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林下美人来 第8章 第 8 章

眼见着念汐的脸色从一路小跑上来的红扑扑，到火山爆发前的赤红，之淮脑海中电光一闪。

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在耍她，于是话锋一转，赶紧找补：“上次你穿的男装，这次打扮得如此婀娜多姿，叫公主怎么想，她会觉得你骗她。”

念汐刚燃起来的熊熊怒火瞬间灭了。

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啊，她全不在意地挥挥手：“不碍事，上次公主一眼就看出我女扮男装了，这次倒也不必画蛇添足。”

之淮见念汐脸色转霁，面上丝毫不慌，只是在心里狠狠地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并感慨一句，好险。

“许是你风华绝代，男装亦不能遮掩你的美貌。”之淮继续把话题扯远。

念汐已经微微提了裙摆在凳子上坐下，并没有被带跑偏：“我折返，是因为突然想到，我们现在所做的，可以助力废除生殉制度，但是，但是梅鸿雪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之事，又当如何解决？”

之淮闻言，故作惊讶道：“对哦，我完全没想到……这下可怎么办？”

房内一瞬安静了下来。

念汐垂着头冥思苦想。

其实，借杨问枫父皇的身份给托梦的时候，之淮就留了一手，最后让先帝加了一句，梅卿有才，不输男儿，莫要为难她，放她安然离开吧。

想来梅鸿雪为官期间，廉政爱民，颇有政绩，念在此，以及先帝嘱托，新帝当能网开一面。

但是之淮不想将事情同念汐说得太明白，他希望念汐能学会步步为营，毕竟，自己或许无法永生永世陪在她身边。

之淮双手负在身后，正微微低头，满眼缱绻地将念汐望着，冷不防念汐抬眼，视线便溺在了满是柔情的眼波里。

毕竟之淮生了一双，风华绝代，楚楚可怜的狐狸眼。

很难有人能抵挡住之淮满怀深情的一眼，是以之淮平时一双眼里盛着的都是冷漠，免得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风流债。

念汐思绪稍稍一顿，不过很快之淮便收起了眼睛里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清澈澄明。

或许是自己抬头太猛，眼花了吧。

于是她接着把自己想到的办法说了出来：“我们还是劫囚，叫上高德狄屠，我们夜里行事……”

之淮汗颜，鲤大娘真是，将念汐养的至纯至甜呢。

真是，至纯至甜……

念汐瞧着之淮飘忽不定的神色，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哭，好像是开心，又好像是难过，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蠢话，让之淮不忍心点破。

想想这法子确实是挺蠢的，但是她确实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了……

“就靠我们四个人的力量，去劫天牢可能有点难……”之淮斟酌着措辞，想着要怎么引导。

“那去往菜市口的路上呢？”

之淮思绪一转，把话题引到民众身上：“那时候沿街定有诸多百姓，恐伤及无辜，梅大人爱民如子，怕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也不想动用武力，但是……百姓……”念汐沉默了，“百姓？阳城百姓能够愿意为了救梅鸿雪而联名上书，那么，新帝杀他就是逆民意……”

念汐的眼珠子在飞速转动，说明她的思绪也在飞速转动。

“或许汹涌的民意能够保下梅大人一命。”念汐的视线落在之淮脸上，语气坚定，“刑场前长跪不起的满城百姓，新帝不会不顾。”

之淮唇角微微上扬，语气轻缓温柔：“比原先直接劫囚要好一些，但是这样相当于裹挟民意逼迫皇帝放过梅大人，这样皇帝的脸面上挂不住。”

“也对，而且这都口子这样开了，万一以后大家争相效仿，那皇帝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否则还有什么权威可言……”念汐喃喃道。

一时，房间里又陷入了思考的沉默。

此刻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念汐的肚子很合事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饿了？无妨，我们边吃边想。”说着之淮便叫了伙计上来点菜，“晚上想吃点什么？”

念汐脑子里还是想着梅鸿雪的事情，胡乱搪塞了一句：“都行。”

之淮便点了一只白切鸡外加几样爽口的小菜。

中午之淮吃烤鸡的时候便发现了，这家客栈用的鸡品质极好，绝对是散养在山间田野的走地鸡，极鲜极嫩。

晚间端上来的白斩鸡也是上乘，微微泛黄的皮肤嫩白的肉，配上一旁咸香的酱汁，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之淮将自认为最好的部位鸡腿夹了放在了念汐碗里，念汐却是无心动筷。

“我觉得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女子的地位，所以才有女子生殉，才有女子不得科考的制度。在乾阳女子不得参加科举，这是铁律，我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扭转乾阳国的固有观念，进而修改这一铁律，所以我没办法为梅鸿雪正名，只能，只能想法子保住她的性命。”

之淮将嘴里的鸡肉咽下，颇为赞许地看着念汐：“你说的很对。”

“可是除了民众请愿，我想不出能有什么法子让皇帝放过梅鸿雪。”念汐将捏在手里的筷子放下，神情有些沮丧。

“你把这个鸡腿吃了，我跟你讲讲我的办法。”之淮一手托腮，一手拿着鸡腿，微微向前送出。

念汐心领神会，拿起碗里的鸡腿跟之淮碰了一个。

于是之淮边看着念汐，边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我们可以向公主提议，让梅鸿雪假装狱中自尽，这样，皇帝的权威得以保存，梅鸿雪也能活下来。”

“当然，这个计划里最妙的是，这样，梅鸿雪在乾阳肯定是不能待着了，你便有了理由，带她去月坤安居，这样你还白白捡了个人才。”

念汐瞪着惊讶的眼睛瞧着之淮。

这当真是个一箭三雕的好办法，自己是月坤国的公主，未来回国要在四个各有千秋的姐姐里站稳脚跟，少不了得力干将的支持。

“这世上真的有假死药吗？”念汐认真地问。

之淮托腮的手指微微一弹：“或许有吧，不过用不上，皇帝会默许这个计划的。”

“你肯定？”

“以我对上位者的了解，他会同意的。”

念汐沉吟半晌，觉得计划里自己再看不出什么漏洞了，麻利地把手里吃的差不多了的鸡腿放回碗里：“我这就去把法子告诉公主。”

之淮一手搭住念汐的肩膀，使了几分力气把她按回位置：“民以食为天，先吃饱饭再说，你昨天一晚上没睡，今天白天又没好好吃饭，这样下去身体要吃不消的。听我的，先好好把饭吃了，说不定待会儿公主就有消息传过来了。”

念汐歪着脑袋思考了一息：“有道理，要是真被你说中了，那你可真就是神算子了。”

“我绞尽脑汁想的计划，你就一个神算子就把我给打发了？”之淮眼神一转，原本清澈澄明的狐狸眼中点染上几分狡黠。

“那你还要什么嘛？”念汐瞧着之淮，眼神真挚。

“嗯……让我好好想想……”之淮搭在桌面上的食指轻轻扣了三下桌面，半晌，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来：“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想不出什么，不如先欠着？”

“行，那就先记着吧。”念汐掏出随身的小本本，一板一眼地在上面记下：天元两千零二十三年七月初九，欠之淮一个愿望。

在小本本的上几行，还写着之淮欠念汐仙贝二十，还有自己欠之淮一个手串。

如今，两人的债务往来上又增添了一笔。

这边念汐刚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饱腹之后升腾起一丝倦意，便有人敲了三下门，拍了三下门。

不等门外的人将信件塞进来，念汐便跳了起来，冲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之淮仗着位置离门更近以及腿长优势，一个健步冲到了念汐的前头，抢先一步拉开房门。

门外的粗布仆从捏着姜黄色的牛皮纸信封，呆呆地瞧着挤到门口的两人。

之淮麻利地接过信封，麻利地拆开一看，麻利地递给身后的念汐。

念汐接过信纸，正低头看内容，之淮已经麻利地开口吩咐门外人：“你回去答复你们公主，请她今日来客栈一叙，你只需说，窗外红梅能否傲霜凌雪，只看这一夜。”

说完，他又麻利地关上了房门。

念汐刚想开口，便对上了之淮转身回来后，质询的目光。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我想说，其实我也可以上门去说的……”念汐弱弱地说道。

“无妨，刘皇叔当初还三顾茅庐呢，你已经上门主动去找过她一趟了，哪有好主意总是找上门的道理，这次让她来，有来有往，才，公平。”

之淮推着念汐走到床边，按着她坐下：“你可以小小地眯一会儿，等她来了我叫你。”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离开了。

念汐独坐床头，理解了之淮的心思，他是怕自己过于劳累，便不要再经车马劳顿了。

想到此处，念汐忽觉一股雾气冲上识海，整个脑袋开始晕晕乎乎的。

大概是困意翻涌。

之淮抱剑守在门口，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有一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抬脚跨入客栈，身后仅跟着一名侍女。

那侍女身量高挑，脚步轻盈稳健，可以想见，武艺不俗。

那女子不堂食不住店，进门后在堂中站定，素手摘下头上戴着的兜帽，抬头便往之淮站着的地方望来，秋水剪瞳，笑意盈盈。

想来，这便是乾阳的长公主杨问夏了。

杨问夏比了个手势，示意之淮下来。

之淮倒是有些许的诧异，不知这位素未谋面的长公主殿下找自己是有何贵干。

不过佳人相邀，不去倒显得不识情趣。

于是之淮转身轻扣了念汐房门，说了句：“她来了。”

念汐原本也只是浅眠，一听这动静，登时便清醒了答了句马上就来。

于是之淮便先行下楼迎接这位长公主殿下。

待之淮行至近前，杨问夏却是先一步开口，嗓音柔婉：“不必劳烦楼上的姑娘，本宫要找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