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畔,小狐狸一脸恳切恭顺的说着会好好给墨渊尽孝道,他微勾了勾唇角,心底苦涩难言,是墨渊此时的感受。
小狐狸说要去煮茶,墨渊只道不必便让她去忙了。姣好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墨渊还在静静的望着。他无声的叹了叹,负手去寻小狐狸。
后殿外,小狐狸颦着眉顿住脚步,沉吟着嘟囔,“师父自打醒来好像就怪怪的,昨日会客突然离去,适才好像也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身子不适……唔,我昨日问过折颜,折颜倒没说什么……不行,我得再去找折颜要些调理的丹药!”小狐狸说着匆匆离去,他微微蹙着眉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周身的景物再次散去又重聚……
寝殿里,他站在小几旁看着坐在窗边看雪的小狐狸,适才墨渊问她,夜华待她可好?她笑盈盈的回墨渊,说夜华待她的好与师父待她的好不一样,却也是十足十的真心。
他的一颗心似被丢进极苦的药材里泡着,确切的说,是墨渊的心。那琴音低缓流长,满是无言的情意,奈何小狐狸未听懂半分。心头的沉痛愈发剧烈,蔓延至四肢百骸,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他看到抚着琴弦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小狐狸似是听出了不同,转回头问墨渊是不是冷了,墨渊只道时辰不早了,让她早些回去歇着。
小狐狸恭敬的退去,琴音又缓缓逸出,他缓步跟在她身后,她却在寝殿外顿住了脚步,颦眉按着心口,喃喃的自语,“心口这伤也好了几百年了,近来为何又疼了呢?”
他蹙眉覆上她的手,满心满目的疼惜。她并没有回房休息却是去了后山莲池,清润旷远的琴音缭绕在山石之间,她坐在亭子里出神的望着莲池,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矮身坐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她出神了良久,忽的笑了,弯月似的眼角却滑落了一颗晶莹,小手胡乱抹了一把,清声的念着,“师父抚的琴,还是那般动听~”
他叹息着抚上她的脸,画面又倏然散去……
酒窖中,墨渊轻轻的将小狐狸带进怀里,小狐狸摩挲着墨渊的背,莞尔笑了笑,轻声的说着,“记得当时在大紫明宫,师父救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真好,师父终于回来了……”
墨渊勾了勾唇角,低声的应,“是啊,师父回来了。”
两人对视笑着,子阑突然来找十七,说是大殿有贵客。
他缓步跟着他们,心头隐隐钝痛,这一世墨渊同小狐狸的对话与他们那一世相差无几,若不是十六此时来唤他们,他不知墨渊会不会如他当时一般再对小狐狸说些什么,或许会,或许不会……
倘若他不是亲眼看到那种种过往,他也会觉得小狐狸同夜华是两情相悦的,至少,她曾经看懂过离镜的情意,如今看懂了夜华的情意,却始终没能看懂墨渊的情意……
可惜此时的墨渊并不知,她对离镜的情意,对夜华的情意却都与对他的情意不同,而这份不同,恰好是小狐狸懵懂不知的爱……
大殿中的贵客竟是阿离,着实让他有些惊讶,阿离说是代他父君和东华来拜见墨渊的,他看着被一众弟子围着逗弄的小娃娃,心底苦涩难言,果然是天意弄人,墨渊看到十七同夜华的孩子,看来是该彻底的放下了,这一世,他同他的小十七,真的错过了。
他转回身看向墨渊,大殿中已不见墨渊身影,小狐狸望着殿外似在出神,他缓步过去她身边,她忽然弯下腰按住心口,光洁的额头浸出细密的汗湿,他本能的伸手去扶她,急声的唤她,“十七!”
叠风疾步过来扶住小狐狸,关切的道,“十七,你怎么了?脸色如此差?我去请折颜上神来!”
小狐狸拉住叠风的胳膊,缓缓直起身子摇了摇头,“大师兄,我没事,许是最近有些累,歇一会儿就好了。”
叠风扶住小狐狸,忧心的皱着眉,“那你先回去歇着吧,小殿下有师兄们照看着。”
小狐狸望了眼被逗的咯咯直笑的阿离,微微笑了笑,又对叠风道了句,“有劳师兄了。”
叠风憨厚笑道,“说什么客气话,都是自家兄弟。”
他担忧的随着她出了大殿,画面又变了一变……
夜色岑寂,残月孤冷。
炼丹房里,小狐狸坐在门口,一手攥着蒲扇,一手支着下巴,呆呆的望着夜色出神,他坐到她身旁,恍然想起那时他听到小狐狸同毕方的对话,吃的那场飞醋,垂下眼眸淡淡笑了笑,心头又涌上丝丝缕缕的苦痛,那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这一世,却是……
小狐狸突然叹息了一声,他抿起嘴角侧首看她,疼惜的抚上她的发,敛着伤痛的眸不自觉的漾开温软的宠溺,小狐狸神色恹恹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也不知师父此番要闭关多久……四哥说我时运不济,刚还清师父的,又欠下夜华的……唉……欠师父的恩情,又哪里还得清呢?还有夜华……那天君也真是的,不过历个劫罢了,竟然也忍心看着亲孙儿在凡间也失了一条手臂!唉……我虽嘴上说,与夜华做了夫妻便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可一想到他失了手臂,又失了修为,这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他一下下拍抚着她的背,心疼又无奈。脚步声入耳,十六踏进炼丹房,难得的对着小狐狸一本正色的关怀了一句,“一连在炼丹房待了六日,闷不闷?”
小狐狸淡笑着悠悠的回,“为师父炼丹怎么会闷啊~”
他微抿起嘴角,叹息着抚上她的小脑袋,真是个傻狐狸。她笑着问十六是否记得他们刚拜师的时候,十六酸溜溜的埋怨他这个做师父的偏心,他挑了挑眉,悠然起身,眸中一派温情脉脉,偏心?能让偏心的,这世上也就只有这一只小狐狸罢了。不欲听他们师兄妹说悄悄话,负手离去间画面又再次转换……
石桥上,小狐狸将炼好的丹药递给墨渊。他无声的叹息,胸膛里的钝痛似将心都碾碎了,墨渊那不舍的目光自小狐狸身上移开,有多艰难,他感受的清清楚楚。
墨渊淡淡笑着,轻声的嘱咐着小狐狸莫要再闯祸,她清澈的明眸里笑晏晏的,倒影着夜华的影子,亦是他的影子。
他环顾四周,深深敛着眉,若是十七也坠入梦境,是否也看到了这一幕,这梦境可有法子终止?这样残忍的过往他不想让她看到,负于身后的手缓缓收紧成拳,眼前,小狐狸盈盈离去,墨渊还站在原地,他又看了看四周,迟疑了一瞬,缓步离去……
数十步远外,小狐狸站在原地微低着头,他加快了脚步近前,心头忽的一紧,她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手,指尖上满是水泽,秀丽的下颚线上亦挂着莹莹欲坠的泪珠,他心疼的抚上她的脸,轻声的唤她,“十七……”
她纳纳的抬手拂过脸颊,呆呆的望着指尖的泪水,喃喃自语,“为何会哭?”小手又覆上心口,缓缓凝起双眉。
他叹息着拥她入怀,画面又变了一变……
狐狸洞中,她瘫坐在地上泪水涟涟的喘着粗气,他疾步近前去扶她,却见她身前散落了一地碎片,是结魄灯的碎片,她失神的念着素素,他心头霎时一窒,她竟是记起了那段过往么?伸手想抱起她,手顿在半空处,敛着疼惜的眸沉了又沉,覆上她背的位置摩挲,自责的恨意在心中肆意席卷,七万年前他不得不离她而去,此时他回来了,她最需要他守护的时候他却在闭关,甚至对她此时的伤痛一无所知!紧握的拳溢出殷殷血泽,一滴滴落在她的纱裙上,画面忽然散去……
金雕玉砌的寝殿里,小狐狸慵懒的坐在主位的榻上,仪态万方,下方素锦跌坐在地上自言自语着素素明明只是个凡人。
他沉眉看着素锦的这副形容,既厌恶又惋惜,想当年素锦一族的将士是何等的凛然风姿,没想到仅余的血脉竟成了今日这般德行。小狐狸挥手布下仙障截下了欲逃的素锦,干净利落的取回了眼睛又交代了素锦的去处。
他紧抿的唇角微动了动,沉痛的心底漾开一抹柔软的情愫,他的小十七虽为女儿身却半分不失男儿气概,不仅通晓大义更有一颗仁者之心,且小狐狸这一番作为,干脆利索,速战速决,像极了他,他的一众弟子之中,也只有他的小十七最像他。
她走到门口还不忘交代仙娥去请药王,他眸中柔情暗动,柔软的倾慕与怜惜融为一体,负手随她而去,周身的景物倏然变幻,竟是若水河畔……
红莲业火映红了半边天,东皇钟颦颦异动,凌厉的鬼气阵阵袭向岸边,她握着玉清昆仑扇飞身朝那凌冽的戾气扑去,他霎时红了眼眶本能的飞身去护她,尚未触及到她,她忽的被捆仙锁带回了岸边,是夜华。
最让他担心的事终是发生了,擒苍殒命,东皇钟再次被开启,这一世,竟是夜华祭了东皇钟……
她抱着夜华的仙体坐在岸边,周身结了仙障,任谁唤她都不理,直到墨渊赶来……
盈满泪水的眸定定的望着墨渊,哽咽问着墨渊是不是有法子救夜华,她说,她可以等的,别说七万年,多久她都可以等……
他疼痛得麻木的心似忽的被掏空了,抚在她背上的大手僵了一瞬,又一下下轻柔的拍抚,虽明知她感觉不到,却执着的想给她一些安慰。她听了墨渊的话,带着夜华的仙体回了青丘,他缓缓收回手,垂眸沉默了片刻,唇边牵起一丝弧度,看起来却是那样的苦涩,无力的站起身,方迈出一步,画面已又散去……
狐狸中立着十数个天族仙侍,一刺耳的女声气急败坏的吵嚷着,极其聒噪。他蹙眉近前,小狐狸呆呆的站着,苍白的小脸儿挂满了泪珠,对面疯了一般失态的是夜华的母妃乐胥。
他背对着乐胥,一手扶着小狐狸的肩,一手徒劳的拭着泪,丧子之痛纵然让人怜悯,但乐胥声讨的那些过往却罔顾是非曲直,委实不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夜华为素素默默付出的,是让他有些意外的,他虽也心疼夜华,但素素一事归根结底不过是夜华自己种了因,自己尝了果,怨不得旁人。身后的指责愈发尖酸刻薄,他沉眉转身,画面又变了变……
粉霞漫漫,遍地落花,她靠在一颗老桃树下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落花都铺满了裙摆。
他蹙着眉近前,墨渊忽然现出身形,幽静的桃林只有簌簌落花和一声轻叹,墨渊伸手抚上她的发,她似是被惊醒,怔怔的看着墨渊,小手勾上脖颈,泪眼婆娑的靠近,喃喃的说着,“夜华,你来了……”
墨渊只沉沉的敛着眉,偏头躲开凑近的小脸儿,倾身抱起小狐狸往茅屋去。他缓步跟在他身后,心底是斑驳的血色,时至如今,她对夜华到底是爱还是愧,他也有些分不清了,或许是他一开始便看错了吧,她是爱夜华的,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茅屋外的石案边,墨渊与折颜对面而坐,他垂下眼眸,转身去屋里看小狐狸,墨渊的打算他自然能猜到,他怎会忍心看他的小十七成日酗酒,活的如此煎熬。
小木床上,她颦着眉,手紧紧的攥着被角,似是做噩梦了,他心疼的坐到床边,顺着她的发,拍抚着柔弱的背,她忽的挥着手在抓着什么,他习惯的将手递上去,穿过虚空之际画面倏然散去,他隐隐听到两个字,“师父……”心头猛然一痛,已是身处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