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终于平复了心神,师父他们的话题已经换为眼下东皇钟与擎苍元神之间的关系,折颜认为擎苍被封印在钟内七万余年,元神已渐渐被东皇钟吞噬,而近日来的异象,皆是擎苍的垂死之挣所引发的。帝君听罢点头,说东皇钟乃是上古第一神器,擎苍被困于其中,断无功力大增之理,况且我在三百多年前才重新将之又封印了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之快就出现异像。唯我师父安静不语,只默默听着,面上静如止水,不知在想些甚麽。最后我四哥的提议,明日一起去趟若水河畔,先仔细探一探东皇钟状况再做打算。如此这话题才算终了。
结束了颇为沉重的商议后,折颜说此行他带了诸多美酒来,问在座各位可有兴趣一醉方休。一听有酒,我即刻举手附议。师父只淡淡瞥了我一眼,便出声让二师兄前去莲花池准备。大师兄随着二师兄一同起身,请命同去,师父自然准了。我在一旁蓦地想起自己小师妹的身份,急忙也想跟着过去,却不料师兄们大手一挥将我拦住,一本正经的说什么不敢劳烦师娘大驾。我讪讪干笑着去看师父,可师父不光不帮我解围,竟还给了师兄们一个赞许的眼神,并将我招了回去。我欲哭无泪的暗忖,师父啊师父,他们打趣我便是打趣您,为何您还能这般沉着自若,波澜不惊,真不愧是境界高深的上古神祗,十七好生佩服,只能自愧不如了。
待到众仙家在莲花池边的宴席上坐定时,我昆仑虚正是夕阳将坠之时,落日的余晖撒满山间,从山崖处望去,漫天的晚霞,甚是壮阔。
帝君端着酒盅独饮,笑曰凡人皆爱对月饮酒解愁思,却不知这夕阳更加意味深长,独有一番风情,遂又叹九重天上无星无月无落日,委实无聊了些。折颜听罢啧啧称奇,说无欲无求的东华帝君如今竟也会感怀兴叹了,看来这趟人间之行颇有收获。帝君闻言但笑不语,竟没反驳。后头夜华似是好奇,又问了帝君几句关于凡间历劫的话,这话题便止住了。
天色渐渐黑将下来,我正想唤人前来点灯,便见一个小道童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小声在二师兄耳边说了一气话。二师兄听罢面色一肃,打发了小道童后,起身向师父一拜,正色道:“禀师父,有一翼界女子带着一只火麒麟在山门外,说有紧要事想求见师父。”
翼界女子?莫不是胭脂?我急忙也跟着起身,望着师父道:“那女子十七可能认识,不若师父让十七前去看看。”
师父沉思片刻,点头道:“叠风、长衫,你们陪十七同去,若真有要事,就将她带来此处说话。”
我们师兄妹三人皆低头应是,领命去了。
昆仑虚正门外,一黑衫女子正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我定睛一瞧,果然是那翼族公主。这胭脂一见到我,瞬间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直接便奔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火急火燎道:“司音?你是司音吧?太好了!司音你快带我去见墨渊上神,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出了何事?你怎地如此惊慌?”许是被她的急切感染,我只觉自己心中也生出几丝忧虑。
“我二哥,是我二哥。他竟然想以血召唤父君元神,我...我怎么想都觉得此事不妥,故而......”胭脂说得颠三倒四,我听得很是糊涂,只好出言打断:
“等等,离镜为何要招擎苍的元神?”
“二哥担心父君破钟而出,为祸苍生,便想先行出手,击杀父君元神。可是司音,我二哥此番根本是去送死啊,求你快带我去见墨渊上神,上次就是墨渊上神成功封印了东皇钟,这一次理所当然也应当由墨渊上神……”
“住口!”我厉声喝道,心下怒不可遏,当即阴恻恻地逼近胭脂,死死的盯着她道:“胭脂,我理解你救兄心切,此番只当你是口不择言。可也请你记住,这世间没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凭什么我师父就该一次又一次的前去赴死,他是战神不假,可他已为这苍生献祭过一回性命了,又受了七万年的艰辛,将将才修补好元神归位,故若此番非要有人封印祭钟,也断不该再是我师父!”
说完这些,我深吸一口气,又深深看了胭脂一眼,肃然道:“待会儿见了我师父,还望你慎言。”
胭脂愣了半响,露出一个苦笑,惆怅道:“我二哥之前不愿来找墨渊上神,便是料到了司音你会有这番反应。罢了,我们还是先去见墨渊上神吧,司音你相信我,我也巴望事态不会坏到那般地步。”
我们一行匆匆返回莲花池,简单的解说了胭脂的来意之后,我便去了师父身边坐下。约么是我将担忧的心思都写在了面上,被师父瞧了出来,他拍了拍我的手背后,给了我一个温和的浅笑。
原以为胭脂只是前来求助,却不料她带来的消息竟如此骇人听闻。据胭脂所言,那擎苍丧心病狂,居然养子为蛊,还是最为狠毒的练功蛊。故而胭脂兄妹三人,每一个人的命都是擎苍功力大增的法宝,而今他们大哥已死,擎苍的功力已然增进数倍,是以那东皇钟就要封不住他了。眼下翼界又逢大乱,很多部落首领都压不住手下的暴民,想来一旦擎苍破钟而出,后果定会不堪设想。
“我二哥为保我性命,将我打晕,让火麒麟带我去极寒之地关押。还好火麒麟机智,半路叫醒了我,我此前悄悄遣回翼界查探,才知我二哥竟要在七日之内完成施法,以血召唤父君元神,想将父君元神击杀在大紫明宫内。这法子听上去似乎并无不妥,可我不知怎地,越想越觉得心神难安,总觉得会出什么变故。故而才来昆仑虚求助,还请诸位上神救我二哥一命,也救翼界百姓之命,胭脂在这里叩谢了。”胭脂心急如焚又六神无主,说完便长跪不起。
“这离境当真胡闹,擎苍能搅得天下大乱,元神自然不可小觑。”东华帝君脸色难看的冷笑道,“本帝君怕他伤不了擎苍,反到将自己献给擎苍做了大补丸罢。”
“不知翼君的阵法,如今已过了几日?”我师父锁紧眉头,语重心沉的问道。
“今日已是第四日。”胭脂立即答道。
“那应该还来得及。”折颜沉吟,“墨渊,事不宜迟。”
我师父敛容屏气,默然半响后缓缓起身,浩气凛然道:“事已至此。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长衫,去将为师的玄晶甲和轩辕剑取来。”
眼前的情形忽的与七万年前重合,我脑中茫然一片,心却不知为何渐渐安定了下来。该来的早晚要来,师父说的对,与其日日逃避,不如直面以对。思及此,我起身望向师父道:“师父的战袍同兵器,近来都是十七在打理,还是由十七去取吧。”
说完,我转身往后院走去,一步一步间,心渐定,意渐决,竟有了说不出的轻松畅快感。
我捧着衣服回来,在座的只余师父、胭脂和我的两位师兄了。师父见到我时微微一愣,我便将手里捧着的衣物放到一边,略带得意的走到他面前,摊了摊手臂,笑道:“师父你看,七万年没穿了,竟还合身的很。”
没错,此时我已经换上了当年若水之战时身穿的那身白色盔甲,七万年来这盔甲一直留在昆仑虚,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十七。”师父略一皱眉,轻叹了口气。
“师父可是答应过十七的。”我嫣然一笑,又稍稍羞赧地问道:“只是不知,十七以女儿身做这副打扮,好不好看。”
师父默了默,缓缓笑道:“为师的小十七,无论作何打扮,都是好看的。”
我蓦地笑开,捧起一旁的衣物递给师父,神色坦然道:“师父也快换上吧,时间不多了。”
趁着师父去穿盔甲,大师兄告知我,胭脂说离镜怕是只能听进我的劝说,故而执意要我一同前往翼界。而师父担心变故即生,便让折颜和我四哥先去了若水河畔镇守,东华帝君此时虽无法力,却也跟了过去。夜华则回天族点兵,以备与翼界开战之需。我听罢点头,倒真有了些大战将至的心绪。
师父穿着玄晶甲威风凛凛的再次出现之时,我只觉百感交集,心疼难忍却又移不开眼,面前这位赫赫战神,一身浩然之气,当真神圣不可轻。可他这副打扮也生生唤醒了我记忆深处最为胆怯的一幕,七万年前他浑身鲜血倒在我怀里的画面,我委实惧怕再见一次。
深吸口气,我默默站到师父身边,听大师兄向师父禀报,要前去鸣钟,召集我昆仑虚弟子同去若水河助战。师父听罢默许,只交待说届时若真要开战,一切皆需听从领将安排,不可轻举妄动。
和师父腾云离开昆仑虚时,我听见了昆仑虚的古钟声声长鸣,那钟声穿透云霄,雄浑肃穆又带着丝丝苍凉,我回头望着夜幕中渐渐消失于视线中的昆仑虚山峰,心中无限依恋,想着若是此番我同师父还有命归来,定要长居于此,再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