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 第25章 第 25 章

大楚的京城四四方方，以明德大道一分为二，西边多庭院府邸，东边多酒肆商铺。皇城最外围的一圈是鸿胪、太常等五寺，再往外是王公贵族的宅邸。沈毅的宅子坐落在延庆坊，与西市隔街相望，有时会很喧闹，并不算是太好的地段。

高文暄与赵谨筠在沈府门前下马车时，太阳刚刚落到远处的高塔后面，西边霞光万丈，整座城市都被染上了温柔的颜色。

今日是沈毅过寿，他们来赴宴。沈毅与沈青云站在门口迎客，沈青云不出意外的在今年的诗赋大会上拔得头筹，明年开春还会参加科举，仕途一片光明。沈长鸿原本脸上就挂着笑容，看见他们，笑意更深了一层，愈发像一只阴邪的鬼魅。沈青云倒是没什么表情，他们本来就不熟——毕竟联姻是皇后和父亲一厢情愿，他没什么好尴尬的。

进了院子，看见沈家夫人站在正厅门口指挥仆人们做事，旁边站着几个小丫鬟和一个衣着鲜亮的女子。他们上前问候，说了几句客套话后，被下人引去内院坐下。现在正是闷热的季节，因此沈府特将宴席摆在空旷的院子里和游廊上，清风拂过，可消散暑气。

文暄小声的说：“刚才跟舅母站在一起的是舅舅的妾室，早些年从教坊里赎出来的。听说舅舅很喜欢她，虽没生下孩子，但在府里地位也不低。”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皇子也来了，后面跟着沈长鸿。

高文晏愉悦的跑过来，“哥哥姐姐”的叫着，声音软糯的像蜜糖。

沈长鸿拱手施礼，又对文晏说，“殿下，如今您得叫皇嫂了。”高文晏不高兴的看了看他，又转头冲文暄说，“先生布置的书我已经看完了，只是还有好多不懂，哥哥能进宫来讲给我听吗？”

“怎么不去问先生呢，先生应该讲的更好。”

他皱皱眉，“才不要，先生讲课好无聊，都要睡着了。”

因为年龄最小，所以一直都处在被无限宠爱的位置，自然而然的比寻常**岁的孩子显得小些，平日里说话行事也不自觉带着些撒娇。高文暄是曾真真切切的恨过他的，在他刚出生的那几年里。但随着这孩子渐渐长大，长得越来越讨人喜欢，他的内心就越挣扎。看着那双晶莹剔透像宝石一样纯净无暇的眸子，总觉得它会照出自己内心的嫉妒和怨恨，因此他开始回避他。

这种情绪折磨了他很久，有一次他忍不住问赵谨桓，“令尊对你更好还是对你妹妹更好？”

“我们都是父亲的孩子，我相信他对我们是同样的爱。但妹妹年龄更小，所以肯定会对妹妹有更多关心。”

“那你会……会不高兴吗。”他犹豫了一下，换了一个更缓和的词语。

赵谨桓笑，像是他问了个多么幼稚的问题，“当然不会了，我是兄长，当然要让着妹妹，多关心爱护她啊。”

他为自己的不被理解而忧愁的叹气：“大概因为你们是一母同胞，而且是兄妹吧。”

赵谨桓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像是思考了很久，然后说，“也……不是因为这个……我是说，如果是别的人，比如父亲的徒弟，我也不会不高兴。都是一家人，应该亲密无间。”

他又说，“如果只是因为长辈的厚此薄彼而不是他本人的过错，就随意决定抱怨他的话，那个人岂不是有些冤枉？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我是那个独得大家宠爱的人，别人因此对我发泄不满和怨愤，我也会觉得委屈。”

“那对厚此薄彼的人呢，你会抱怨。”

他依旧摇摇头，“完全一碗水端平是很难的吧，就像治理一个国家，再圣明的君王也不能对所有郡县、所有百姓都一视同仁。有繁华如京城的地方，也有荒凉如琼州、凉州的地方。不是说天下人都是君主的子民吗，君主有时注重这里的子民，有时关心那里的子民，难道百姓就该因此怨恨朝廷吗？”

他总觉得赵谨桓有奇怪的本事，许多纠缠不清的事，被他一说就让人觉得“如此清晰明了的道理我怎么还会困惑于此呢，实在是不该。”

文暄将弟弟揽着一起坐在同一张垫子上，细致地将一碟酱鸭的皮肉分开，再把沾了调味汁的鸭肉喂进他嘴里。小孩子尚在好动的年纪，吃够了便要出去玩耍，文暄嘱咐太监小心伺候，又叫了沈府的下人跟着。

等他们走了以后，赵谨筠侧过身子小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妾身的错觉，总觉得有人盯着咱们。”

高文暄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我也察觉到了，西边阁楼上第二个柱子后面，站了一个人，从我们坐下之后他就一直在那儿了。”

赵谨筠惊诧，她只是直觉，并不确定，而他却已经发现了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是从哪里传来的，这样的警觉和观察能力不容小觑。她借着整理衣裙的动作小心往西边瞟了一样，果然有个人影在那儿。但院子里灯火通明，阁楼上却昏暗，她看不清那人的性别和样貌。

“可能是谁的眼线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先不要轻举妄动。”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她点点头，照常吃菜喝茶。

沈毅向来以清廉著称，寿宴也不能奢侈。只是他身为国舅，王爷皇子们都要来赴宴，太过寒酸也不像话。听说是沈夫人的意思，宴会上鲜有大鱼大肉，但专门从附近好几个有名的酒楼请来大厨制作各地的经典名菜，种类繁多，极具风味。每一道菜都具有不同地方的特色，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赏心悦目，精致又不显奢靡。

此时上来的是一道文思豆腐，原料都是寻常的食材，特别之处就在于刀工，豆腐、香菇、冬笋、鸡脯肉都要切成细丝，尤其是豆腐，要细而不断，还要粗细都一样。她以前也吃过这道菜，只是那厨子做的远没有这个精细，豆腐比头发丝还要细得多，不由得边吃边在心里惊叹。

正津津有味的品尝着，一个小厮脚底一滑碰到了她的桌子。碗碟都被碰到地上，衣服上也被洒上了菜汤。好在那菜已经不烫了，没有伤着皮肤。沈家夫人看见了立马过来赔礼，又将下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真是罪过，弄脏了王妃的衣服，妾身陪王妃去里面换一件吧。”

“夫人还有事要忙，不必劳烦夫人了，叫旁人带我去就好。”

沈夫人转头吩咐她身后的女子。

那名妾室领着她穿过回廊来到厢房，小丫鬟抱来几件衣服。

谨筠听到丫鬟们唤她“三夫人”。

“下人们做事毛手毛脚的，请王妃原谅，府里没有小姐，这是我家夫人年轻时做的衣裳，都是没穿过的，请您不要介意。”

“有劳。”

夏季穿着单薄，菜汤浸透了中衣，都得换下。好在着衣服比较合身，不至于穿上之后别扭难受。

换好衣服出来往前院走，碰到了高文晏在水缸边看鱼。她看见他把手伸到水缸里和鱼嬉戏，便出言提醒内侍，别叫小皇子玩太久，以免着凉。

“姐姐你来看，这鱼的尾巴好漂亮。”

她上前观看，才发现这院子里摆着好几口大缸，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金鱼。文晏说的那些体态肥硕，像个水滴的样子，尾巴像纱一样薄，还有的像蝴蝶，像裙摆，随着水波自由摆动，十分飘逸潇洒。

“回小殿下，这鱼叫蝶尾，是老爷新得的品种。”

正说着话，赵谨筠只觉得隐约看到寒光一闪，接着一柄长剑从背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