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我不是第一次来。
花园里有很多奇怪的植物。只开花不结果的,只结果不开花的。透明的,五颜六色的,奇形怪状的。花园里有一个人蹲在一株奇形怪状的植物前,她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脸,连脸上的痣都一比一复刻。我走向她,她没有抬头看我,却发了话:
“这一次,你做好决定了?”
决定?什么决定?
“看来,总往花园跑,你的记忆也产生动荡了呢。”
“我”站起身,很优雅地做了一个手势,空中就像投影一般出现了一个画面。
林玲,躺在清水河中。
这是前世?还是今生?
“是有可能的未来。东方瑾,我告诉过你,即使你拼命想办法要救林玲,也不一定能救下来。你能影响她的命运,但却无法替她做决定。这一场时光回溯中,你的记忆被保留是一个意外,责任在我。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让你继续保留记忆。但我要提醒你,如果你付出了全部的努力,最终的结果还是没有改变,你能承受两段记忆的重压吗?”
我能吗?
“所以今天,你也还在犹豫。”
不,我没有犹豫。
“我”有些惊讶。
“那你的选择是?”
我要保留记忆,不想把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忘掉。
“我”挑了挑眉。
“即使最后的结局是一样的?”
不会是一样的。林玲会活下来。
“你确定?”
我确定。
“我”轻笑一声,挥挥手,花园开始坍塌。慢慢地,我的眼里只剩一片空白。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的声音。
“拭目以待。”
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我吓出了一身冷汗。窗外是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太阳刚刚升起,这个县城,还在睡梦之中。
我慌忙爬到书桌前想写下我的梦,但提笔那一刻却发现记忆无影无踪。过了很久,我才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去厨房接了杯水喝。
“瑾,又做噩梦了吗?”
老爹也从房间走出来。最近我每次惊醒后倒水喝,他都会听到,然后出来跟我说话。
“嗯。我还是记不住梦的内容。”
“梦的内容不重要。”老爹沉默了一会,“要再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了。”
我抬头看向窗外,太阳已经升起。
“我有预感,不会再做噩梦了。”
午休之后林玲又去小树林读英语了。杨澜在写生物练习,我戳了戳正在写历史题的林小年,示意她跟我一起出去。
“干嘛,自己不学习就算了,还不让我学。”
“嘘!小声点,我要跟你说一个很炸裂的事情。”
林小年的五官拧了起来,身体往后靠,用十分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炸裂的事?”
“今天早上我和林玲一起吃早餐,一起来学校的。她昨天主动邀请我的哦。”
林小年双手抱胸前,进行了一个深长地呼吸。
“这有什么好炸裂的,所以呢?”
“喂,装傻呀?这就说明,林玲已经完全信任我了,我很快就要知道……”我低下声来,看了一圈周围“她为什么自杀了。”
林小年的神色变得很奇怪,有担忧,欣慰和放松。
“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我感觉莫名其妙。
“你等我一下。”
林小年说完,快步走进了教室,拿了手机出来,把我带到更远的无人之地。
她把手机靠近我的耳边,播放了一段录音。
“你和林玲最近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你问这干啥?”
“就想着,她晚上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你失忆了吧林小年,林玲不来是因为要回家养蚕。”
“脑子不好使了,都忘了。”
听着自己的声音从设备中传出来,感觉怪怪的。这个声音毋庸置疑是我,我也隐约有点印象。但是,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你刚回学校那天,跟我传纸条。我说‘我们的计划’,你却好像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所以我起疑,找机会录了这段音。”
“奇怪,你说的事我都没有印象……”
“但是这个声音确实是你,没错吧?”
林小年盯着我,让我感觉有点发毛。
“是。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你之前说你一直做噩梦,又头痛。我猜,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短暂地失忆了?”
“有可能。”
“总之,想起来就好。不然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些,还真有点不习惯呢。走吧,回去吧。”
林小年笑得很开心。
“等一下。”
我拉住了她。
“万一这种事情以后再发生怎么办?即使没办法避免,也总得让我们彼此知道吧。”
“要不然,我们约定个暗号?”
“什么暗号?”
林小年问我。
“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的时候,就问对方‘你昨天吃了什么’。”
“那怎么才能判断对方记不记得?”
“如果记得,就回答一个自己绝对不吃的东西。如果忘记了,那一定也会忘记我们今天的对话。所以,如果回答的是自己绝对不吃的东西,就说明还记得。”
林小年绕了很久才读懂我的逻辑,并表示赞同。
“我不吃苦瓜。你呢,有什么不吃的?”
“猪大肠。”
林小年说。
“行,那就这么定下了。我不吃苦瓜,你不吃猪大肠。”
我伸出手掌,她也反应过来跟我击了掌。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那当然。”
我自信狂傲地扬起头颅。
我原以为学习小组这个事情只是昙花一现,没想到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头铁,还真的坚持下来了。林玲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英语学习上,偶尔也会练练口语。杨澜最开始还不怎么好意思问我们题,现在很自然了,听不懂的也会说出来。
五月底,林玲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班级第一宝座上。杨澜也有了进步,她的主科成绩变化不大,但是由于历史和生物有了比较大的提高,第一次考进了年级前300名。
“要考多少名才能考进一中啊?”
县一中是我们县唯一一所公立高中,所以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考上高中等于考上一中。
我第一次把一整张成绩单都看了一遍,发现即使我们班是尖子班,靠后的同学排名也还是很靠后,最后一名在学校是排500多名。
貌似我们年级也就700多人。
“从近三年的数据来看,一般考到学校前420名就能进。”
全校前420名。
我低头看了一眼成绩单。
也就是说,以龙志远目前的成绩,可能考不上。
我们学校有40%的学生上不了普通高中,在乡镇地区,这个比例会更大。
“所以,杨澜,保持现在的势头,一定没问题的。”
林小年给杨澜一个安心的微笑,杨澜看着成绩单却还是有点担忧。
“我不确定。这一次其实算超常发挥,数学和英语都比之前简单。生物有好几个题都是我考试前几天正巧做过的。”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要怀疑自己。再说,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不着急。”
我也安慰道。
回到第一的林玲很快又放松下来。因为约好了学习小组,所以晚自习前的时间还是会认真学习的,不过不一定在做英语了,有时候也会做擅长的科目,比如数学。按她的说法,学数学算“放松”,虽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个词到底要怎么才能挂钩。
也是从这里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林玲很在乎自己在班上的排名,但并不在乎年级的排名。按理来说,人的**应该总是比自己得到的高一些,但她很安于“班级第一”的位置,即使在年级中并不算高,好像也没想过为此努力努力。
我们从五一开始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吃饭,有时也会一起吃宵夜。她在我面前也越来越开朗,会说很多话,说她的姑姑对表妹如何严厉,哪一家的早餐最好吃。说她遇到一道很有趣的数学题,最近又在看哪些漫画。她养的蚕已经结茧,隔壁家的小猫又如何可爱。
等等等等。
唯独不提她的父母。即使偶尔提到,也只是说,他们很好,只是不常联系。
就像无法把“数学”和“放松”联系在一起一样,我也无法把“不常联系”和“很好”联系在一起。
我几乎能断定,问题的源头一定来源于家庭。可是这个话题,如果林玲不主动提起,我很难主动去问。
我只能等着,有一天她足够信任我,主动向我倾诉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