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不负流年不负卿 第24章 无忧

师父说天宫里的事情应该告知折颜，于是回到下界后，便带着我一道去了十里桃林。知道师父喜欢桃花，故而进了桃林之后，我便收了仙法，伴着灼灼花枝，陪师父一路往碧瑶池走去。路上想到阿离此番应当正在桃林，果不其然，离着老远就听见了小孩子的嬉戏声，再忆起上次离开桃林时阿离哭的涕泪横流的模样，看来四哥果真是个有办法的。

“那便是你与夜华的小儿罢？”显然师父也听到了阿离的嬉闹声，淡淡问道。

“当真甚麽都瞒不住师父。”我叹息一声，道：“素素当年生下他后便下了决心去跳诛仙台，故而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作阿离。虽说他是素素和夜华的孩子，但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所以我实在狠不下心不去管他。”我说道这里便想起了师父在天宫里的淡然，于是好奇的问道：“师父，您在天宫听我提起素素时，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莫不是一早就知晓了？”

“虽未全中，亦不远矣。”师父停下脚步，转身将我望着，叹道：“那日夜华来向为师打听司音的下落，为师见他心神甚是不定，便想起了你四哥提过的那个凡人，再一联系你每每提及夜华时的反常和你那化作凡人的情劫，心中便有了个大概。只是为师无论如何都未曾料到，你竟受了这样多的苦难，难怪为师自醒来便察觉你不似往日天真，虽说飞升了上神，可终究还是受了伤罢。”

听了师父这番话，我忍不住的摇头，恳切道：“师父多虑了，十七的伤早就好了，就连这双眼睛也被师父光明正大的要了回来，如今那情劫对十七来说，就像是曾经读过的一个话本，看完也就罢了。”

师父回了我一个若有似无的笑，之后定定瞧了我良久，生涩涩道：“十七，为师在那凌霄殿上看得分明，夜华对你情根深种，不似作假，而你与他又育有子女，此番可是真的考虑清楚，定要与他断情绝义麽？”

“师父当真偏心你那胞弟，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来为他说合。”我脸色一板，不悦的转过身去背对师父，“可惜那夜华君再好，十七也不稀罕。若师父再帮他说话，十七可要连师父您一起恼了。”

“看来此番确是为师多事了。小十七如今已经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女上神了。”

师父的声音自我背后响起，不温不火，听不出情绪，我突觉不安，急急忙忙又转回身来，一把攀住师父的手臂，半嗔半怨道：“十七断没有嫌师父多事的意思，女上神也好，女君也罢，总归都是师父的小十七。只是，师父回回都替你那胞弟说话，十七委实不爱听罢了。”

我越说越觉得委屈，索性将脸别向一边，却听师父发出一声低笑，轻柔道：“谁说为师在替夜华说话，为师是怕你赌着口气，没考虑清楚便下决定，将来恐会后悔。非要说为师偏心的话，为师到觉得我那胞弟配不上你，九重天也委实不适宜你这副性子久居。若将来你真嫁了过去，为师反倒要担心我昆仑虚的门槛，会被天宫里排队前来告状的大小神仙踏平了罢。”

我那宝相庄严的师父竟然会讲笑话。我惊的下巴都要掉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师父将将说了些甚麽。心下高兴，蓦地想起前些日子在昆仑虚时下的那个决定，便将师父的手臂又攀得紧了些，开心道：

“师父，十七早就想清楚了。不光如此，前几日在昆仑虚替师父守关时，十七还想，过些日子就把这女君之位传给我家凤九，以后就长长久久的留在昆仑虚吧，陪着师父学学道法，弹弹曲子，偶尔师父空闲，还能相携外出云游一番，何等自在逍遥！师父你说好不好？”

“长久留在昆仑虚？”师父嘴角抑不住的上扬，负手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轻声道：“可你总归是个女儿家，早晚是要嫁人的。”

“我那时并没想过这许多状况。”我跟在师父身后，满不在乎的回道：“然经过天宫的这场闹剧，且不说我不想嫁人，就凭我如今连着两次退婚，又有阿离这么个半大的孩子，怕是也没人敢娶了罢。如此岂不正好，以后我就带着阿离留在昆仑虚吧，我如今甚不放心天宫的人来教养阿离，师父，不若让阿离也拜入昆仑虚门下吧，十七希望阿离长大以后也能像师父这般顶天立地，像个男人。”

“胡闹。”师父堪堪回头瞪了我一眼，无奈道：“为师如何能同时收你们母子二人为徒。”

好像也对。我歪头想了想。这样会乱了辈分。那就再议吧，总之让阿离跟着我留在昆仑虚总是没错的。我不甚在意的想着，回神发现师父走远了，急忙又追了上去。

师父这番提早出关，哪怕只有一个时辰我也倍感忧心，只是若问师父，他老人家一定分毫不露，所以还得是折颜瞧了才能放心。故而一到折颜的住所，顾不上去唤阿离，我先央了折颜帮我师父把脉。待到听见折颜笑嘻嘻的说我师父恢复甚好，不差当年，才彻底安下了这颗狐狸心。

随后我们三个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桌旁，折颜见我神色有异，问我出了何事，我便将乐胥闯进昆仑虚，又被我拖去天宫的事情一一说了，正说到师父与东华帝君出现，不远处便传来了小儿的欢笑声，接着就听见脆生生的一声“娘亲”，回过头就被小阿离扑了个满怀。

阿离今日穿了一身牙色长袍，头顶梳了个小小的发髻，又一路跑得小脸红扑扑，委实可爱的紧。他此时衣服下摆虽沾了些泥土，可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只听他娇嗔道：“阿离还以为这个月都见不到娘亲了。”

“娘亲得了空，自然就来找我的小阿离了呀。”我笑着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十分欣喜他此时的活泼。阿离得了我的亲吻，越发兴奋起来，正要与我再多说些什么，突然转头看见了我师父，只见他愣了一愣，迟疑了半响后小声唤道：

“父君？”

“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折颜放声大笑，“墨渊啊墨渊，便是你活了几十万岁，此番也是第一次被人唤作父君罢？感悟如何呀？”

见师父一脸窘促的僵坐着，我又是尴尬又是好笑，急忙将阿离领至师父身边，蹲下身看着阿离道：“阿离，这是墨渊上神，他是娘亲的师父。你若瞧着他似你父君也不奇怪，因为你父君也是父神的儿子，只是当年元神出了点状况，一直由我师父养着，后来机缘巧合才成了现在的太子夜华，故而算起来你父君同墨渊上神乃是同胞兄弟，所以才会这般相像。”

“那阿离该如何称呼墨渊上神？”团子一脸为难的看看我又看看我师父，“是师公？还是大伯？”

“这……”我也被问到了，只好抬头看师父，无措的问：“师父觉得呢？”

“随意。”师父僵了僵，不甚自然地吐出两个字来。

我正摸不透师父的心思，就听折颜从旁插嘴道：“如今这辈分过于杂乱，阿离便先唤墨渊为上神得了。待日后理清了辈分，再来定夺如何称呼也不迟。”

这老凤凰说得好像日后真能将辈分理清楚一样。我正要反驳，就见我师父瞧了折颜一眼，点头道：“也好。”

我：“......”

默默的扯了扯阿离，这小团子甚是机灵的冲我师父跪下行了个大礼，奶声奶气道：“阿离拜见墨渊上神。”

“起来吧。”我师父伸手托起阿离，动作略微生硬地摸了摸阿离的发顶，温和道：“你这双眼睛倒真是与你娘亲相像的紧。”

“真的吗？”阿离惊喜道，“以前从没人跟阿离说过阿离与娘亲的眼睛相像。”

“再过几日你娘亲的眼疾便能痊愈，到时你一见，自然就明白了。”师父看着阿离，温柔的笑了笑。

阿离一阵欢呼，随后又来扯我裙摆，羞赧道：“娘亲，四舅舅告诉阿离，墨渊上神就是娘亲从前藏在炎华洞里的那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娘亲没骗阿离，此番阿离果真也很喜欢他呢。”

“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师父轻声重复了阿离的话，之后瞧着我发笑，目光中一片温情，我不知怎地略微有点脸红，只好讪讪回道：“师父自然是十七最重要的人之一。”

“打住打住。”那厢折颜忍不住了，“你们师徒俩就别在这里腻歪人了。阿离，怎地没见你四舅舅？”

“四舅舅让阿离先来寻娘亲，他去瞧小九姐姐了。”

“怎地小九也在桃林麽？”我惊讶的问，“她从凡间回来了？”

“昨晚来的，说是迷谷告诉她你在我这里。”折颜皱眉，“真真见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放心不下，便将她留了下来。喝了我给她的一些安神汤药后，便一直睡着了。如今你来了，便去看看她罢，刚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同你师父说道。”

我听罢便去瞧师父，见师父点头，也跟着点了点头。之后便牵着阿离离开，让他带我去寻凤九和四哥。

碧瑶池旁有一所小茅屋，是十几万年前四哥帮我造的，我每每来折颜府上厮混，向来独住这一处。果然阿离也一路牵我来了这里。进了屋子看见四哥，寒暄了几句，待四哥听说我师父正与折颜在说此前天宫里的事情，便直接将凤九丢给我照料，自己赶去听故事了。我也不恼，只一边守着凤九，一边同阿离聊些他近日的生活，甚是自在。

许是阿离笑声太响，凤九堪堪被我们娘俩吵醒。睁眼看见我坐在身边，哇的扑上来抱住我就哭。边哭边同我说她这段日子在凡间的经历，我这才知道，小九这段日子一直陪着东华帝君在凡界历劫，之前阴错阳差改了帝君在凡间的命数，只好去帮帝君造情劫，这一造不要紧，打乱了帝君历劫的年数不说，还彻底赔上了自己一颗狐狸心。如今帝君回归正位，她却已经仙凡不分无法自拔了。可我此时除了提供怀抱陪着她哭以外，全然没了别的主意。

晚间四哥来唤我们出去赏月，小九恹恹的不肯动，直到听见四哥说折颜此番捧出了几坛万年陈酿，才稍稍有了点精神，嘴巴里念叨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拖上我去了碧瑶池边折颜摆下的宴席上。

直到凤九在席上看见我师父，一脸惊异的指着他怪叫着你你你你醒了，我才想起来这丫头对她姑姑最近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好让她给我师父赔罪之后，许诺晚点就将一切都告知与她。

席间凤九缠着折颜给她讲东华帝君的过去，折颜拗不过，只好叹息说东华帝君是个比我师父还不近女色的。我闻言便悄悄的去打量坐在折颜身旁默默品酒的师父，几万年来委实从没见过我师父他对哪位女神仙动过心思，便是当年瑶光上神那般思慕于他，也没见他留过半分情面，委实是个不沾风月的上古神祇。再试着想象了一下师父同某位女神仙情投意合的模样，我心中冒出一丝异样的别扭，算了，师父还是继续不近女色罢，左右我瞧着这四海八荒也没哪位女神仙配得上他，不急，不急。

三日后，我那云游在外的阿爹阿娘终于接信来了十里桃林，师父同折颜一道，将我这些年的经历一一说与了我阿爹阿娘听，阿爹气得不住喊着要与天族断交，阿娘则抱着我心疼流泪，还是我祭出阿离这一大招，才堪堪引走了二老的注意，只余凤九在一旁愤愤不平，吵着要为我出气，到叫我费了番功夫才将将哄住不提。

第二日一早，我阿爹便拉上折颜和我师父要去天宫为我退亲，凤九也随着他们一起去了。可我委实不想再与天宫那帮神仙打什么交道，更怕见了夜华又要牵扯不清徒生事端，便取消了与他们同行的打算，只陪阿娘带着阿离回青丘了。然此时的我着实未曾料到，这个决定成了我往后全部狐狸生里最追悔莫及的决定，可惜悔青了肠子也换不来时光倒转，只能每每想起一回便叹息一回，惆怅的紧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