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秋要去外地某寺庙参加禅七,这次她决心很大,说这些年为家里事烦透了心神,要静心修修自己。临走嘱咐将生几桩事情,头件就是不要胡搞。第二件是要每天早晚在客厅给菩萨上香,给哥哥也是。最后一件便是抽半天时间回趟乡下,“中秋节前去看看你二叔,亲戚间还是要走动走动的。”
将生就是想胡搞也没对象,她的生活圈子放眼望去以大妈大叔居多,同行里难得有些同龄人,大多是已婚已育的。好不容易对西边“蔷味”老板娘有了点别样感觉,结果被好朋友舒窈一句话堵在门外,“那我追了。”
暧昧和“那我追了”这种宣言不一样,前者是达成了一定的心灵契约,这是属于暧昧双方的秘密。后者则是对第三方的明确划分,“一边儿去,别坏我的事儿。”本来将生对舒窈就有点心怀鬼胎般的愧疚,现在更不敢大大咧咧找贺蔷吃吃玩玩。
有天杀鱼杀到出神时,将生心里就“咯噔”蹦出个念头,“贺蔷的意思是,我借钱了,能和她胡搞胡搞吧?”那么,舒窈发起攻势后,贺蔷还保留着这个念头么?总而言之没想通透。
这晚将闹钟定在早上四点后,将生睡前翻微信,除了要她预留鱼的,就是要她杀鱼的。贺蔷的头像被冲到下面,两人的对话停留在三天前。
外面的树叶子从夏天的油绿转为秋天的干瘪,像极了水里养久了失去活力的鱼。将生开窗,让树枝树叶的影子投在墙上——她从小就爱开窗睡觉,对此潘文秋曾说“家里难道要闷死你”?加上她动不动疑神疑鬼,外面动静大一点她就吓得心怦怦跳,非要将生把窗户关严才能入睡。
难得妈妈不在家,将生以为在秋风的吹拂下能睡个好觉。夜里忽然从梦中惊醒就再也睡不着,看时间不过凌晨两点。她起床给自己倒杯热水,路过客厅时,哥哥将养的遗像依旧甜甜地笑着,这张图是请人画的第二幅,第一幅是被将生砸烂的。将养以前不笑还好,一笑就唯恐别人看不出他是弱智。家里留了很多将养将生的照片,那里的将生从小时候的活灵活现,到少女时的愤懑不甘,脸越来越瘦也越发的臭,而将养的眼神则越来越呆,脸越来越肥。
将生给菩萨上了三炷香,心里嘀咕着您要是有灵,能不能帮我个忙?她直视那尊慈悲的观世音像,自己先泄了气,“算了,您就保佑我妈身体健康心理正常吧。”观世音含笑看她,若有所思。
转头给将养上三炷香,将生插完就转身离开。将养智商不高,到了那边恐怕也是能力有限,不找别人麻烦就谢天谢地,将生不敢麻烦他。
端着杯子走到房间前,将生回头瞪着墙上的将养,“真有良心的话就别回来找妈妈。”
潘文秋不吃荤并且信佛是从将养死后开始的,人家说你儿子在下面很辛苦,你要给她积德,牛猪鸡鸭鱼中挑一个,许愿以后别吃了。潘文秋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打那后真的不沾丁点荤腥。
将生却不以为然,可转念一想,潘文秋需要寄托,那就让她积德积福报,下辈子别再为一双儿女吃苦受罪。但她当着面说不出口,连职业规划都和潘文秋的期望背道而驰,做妈的给她介绍过宠物医院的工作,还打算找关系送她去读护士。将生却一头钻进杀鱼房,心里暗暗洋溢着快感:你不让我吃荤,我偏偏杀鱼。
潘文秋讲报应不爽的道理,将生就用行动告诉她:请报应快来。几年生意做下来,生活过得去,零零碎碎还了亲戚二十多万,也不像遭报应的样子。
下午要去看望的二叔是陈将军的弟弟,加上陈将军和将军前夫人已经离婚数年,和陈二叔的见面看起来有点牵强,但将生晓得里面的文章——陈二叔是她家那块宅基地归属的关键人物。
早些年为了凑钱做买卖,陈将军无奈之下把自家院子那块地以十万块的价格转手给外来的一户人家。这种事儿早些年在农村不算少,但细究起来却不合法。果然,那户人家要在院子上建房时被二叔告发,原因大家都知道,挡了陈二叔家的采光。但二叔懂点法律知识,说这买卖合同是非法的,受让人不符合本集体成员的条件。
为这事儿,三家人扯皮了十来年,扯成了一笔乱麻账:陈将军离婚前分家,把乡下的房地都给了老婆女儿,自己则分到了城里的房子“从头再来”。“买家”付了钱却不能有动静——二叔死盯着呢,于是找潘文秋要钱。潘文秋说钞票我没拿,你找陈将军要,要不就把房子盖起来。
时间过去这么久,政策和基层权责也越来越明晰和严格,现在就算陈二叔同意,“买家”也建不了房子,钱又被陈将军赖下,便三不五时地来找潘文秋母女吵。最严重的一次,“买家”毁了院子,还是陈二叔发现后报了警。前些日子将生回去就是为了处理这事儿,中秋节理当去看望二叔以表感谢。
潘文秋让女儿出面还有一层意思,“户主”是将生,当初陈将军可是答应将宅基地房子过户到女儿名下才离婚的,但手续一直还没办。
听妈妈掰扯过自家这笔烂账,将生说你要那地方又没用,要了你还不督促爸爸办手续。这算什么意思?潘文秋这时候就不说话,只讲你住了那么些年总有感情的吧?
将生在店里忙到中午,换上衣服后拉起店门往农贸市场外走,路过贺蔷的店时想瞥又忍住,于是嘴唇一咬步子一快,就快要擦过去时被贺蔷喊住,“将生——”
杀鱼小妹耳朵立即红了半截,她朝对方尬笑了下,“嗯?”
贺蔷在柜台后朝她招手,“来喝藏书羊肉汤。”见将生愣着,贺蔷走出店门,一手撑在腰间,一手又招动,“快来啊。”要不是她表情正经,笑容清丽,将生那一瞬间会以为自己站在怡红院前。
见将生有些磨磨蹭蹭,贺蔷回头看了眼店里的母亲,跟将生说你等下。过会儿就看她提着一个帆布袋走出来,和将生说去我车里喝。
“说是藏书羊肉,但不是用杉木桶炖的。”贺蔷说她清晨见羊肉不错,是两年的小羊。就拿了几斤,熬几小时的汤果然白如羊脂,羊肉透嫩,羊皮弹牙,羊肝香滑,羊肚筋道,“正要喊你来喝,巧了,看到你要出门。是去外头馆子吃午饭啊?”那是将生上次碰到贺蔷和体面男的饭馆。
将生的脚步不由得跟随着贺蔷,听贺蔷细细说着羊汤就在咽口水,心想要是羊汤里加上白菜叶子和油豆腐那就再好不过。走了到停车场才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贺蔷怎么拉她进车里吃?难不成发情期到了需要Alfa标记?可自己不是阿尔法也不是罗密欧。将生低头看自己某个位置,再看贺蔷眼睛,希望对方认清现实。
贺蔷的眼皮陷出一条深而悠长的纹路,“怎么了?”她挽起将生胳膊,被杀鱼小妹很快挣脱,“我……我是打算出门的。”
“吃完了出门刚好。”贺蔷抓稳她胳膊到了车前,开车门车窗,再拿出一大盒热乎乎的藏书羊肉,掀开盖子,里面的娃娃菜叶子和油豆腐已经吸饱了汤汁,更意外地加了粉条泡软。递上筷子勺子,她让将生坐在副驾驶慢慢吃,最后又打开一小盒自己腌制的糖醋萝卜,“尝尝?”
将生肚皮叫了一串响,心想不管是什么,吃饱了再说。她点点头,一手筷子一手汤勺左右开弓吃起来。贺蔷则坐在驾驶座看着她片刻,将生意识到后扭头,她又自然地将目光移向车外。
炖羊肉没有膻味,酥软的肉脂在口腔释放,再润一口羊汤,将香味滚得更满更足。又咬一口贺蔷做的糖醋萝卜,清口更开胃。加上将生想吃的配菜都有,吃得更加抬不起头。贺蔷坐在一旁勾唇,等将生鼻子吸了吸开始擦汗,她接过饭盒,“饱了没?”
将生说饱了,太饱了,好吃得不得了。你那私房菜馆里少不了这道炖羊肉。
贺蔷笑,“那当然。”她接过饭盒装好,看着将生笑有深意,将生看得心里一惊,再次低头看重点部位。贺蔷笑得“哈哈”,伸手拍了下将生的脑袋,“你想什么呢?我不是找你419的。”
那就是再借钱?不行啊。将生私房钱还剩八千块,今天走一趟二叔家,买礼物也要小两千。囊中羞涩的将生拨开长刘海,露出了白皙的额头,“那……是因为舒窈?”
贺蔷的笑容收了点,说算因为她吧。小舒和我告白了,我说我考虑考虑。
将生急了,说舒窈做事怎么这么风风火火呢?太着急了吧。
“急了点,但看得出挺认真。”贺蔷说告白时送了礼物,她伸出手指,亮出踢翻你玫瑰金色的条纹戒指。将生哪里认得,只觉得这色调和贺蔷非常搭,脑子里挤了半天,她只想到一个词,“冷艳”。
“她快递到我店里的,说让我试试。”试完了又说,要是乐意做她女朋友就别摘了,贺蔷的声音从鼻腔滤过,带了丝绵软的水腔,“她本事不小,大小刚刚合适。但是啊,我现在不想收。”
“但是”后心脏狂跳的将生又撞了墙,“现在不想收”不等于以后不想收——但是,你现在不想收你倒是摘了啊。可贺蔷可能只是觉得人家动作太急,没否认心意。
将生如果照下后视镜,会发现自己的脸皮耷拉得很难看,心里则回荡着舒窈那几声甜甜的“阿姐阿姐”,当真酥。
伸手挠眉头,将生不语了,贺蔷还在转着那枚戒指,说将生你看起来有心事啊,不好意思,我还找你说这些。
“没有。”将生想说我心里特别奇怪,我希望你和我发生点什么,而不是谈你和舒窈的进展。但她嘴巴紧,看贺蔷眼神真挚,心一软,就说了自家宅基地那档子事儿。
“哦,那你为什么不想见你二叔呢?”贺蔷说不过登门看望长辈,吃顿晚饭的事罢了,你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吧。
将生说她讨厌二叔,小时候他纵容自家孩子欺负她和哥哥。上次报警看似是帮了将生,但他话里话外的语气还是,“你爸爸不住在这,我要替大哥守好这个家。”
贺蔷明白了,“这是不认你当家作主呢。”又问,不去行不行?
“那……还是要去的。不是为了看他,也是宣誓我的主权吧,我户口好歹还在村里。”将生看着傻,心里还真清楚。
贺蔷也拍了她腿一下,干脆道,“这就对了,我开车送你去吧,电满着呢。”她看有些懵的将生,“安全带?”
“不不,我自己去就好。”将生准备下车,却被贺蔷摁住系好安全带,再搓搓她两边脸颊,“你看,你又不愿意亲密接触,我只好当厨子当司机多还你的人情。”
“啊——”将生张嘴,话到嘴边,再吸口气将嗓子眼的心脏推回去,终于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心里话,“我愿意的。”说完脸就红到脖子。
贺蔷身上的桂花味突破了羊肉的结界,萦绕在将生面前。她笑咪咪的,“哦。”就说了这个字,贺蔷递来手机,让将生输导航地址。
将生输好,还等着贺蔷的下文,贺蔷却发动了汽车。她方向盘上的手被将生按住,“贺蔷——你究竟喜不喜欢舒窈?”
贺蔷却拍拍她手背,“先办你的事,回来我再告诉你。”
“册那。”将生心里骂了句,吊死个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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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