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林道从橱柜里翻出一盒注射的消炎药,没有外包装,所以看不到保质期,他隐约记得这是去年这个时节因腺体发炎买来的,配合医院开的药物一起使用,但效果并不好,加上那时候心情几近崩溃,一感到不适他就朝手臂或大腿来上一管,后来他怕有成瘾的副作用,才关到盒子里封存起来。一年过去腺体早已不是最大的困扰,却再次成为他当前的救命稻草。休息了几天后脸侧的浮肿渐渐散去,后背的伤势反而愈演愈烈,光是站着都能感到猛烈的灼烧,就像小提琴的弦丝反复弹击在背上,溅起一身冷汗。林道回忆着注射类药物最基础的使用时间,确定没过保质期后打进身体里,结果刚注射完就开始怀疑真正的拆封时间,总觉得过了药效期,那小小的针孔也变得如火药般滚烫。各种各样的疑点和麻烦事让林道心烦意乱,他干脆在沙发上等死,至少能让勃朗宁清净些。
然而天不遂人愿,林道依旧会在每天清晨不定时醒来,有时丈夫还未醒来,他来得及准备早餐,虽然勃朗宁基本不吃,其它时候勃朗宁起得比他早,当林道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时主卧的门已经敞开,里面的人消失不见。丈夫在喝酒和消化酒精这件事上好像真的有某种天赋,也不知是那次沙漠任务搞出来的爱好还是五年的城外生涯中磨炼出的习惯,但他知道只有失意的人才这么频繁的喝酒,他不相信勃朗宁推不掉宴会上的应酬,更不想相信他是因自己的错误而买单。
林道没有体寒的特质,最近几天睡不安稳全来自于心理和生理上的负担,就像以往发热期来临只能靠意志力撑下去,毛毯和抑制剂也发挥不了作用。但今天的睡眠状态还不错,没做梦,也没感到冷,他恍惚地将眼皮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丈夫那张沉睡的面容。
林道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毯子往后瑟缩,却发现他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和勃朗宁盖着同一张被,因他的举动枕边人所盖的部分被全部扯走,勃朗宁感触很敏锐,他微微皱起眉,似乎感知到外界的变化。受到惊吓后林道确认了这不是梦,他已无法思考自己是怎么来到床上的,只想把被子盖回去,然而被子越扯越乱,把本就暴露在外冷空气中的丈夫彻底吵醒。
勃朗宁满脸不悦,“你在干什么。”
林道立马老实了,快速理清思路将被子整理好披到勃朗宁肩上,偏偏面对自己手足无措,不知该躺回去还是回到沙发上,他有睡前的记忆,回忆的背景和所在地绝不是卧室,除了偶然生成的虫洞传送现象和无意识走到卧室他想不到其它可能性。可勃朗宁除了被提前叫醒的烦躁并未对他的出现有所排斥,虽然这份烦躁就是他创造出来的,就在林道胡思乱想的时间里勃朗宁把被子扯下来扔到一边,当他不存在一样自顾自地更换衣物。换到一半他突然开口:“伯根银行的塔蒂阿娜夫人想见你,四点之前准备好。”
他没听清也不认识这一串名字,只听到了勃朗宁的命令,林道点点头,“好。”
勃朗宁正准备离开,他的视线落到林道身上,若有所思,“衣服脱了。”
在林道疑惑的神情没转化成话语前他紧接着补充,“给你上药。”
“我自己能上药。”林道的羞耻心莫名其妙的高,在军校时还能以走读为由拒绝浑身**面面相觑的窘境,不过依旧有很多男学生趁运动类课程展示他们练就的肌肉线条,人一多总有起哄的,林道的身材在他人眼中似乎不错,经常成为被调戏的对象。到了军营情况更是夸张,他脸皮薄,宁愿浑身是汗一天洗两次澡也不愿意坦胸漏乳,和七八名刚训练完的士兵跳进同一水池。
“哦?”这个音节的含义不是让林道证明给他看,而是压根不相信他的话,勃朗宁一贯的作风,把拒绝当嘴硬。
“医药箱里有绷带,把棉球撕开再把药涂在上面,裹进……”
“别废话。”
林道乖乖照做,或许在婚后的第五年仍然一副腼腆羞涩的模样才叫奇怪,但他和勃朗宁共同相处的时间远远小于五年,往事渐行渐远,又总是出现在昨天,他怀念的次数越多,记忆就越清晰,像一架太空望远镜,能把遥远的星球缩成糖果般的大小,也能看清行星上纵横的沟壑。
他不想脱下衣物还有另一个原因,将伤**给制造出伤痕的宿主对两边来说都很奇怪,但事已至此唯有照办才能在不激怒丈夫的同时避免让他迟到,上药是个费时费力的操作,勃朗宁以前给他上过药,那感触像一场特殊的酷刑,不过很有用,从此以后林道无论执行任务还是户外训练都极尽可能不让自己受伤。
果然,林道将医药箱交给他后再次感受到那份难以言喻的体验,勃朗宁认知里只有药物的作用和副作用,只要将对症下药然后加大剂量和力度病人就能更快康复,因疼痛产生的心理恐惧和痉挛都不值一提,也没必要写在医学手册中供学生注意。林道原本坐在床沿,勉为其难地撑住身体忍受丈夫堪称推搡的力气,表情却完全不受控制,在勃朗宁眼睛底下逐渐向面色复杂的程度发展,最后某人不满帮人上药还遭到抗拒,干脆把他推倒在床,让那张不符合心意的脸埋进枕头里。
两人的姿势过于诡异,林道**着上半身顺从地伏在床单上,而勃朗宁则衣冠楚楚地骑在他身上,左腿的膝盖抵着他的脊椎尾端,右腿挡在大腿外侧,用人为的固定方式确保林道不要乱动。涂抹药物的过程中勃朗宁无意看见林道后颈处的白色肌肤,他常年待在家中,很少出门,皮肤因得不到紫外线的照射而苍白,但形体保持得还不错,勃朗宁都能想象到林道只在家中的健身室锻炼,绝不外出,毕竟在丈夫面前脱件衣服都像被非礼了一样。
勃朗宁心底升起一团无名火,他直接捏住林道后颈处的皮肤质问,“这是什么?”
腺体所处的位置被一圈较为明显的白色包围,仿佛遭遇过烫伤掉了一层皮,白色部分是刚刚生长出来的嫩肉,正跃跃欲试地准备取代老旧的皮肉。那天晚上太过混乱与急躁,所有的疯狂都发生在黑暗中,勃朗宁只感觉他的手掌总是蹭到从林道脸上流下来的液体,他才像易感期发作的那个人,根本没注意其它情况。突然被触碰到敏感部位,林道像只被提着后颈皮毛拎起来的猫,本能想反抗,他握住勃朗宁的手腕生涩地解释,“做检查时留下的。”
谎言伴随着一阵沉默,他不确定勃朗宁是否相信,但从目前的状况分析丈夫应该完全没想到他的腺体里已经没了对方的信息素,不然他不可能相安无事地待在这张床上。得到不该有的信任让林道心头泛起难言的痛苦,他松开手,继续让勃朗宁掌控他的脖颈,用这种方式才能使两个人都好过。
勃朗宁掐着那圈嫩肉,捏在手里没感觉,和周遭皮肤手感一样,他没留指甲,但手指的力气很大,平时在军队他有研究枪械和发动机的爱好,拆卸管道和徒手拧螺丝都是常事,他也意识到这种敏感的地带不应该在手中把玩,很快松开了手。
“到此为止。”他说。
“我查了那个医生,克卢格曼所的宾馆和酒店的开房记录,你打车的记录,这栋别墅五年来储存的录像,他家楼下的监控和社区出入名单,也许是你隐藏得很好,但这不代表你值得原谅。”
“我对你所有的惩罚都是针对一个想法,而不是结果,当你有那种想法时和直接背叛没区别。”这是勃朗宁离开前的最后一段话。
林道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关于地球文明的形容,那里的人们喜欢将一座城市当作一种神往的象征,他们说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无论何时何地,都将回到原点。而普卢默政权下的城市和星球没有精神上的自由可言,像海门那种四面环海建立起最发达的环岛公路的大城市也不过是橱窗后会下雪的水晶球,关在礼盒中匆匆尘封,时代的浪潮快把一切冲塌,林道只能一遍遍回到勃朗宁身边,他想到此为止的另一种含义是重新开始。
不知从何时起星系中的人们开始观念过去的文明,怀念代表当今止步不前,可恰恰相反,巴黎公社、新新莫斯科、宇宙唱片的乐队名也像雨后春笋,带着一两首沉闷或嘶哑的摇滚乐崭露头角,成为经典,或流行一瞬间。勃朗宁帮忙上的药可能没起到太大的作用,至少不会让他在晚宴之前恢复健康,除了美观和陪衬他还要考虑到礼服的舒适度,许多上流阶级会在聚餐时会更在意外表上的关注度,但如果他顶着一背的伤痕强忍数小时很难不出大问题。林道不记得那位银行家的产业和姓名,光是银行两个字就够用了,直接按吊牌选一件最昂贵的,这种时刻不能按照自己的品味,也不能别出心裁,他的“精挑细选”已经造就了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