝？”

墨渊依旧望着窗外，低声应好。

折颜笑叹，“怎么这么痛快，昔日你可是不轻言碰酒的！”

墨渊淡淡的道，“我有许多话要问你，不就着酒来说，岂不寂寞。”微微偏头，“当年十七，为何带着我的仙体回了青丘……”

折颜放下酒坛，落座一叹，“就晓得你要问这个。”拔开酒塞，嘬了口酒，幽幽道，“你那时魂飞魄散后，小五就抱着你的仙体，坐在若水河畔，谁都不能靠近，疯了一般，一定要翼族给你陪葬。最后还是真真打晕了她，才将她带回了昆仑虚。”不屑一笑，“皓德遣人去昆仑虚要你的仙身下葬无妄海，都被小五一扇子扇了回去。”

墨渊执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压下心底的沉痛。

折颜叹息道，“你走了几日后，你的大徒弟叠风突然来了十里桃林，说司音同你的仙身都不见了。我同真真猜算着小五定是带你回了青丘。我们找到炎华洞时，小五同你就并排躺在石榻上，手紧紧的扣着你的手。”笑了一笑，“真真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小五的手同你的手分开。那时小五已是奄奄一息，若是我们再晚去一日，怕她已随你一道去了。榻旁摆着匕首和小碗，碗中还余了些血迹，她衣襟上也染了血。九尾白狐的心头血可保仙体不腐，想来她是用自己的心头血在养你的仙身……”喝了口酒，叹息一声，“她阿娘度了她半生修为才算是保住了她的小命……”

墨渊仰头吞下一大口酒，眉眼皆是痛色。

折颜拍着自己的胸口，深蹙眉心，声音缥缈，“就在这里，就为了替你取心头血，取了之后用碗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喂给你喝，若说她这么做是为了救活你，也就罢了。可她根本不知道你是否真的会回来，只是为了要帮你保住你的仙身，用她青丘九尾白狐一族的心头血为你保住那个早已没了元神的仙身。起先每日一碗，三月后将你仙体上的伤都将养好了，便是每月一碗，足足取了七万年……”

墨渊握着酒坛指节泛白，静默良久，“她独自封印了擒苍可有受伤？”醒来前他感知到东皇钟又被加了封印。

折颜喝了一口酒，笑道，“你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不会差的。伤是受了些，不过也因此飞升了上神。三百年前她谁都没有告诉，自己一个人去封印了擒苍。若不是发现她留下了封印术法的册子，我们还真猜不到东皇钟的封印竟会每七万年解封一次。发现那册子时她已失踪了三日，我们寻遍四海八荒整整找了她三年，也未寻到。一日天宫来人寻我去救他们的太子殿下，我去救了夜华后，空中突然雷云滚滚，竟是小五飞升的天劫到了。我急急寻到十里桃林时，她已全身是血，奄奄一息，最后一道天雷正落下，我想去帮她挡上一挡，已是来不及。”望了墨渊一眼，续道，“后来我替她疗伤时，发现她身上的伤竟与夜华身上的伤有些相似。她因着重伤时历了天雷，伤及了仙元，睡了三百年才醒过来。醒来后便失了封印擒苍后那三年的记忆，她既是忘了我们便也只告诉她，她封印了擒苍后受了伤睡了三年。”

墨渊又开了一坛酒，“她同夜华……”

折颜蹙眉一笑，叹道，“此事说来怪我。你七万年未醒来，小五也藏在青丘七万年未踏出一步。她阿爹阿娘心疼她，想着七万年了你或许不会回来了，不忍她在那般苦等，便想着给她说门亲事，正巧天族来提亲，因着门当户对，便先应下了。没想到不过数年，桑籍便同小五救回来的一条小巴蛇好上了，死活要退婚。我跟她阿爹去天宫讨说法，便遇见了，夜华……”望了墨渊一眼，叹道，“那时我想着，你七万年未醒来，若夜华是你，那这婚定下便没错。若夜华不是你，倘若你回不来，那给小五找个同你相貌无二的人，她应也是会欢喜的。没成想，他不是你，竟是你的同胞亲弟弟……”

墨渊望着清辉，淡淡道，“她对夜华，可有意？”

折颜无奈笑了笑，“小五是否有意我不知，不过夜华对小五可是用情颇深。你回来前夜华已是在狐狸洞小住有一月了，我看着，他们相处的倒还不错的样子。”幽幽一叹，“那时寻到你的元神养在西海，我去告诉小五之前先去找了夜华。当初既是我错配了姻缘，自然也应是我去了结。我告诉夜华你要回来了，给他讲了我带小五去拜你为师时的情景。暗指了小五执着过你的容貌。夜华是个聪明的，自然听的出我话里的意思。我以为他定是不希望你醒过来的，没想到他却问我如何能让你早日醒过来……他说，这是小五七万年的心愿，你能早醒一日她便能少等一日。”嘬了口酒，又叹了叹，“他将结魄灯交给小五，又去东海瀛洲取了神芝草给小五，受了一身的伤。我觉着小五突然又说不退婚了，八成便是为此，那个傻丫头向来不喜欠人人情。只是，单为了一株神芝草便赔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倒也不像她的性子。”望向墨渊，轻笑道，“她不想说的事，向来没人能问的出。或许，你可以问问看……”

折颜说完了往事，悠然起身离去。

墨渊喝尽最后一口桃花醉，起身往后山桃林。

……

白浅望着窗外的月色，越看越想念师父，越看越睡不着。几案旁矮榻上，子阑已睡熟。白浅翻了一回身，悄然起身，轻推开房门，往莲池去了。

……

清辉柔柔的铺落，庄严的仙山似披了一层纱衣。

一抹暗蓝身影往东……

一抹浅青身影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