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轩知道,她这是答应他了。
心中大石落地,唯剩欢喜。
远处脚步声渐近,他向亭外望去,只见太子站在那棵海棠树下,四周寻着什么,而后站定,望向亭内。
卫明姝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叹一声,说道:“明姝还有些话,要同太子殿下去说清楚。”
沈轩下意识拽住她的腕,又看向亭外,神色骤然警惕戒备。
卫明姝惊讶于他态度转变之快,见他不放手,只好匆忙解释,“将军放心,只是去把一些事说清楚而已。”
沈轩闻言,缓缓放开她的手。
她向亭外走去,站在太子对面,眸光已是只有淡漠。
太子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就这么追了出来,可真的站在她面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谌礼。”卫明姝先开了口,叫的却是他的名讳,“殿下过来,定是也想要一个说法。”
她回头,望了眼亭中负手而立的人,抿了抿唇,同太子说道:“我知殿下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事情既是到了这个地步,明姝索性就同殿下说个明白。”
“明姝去岁便知殿下心意,殿下当时就该明白,你我并无可能。”
卫明姝撇见了那眼中的没落,却还是未留余地,“去岁那封荐书,不是皇后娘娘给我的,是我自己求来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留在皇宫,与殿下交好,不过是想给我卫家找个后路而已。”
斑驳的树荫中透过些光点,已是晚春,艳阳高照,徐徐而过的风却仍有些冷。
太子紧握双拳,看向亭中,还是有些不甘,“那倘若孤不是太子,明姝心悦之人可会是孤?”
卫明姝摇了摇头,“殿下既如此自称,就不应当再同明姝说这些,况且倘若殿下不是太子,你我也不会相识。”
“殿下也莫要因此埋怨皇后,她也有她的难处。”
要说话全然被堵死,太子脸色慌乱,转而看了眼亭中的人,“明姝可是当真喜欢他?”
“这与殿下无关。”她平静说道:“殿下如今虽贵为太子,今日在皇后寿辰上,却依旧有人敢公然为难,殿下当真不知为何?”
太子彻底哑口无言。
他自是知道原因。
王贵妃的背后是整个王氏家族,王氏嫡庶虽分家,但依旧错综复杂,同气连枝。父皇力求制衡,又对母后无多少真情,是以坐视不理。
原来她一直看得这样清楚。
卫明姝没有再看他,语气无波无澜,“殿下如今未娶,便已经横生事端,束手无策,倘若当真任性妄为,那要置皇后娘娘于何地,又要置我于何处?”
“说到底,殿下不过是一时的喜欢,却从未给这份喜欢一个长远的打算,殿下心中有顾虑,是以今日没有出手。”
“我...”太子终于方寸大乱,继而沉寂下来,最终只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该是我说对不起。”卫明姝颔首屈膝,“明姝自始至终另有图谋,之前未同殿下明说,也是因为自己的顾虑,日后殿下若仍肯将明姝当朋友,明姝自当感恩戴德,赴汤蹈火。”
说着,她退开一步,躬身一揖,“若殿下因此介怀,那明姝在这里向您赔罪。”
太子上前,想要扶起她,却看到她白腕上多出的那只白玉镯,
她腕子上向来不会带什么首饰......
太子茫然收回手,无力感席卷而来,他闭眼,许久才道:“不必赔罪,以后还是朋友。”
“那臣女多谢殿下。”
她转过身,遥望亭中,发现那人仍在等她。
烈阳斜入亭中,洒在那人的衣袍上,身影愈发高大挺拔。
她没再回头,朝着亭中的光亮走去。
沈轩没有多问什么,见太子朝清宁宫的方向返回,便牵起她,“走吧。”
那双手常年握着刀剑,同她的手不同,能清楚感觉到掌心粗糙的茧。
可却是温暖得让人心安。
卫明姝并未再推拒开,随着那人的脚步,一步步走出深宫院墙。
*
卫家的马车早些时候便已等在门前。
兰芝自远处瞧见两人交握的手,惊得睁大了眼睛,直到卫明姝走近,才想起问。
卫明姝不想在宫门外多做解释,只道回去再说。
见沈轩依旧站在原地,她抿了抿唇,“将军也先回去吧。”
马车驶离宫门,卫明姝目光呆滞,身子随马车摇摇晃晃,仿佛还身在梦中。
兰芝欲问,“小姐,沈将军他…”
她仍恍惚,“兰芝,我可能要嫁人了。”
兰芝眼睛瞪得浑圆,下意识转头,难以置信,“是、是沈将军吗?!”
卫明姝手放在膝上,微微蜷起,将宫宴上的事囫囵说了几句。
想到前些日子自己盘算的婚事,她停了话语,垂下眼眸。
剪不断,理还乱。
不过若没有沈轩,恐怕康王府将来还要给卫家找麻烦,她也没有别的可选。
既来之,则安之,就这样好了。
她揉了揉眉心,愈发疲倦,纵使兰芝听得云里雾里,也没精力再去解释。
昏昏沉沉回到玉芳斋,便是一阵晕眩席卷而来。
兰芝赶紧煎了药,唤来秋莹帮她卸去繁重的钗环。
卫明姝什么人也不想见,服药后索性换衣裳歇下。
*
这一觉睡得昏沉,直到晚膳时分才醒来。
自家阿耶正一声不响地坐在床边,官服未换,似是坐了有一阵。
卫明姝隐隐有了猜测,撑起身子。
兰芝将她扶起来,在背后垫了靠垫,只是看卫明姝的眼神有些躲闪。
卫直没有同她拐弯抹角,“宫宴的事,兰芝已经告诉我了。”
“阿耶,我......”
卫直看她眉头拧着,又是一副病着的模样,眼眶发红,让兰芝出去等。
待房里只剩父女二人,卫直才轻声问道:“明珠可是对这门婚事不满意?”
这皇帝老儿向来忘恩负义,如今女儿的婚事都赐得如此随意,连他们做父母的也不曾告知一声,当真是欺人太甚。
沈家的那个,分明也是看自家女儿走投无路,趁火打劫。
卫明姝觉得他误会了什么,连忙辨解,“不是不满意......”
卫直显然是不信她说的,“你照实话说,可是沈家的那个逼你了?”
他卫直终归做了那么多年武人,还是有些脾气的。
沈家若真敢这么欺负她女儿,他提刀过去也要是问个明白。
卫明姝无奈笑了笑,想是兰芝自己也不明白,便将宫宴的始末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这门婚事是我自己应下的,沈将军在宫宴上帮我解围,阿耶莫要怪了他去才是。”
“你是说这门婚事是你自己应下的?”
卫直这下也有些看不明白。
他了解这个女儿,平日虽总是委曲求全,可骨子里最是倔强,对待有些事向来是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既是能亲口应下这门婚事,想来也是有几分喜欢。
可既是如此,为何她眉宇间还满是踌躇?
“那明珠还有什么顾虑?”
见自家阿耶仿佛要将自己盯穿了,卫明姝低头敛起神色。
她只是觉得,她可能并不是沈轩想的那样,两人若真是成了婚,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那样的人相处......
她瞄了眼卫直,不想让他过多担心,只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半,“阿耶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这边关的武将可很少有您这样好脾气的,娶我回去,怕不是吵架添堵。”
卫直还以为她是在担心两家门第有别,听她这么说,却松了口气,“这有什么,两个人过日子讲求的是磨合,我和你阿娘过去也没少吵。
“况且我看那沈家小子倒像是个好说话的。”
卫明姝轻笑。
她和沈轩相处不多,但也能看出此人是好说话的,而且极好看透心思。
起码对她是这样。
一想到此,她长舒一口气,“那倒也是。”
卫直见她想开了些,便趁机问,“那明珠可喜欢那沈家小子?”
喜欢吗?
卫明姝茫然抬头,她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会问她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当真很重要吗?
“我同他没见过几面,谈不上喜欢......”卫明姝手指攥了攥被面,补充道:“不过也有些好感,算不上讨厌。”
卫直很少听到卫明姝说对什么人有好感,当下定了心,露出些笑容,拍了拍她的肩,“既是有好感,那便不用想太多,更何况这婚事是他们家求的,如何怪了你去?”
卫明姝微微叹息,眼眸如谭水般深不见底,“也是这么个理......”
可那宁国公府,终归不像没权没世的小世家那么好拿乔。
若是将来真的不和,不论沈家怎么说,风言风语怕还是会落到他们家头上...
更何况他还并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朝夕相处,总会看穿的……
卫明姝轻声问,似是茫然,又似是对未知的忐忑,“阿耶,若是他日后真的欺负我怎么办?”
安平侯一怔,而后起身大喝道:“他敢!”
那沈轩若敢不好好待自家女儿,他非活劈了他不可。
卫明姝肩膀一颤,看着卫直面红耳赤的模样,扑哧一笑,直摆手道:“阿耶还是快坐下吧。”
“阿耶放心,他真敢欺负我,我就回家。”
卫直这才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错,他若真给你气受,你就回家,千万莫委屈了自己。”
房间内气氛轻松了不少,父女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门外忽然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的却是卫君咏。
“小妹!”他一步跨进房门。
兰芝追在后面,“世子,老爷正在同小姐说话!”
然而卫君咏已经闯进来,兰芝福了福身,面露难色。
卫君咏上前,看到小妹卧在床上面色苍白,语气冷硬,“小妹,我听你嫂嫂说,你要嫁给那沈轩?”
“可是那厮逼的你?”
见两人不答,卫君咏脸色愈发阴沉,“我现在就去那家要个说法。”
卫直率先站起来喊住他,“回来!你倒是长本事了,如今敢去同别人家要说法了!”
“阿耶,可是这门婚事——”
卫明姝打断道:“阿兄,没有人逼我。”
卫君咏仍是不信,“我还不知道你,你向来只会哄人,你骗其他人也就罢了,如何能骗得了我!”
“是不是他真的欺负你了?”
“阿兄,没人能欺负我的,你就放心吧。”卫明姝笑了笑,待卫君咏心情平复,神色一正,向卫直嘱咐,“明日圣上应当是要单独留阿耶在宫中,说赐婚之事。”
“这桩婚事涉及兵部和边将,圣上多疑,当是会试探阿耶的意思,阿耶尽量表现的犹豫些,若圣上问起婚期,也尽量往后延,最好是能让圣上去选个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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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