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茅屋内无人言语,只余我偶尔的抽泣。师父几度试探着想将我从他怀里拨开,我却毫不配合,反而将他攀的更紧,他叹了口气,索性由着我了。
“我在昆仑虚里察觉到玉清昆仑扇的法力,有些不放心,便循着扇子的气息一路找了过来,快到桃林之际遇到了毕方,才知十七有恙。究竟出了何事?竟要对她用上捆仙索和沉默术?”师父的声音不温不火,却自有一股威严。
“我说你怎地来的这样快!”折颜轻叹,“此事要说我跟真真亦没瞧明白,你这小徒弟一觉醒来似是六亲不认,话没说两句竟祭出了你们昆仑虚的扇子,将将还直接劈了夜华一道雷,你是没见她那股狠劲,简直是将夜华当做仇敌一般对待。”
“啊!我就说眼前这幕怎地这样眼熟!可不就是当年若水河畔的旧影重现!那时小五不管不顾,眼里只得墨渊上神一个,跟现下一模一样。”听见四哥终于说了句能听懂的话,我便从师父怀里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探究的眼神,随后见他猛一击掌,恍然大悟道:“哎呀折颜!她该不会是趁你不备,自己偷喝忘情药水罢?”
见折颜摸着下巴沉思,我终于舍得从师父怀里稍稍坐起身子,不耐烦道:“我同夫君恩爱非常,喝忘情水作甚?!”
“瞧瞧,现在又叫夫君了,将将拿扇子引雷的时候还以为是你仇人呢!”四哥似笑非笑的瞪着我摇头,“果然还是在闹脾气,唉,也真就只有夜华受得了你了。”
“无妨。我本就喜欢她不做假的性子。”夜华在一旁接话,然后前进两步站到我同师父面前,将手一伸,“浅浅,过来吧,你这样...墨渊上神该累了。”
我见了鬼一般瞪着夜华,随即转头去看师父。师父嘴角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瞧着我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我来不及细究,生怕他误会,急忙一把抓起他的手,慌慌张张道:“师父你瞧,就是因为四哥他们总说这样古怪的话,做这样古怪的动作,我才会以为他们是旁人幻化的。师父,他们究竟怎么了?”
折颜摇头发笑,“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怎生个古怪法?”
“你们当着我夫君的面,开我跟夜华的玩笑,还不够离奇么?简直匪夷所思莫名其妙!”我气呼呼的喊。
“等等小五,我没明白。”四哥一脸惊诧,“你口里的夫君是......?”
“我还会有哪个夫君?”我头疼万分的瞪了一眼四哥,然后转向师父,看着他道:“自然是我师父墨渊啊!”
“小十七?”师父怔怔的看着我,目光忽明忽暗,似有探究,又似有不忍。他抬手近至我的脸旁,我便很自然的凑了上去,在他手心蹭了蹭,继而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只要师父在身边,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瞧瞧,瞧瞧,又疯了不是。”我听见四哥在身边疾呼,“她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怎地乱认起夫君来了。”
只见夜华脸色铁青的上前行了一礼:“墨渊上神,浅浅昨日同本君闹了一场,想来此番是故意摆出这等作态来气我一气,望您莫要介怀,更别跟她一般见识才好。”
“你放心,我省的。”师父淡淡道,看着我的目光黯淡了几分。而我见他点头,心瞬间就凉了一半,下意识的握住他的手,不安的问:“师父省了什么?怎地十七听不明白。”
“十七,你这般抗拒夜华,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傻傻的摇了摇头。
“那何故如此?眼看你俩大婚在即,为师以为……”
我愣了一愣,接着不住地摇头,眼眶又开始发烫,扑上前去匆匆打断他的话,“师父,我错了,你辛辛苦苦为我酿的酒,我不该趁你不在就偷喝了个干净,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保证再也不敢了,你莫要生气了,好嘛?”
我越说越激动,眼泪跟着不停的往下掉,这是个噩梦么,否则为何连师父也同我说这般怪异的话,可不管是他的怀抱,还是他身上的味道,都的的确确是我熟悉的师父啊!
师父听罢我的哭诉,微微皱眉,望着我认真道:“你口中提到的酒窖,莫非是指昆仑虚?”
我自然点头。
墨渊见状,勉力一笑,低声道:“十七,你可是忘了,你已有两百年没来昆仑虚了。昆仑虚的酒窖,亦早已无酒。”
“师父……”我喃喃轻唤,不是因为他话里的内容,而是因为他眼底的那丝落寞,师父藏得极好,可我同他朝夕相处了两百年之久,他哪里有一分一毫的情绪是能瞒的过我的?见他如此伤情,我不禁暗忖,难道我真如他所言,两百年未曾踏足昆仑虚么?
绝无可能!心里的另一道声音大呼,我自嫁了师父以来,几乎日日同他一道,说我两百年不至昆仑虚简直比说我同夜华有私情还要荒谬?除非......我那日酒醉后,身子出了问题,便又沉睡了两百年么?若真是如此,莫怪师父要生气了。
我急忙挥手撒出一道仙气,然眼前浮现的天干地支并无异样。不对呀,按日程来说,师父今日的确会从西天梵境返回昆仑虚,可算算时间,断不该来得这样快。我的脑子里乱做一团,稍稍冷静下来的心神又再度变得浮躁,急的想去扯自己的头发,却被师父拦了下来。抬眼对上他的眸子,我无措道:“师父,你是何时从西天梵境的法会回来的?”
“法会?西天的佛祖近日里确是办了场法会,可为师却未曾赴会。你可是记错了?”师父皱着眉问。
我麻木的摇了摇头,神情空洞的又带着些乞求的望着他道:“师父莫不是不要十七了,才会同十七说这些怪话。十七嫁给师父两百年了,怎会连自己夫君的去向都不知晓。师父,您别跟十七玩笑了,十七当真害怕。”
身边四哥和折颜似乎说了些什么,我全然不顾,只与师父四目相接。师父神色复杂的瞧了我良久,蓦地露出一丝笑纹,缓缓道:
“十七,你可愿信我?”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虽不知你的记忆哪里出了差错,可你同为师当真只是师徒,从无儿女私情之说。自为师醒来的这三百年间,你心心念念的皆是夜华一人,做不得假。你如今这样,可是修炼的时候出了岔子,导致记忆错乱,误将为师错认为夜华了?”师父说话时目光清澈,坦坦荡荡,却让我更加绝望。
“我怎会错认自己的夫君!”我死死盯着师父,不让自己一触即溃,恨声道:“四海八荒皆知我白浅嫁了你墨渊,做了昆仑虚的主母,岂能有假!你竟说我心心念念都是夜华?难道你认为我对你的心意是假,七万年的心头血是假,九万年的修为是假,嫁你为妻全是假的么?”我越说心越痛,胸口闷得像堵了块石头,浑身发虚,额头冒汗。亏得师父发现的早,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堪堪输了股仙气过来,才让我缓过一口气。
一旁的折颜也瞧出了我的不对劲,上前握住我的右手为我诊脉。我神思恍惚,被师父唤了半天,才渐渐回神。
师父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用无比认真的目光注视着我,肃然道:“十七,你且冷静些听为师说,为师从未质疑过你的心意,亦无比感激你那七万年的心头血,然除此之外,你将将说的那些,当真不曾发生,这四海八荒......只知你与夜华有婚约在身,想必再过上几年,便要举行大婚了。”
“我同夜华的婚约早就退了,那年在九重天,师父陪我阿爹去凌霄殿退亲,又当着众仙的面向我阿爹求了亲,师父都不记得了么?”我泪眼朦胧的看着师父,哭的好不可怜。
“若真有此事,为师怎会忘却。”师父轻声说道,抬手为我拭泪,眼底流过一丝我熟悉的温柔。
“小五,心头血的事我们都知晓,可你说的九万年修为又是怎么回事?”折颜探完我的脉搏,很是严肃的看着我。
“你也不记得了么?”我甚是无力的小声道,“两百多年前的若水河畔,师父去毁东皇钟,我在情急之下渡了他九万年修为。”
“小五,那年你为墨渊剜心取血几乎散尽修为还差点丢了性命,你阿娘为了救你,渡了一半的修为与你,这件事情,你可还记得?”
我点了点头,“自然记得。阿爹当时去瀛洲取神芝草,还为此受了重伤。”
“你记得就好。要说自那时起至今你体内已有了近二十万年的修为,这也是你后来得以飞升上神的原因之一。你说你渡了九万年的修为与你师父,可我将将探你脉搏,并未发现你的修为有异,你若是不信,可自行探查一番。”
我不服气的立即运行周身仙力,却发现折颜所言非虚,正惊慌不已,又听师父叹道:“两百年前擎苍破钟,是夜华前去祭钟,才平息了一场涂炭。之后东皇钟便被为师收回,此时仍在昆仑虚里,从未毁去。你若不信,可以前去查看。”
四哥也来插嘴,“小五,你莫不是喝多了酒,发了场离奇的梦,醒来把梦境跟现实弄混了?”
我不想听,却阻挡不了他们的言语钻进我的耳朵,梦?我只是做了场梦?我同师父的那些过往,只是场梦?这样的解释,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可若不是梦,为何只得我一人记得那些过往?我无助的将脸埋入掌心,却蓦地看见无名指上的那枚玉指环!
玉指环!是师父送我的玉指环!我欣喜若狂盯住它不放,几乎喜极而泣。玉指环还在,便证明我不是发梦,我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些过往的经历全是真的!!
我一遍遍的摩挲这小小的指环,它温润晶莹,间或发出淡淡的荧光。可这不起眼的光泽却给了我无穷的力量,让我逐渐定下心神,又有了追求真相的勇气。
我将右手摊至师父眼前,“若只是一场梦,这玉指环又该如何解释?这可是你亲手所制,里面蕴涵了你我的血液与仙力,你若不信,可亲自查验。”
我话音刚落,师父便伸出两根手指搭上了我的指环,不消片刻就露出了一抹讶色,皱着眉头转去瞧折颜。折颜伸指来探,之后四哥和夜华也相继试探了一番,只见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不可置信的讶然。
“墨渊,这指环当真不是出自你手?”折颜第一个耐不住好奇,开口来问。
“指环意义深远,我怎会随便做来赠与十七。”师父边说边看了我一眼,换来我幽怨的一瞪。
夜华紧锁眉头,语气甚是冷漠,“可这指环上的气息......的确属于您和浅浅。”
“此事当真怪哉!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四哥扶额叹息,露出了少见的正经。
“师父....夫君?墨渊!”我可怜巴巴的去扯师父衣袖,又是撒娇又是佯怒,可师父始终不为所动,只戚戚然瞧我。倒是一旁的夜华耐不住了,箭步蹲至我身旁,扯过我的手,焦躁道:“浅浅,我才是你真正的夫君,你万不能这样待我。”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不耐道:“我早同你说了,我与素素不是一人,你既爱的是素素,怎地又来招我?我认识的夜华可比你明理多了,断没你这般惹人嫌的!”
夜华愣在当下,四哥和折颜默默相视一眼,“会不会是中了邪?”我听见四哥小声咕哝。
“你这性子,倒是很像司音。”师父淡淡一笑,似是想起了当年,露出一抹怀念。
“这是什么话?我本就是司音啊。”我略有些哭笑不得。
“司音...为师已许久......”师父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我不明所以的瞧着他,他却只是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此事既然如此离奇,不若你便讲讲你的经历罢。”
“不错不错。我好生好奇,你同你口里的那位师父,是如何结为连理的?”四哥一听有故事听,立即凑上前来坐好。
我同我口里的师父?这说法未免有些怪异,可我心下却奇异的认同了这个说法......不自觉松开了扯住师父衣袖的手,乖乖端庄坐好,苦苦思索想要从何说起。
“你们既已知道我用七万年心头血守师父仙身的事情,我便从那七万年之后开始讲起罢,师父同我说过,东皇钟的封印之术……”我深吸口气,将我认知里的经历娓娓道来,待到讲到素素的事情,四哥叹息:
“我从前只知你在做那凡人之时,被夜华的侧妃害去双眼睛,从不知前因后果,如今听来当真胆战心惊。夜华,我家小五说的可是真的?”
夜华并未答我四哥,只哀疚地将我瞧着,“浅浅,你可是还在怪我?”
听他这么说,看来我关于这段经历的记忆并未出错。我不理夜华,径自往下诉说。可说到跳下诛仙台,在十里桃林醒来之后,折颜耐不住了。
“你是说,你不曾喝下忘情药水?”
“不错。”我点了点头,“我依稀记得那时确有跟你要过忘情水,可当时你提了一句师父仙身,我便急慌慌的赶去了炎华洞,几番周折之后我便淡了要喝药水的念想,后来每每想起此事都倍感庆幸,亏了当时没喝。说起来真要好好谢谢你呢!”
“你要谢的怕不是我。你可知我们所识的小五,彼时是真真切切喝了我的忘情药,从而忘了做凡人素素时的所有事情。”折颜正色道。
“竟是如此么?”我奇道。“可我的确没喝,关于素素的经历我也从未忘却。”
师父微微一笑,瞧我的目光里划过一丝赞赏,“不用管那些,你且说你自己的经历罢。”
我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诉说,这次再无人打断于我,可我的故事委实太长,讲得我口干舌燥,只每每口渴,总有师父递来的一杯茶水,我对他微笑,心道不管处在哪般境地,师父总是待我最好的那个。
这篇文已经染上作者本人太多的个人色彩了,
原著夜华的人设全是我个人的理解,
你们当然是可以不认同的,也欢迎一起讨论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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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