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涡轮蜘蛛具有麻痹神经的毒素,腹部生长着红白或红黑相间的绒毛,再加上多出现于热带雨林,被攻击到的人都会自称产生幻觉。老师解释这是因为红涡轮蛛的毒素无法彻底麻醉成年人类,受伤者失去行动力后但思维依旧活跃,他们会在温暖潮湿的环境下做梦,伤口糜烂直到腐烂,成为蜘蛛的盘中餐。这是虫类学导师自己的理论,教科书上的版本是红涡轮蛛就是会制造幻觉,没有理由,宇宙太大了,诞生任何生物都不稀奇,军人唯一要做的就是了解敌方特点后消灭它。而老师属于古典学派,一定要将构造和逻辑分析得面面俱到,尽管他的论文一直没能发表,并且也充满魔幻色彩的漏洞。
西奥比林道大两届,现在又与他同级,他总说学科是共通的,所以什么都了解一些。林道在上这节课时脑子跑到了外太空,当同学各持己见时他在纠结为什么人在温暖潮湿的环境里容易做梦,西奥回答大概是接近母体,然后他又开始想胎儿时做的梦,但一件都没想到。
他还记得西奥在那堂课上讲了许多,老师在讲台前讲课,他在台下悄悄给林道上另外一节课,他从潜意识暗示讲到自救手段,还和林道林道讨论在幻觉中死去和清醒着等死哪个最残忍,最后总结一无所知和无能为力才是最痛苦的事。
那时他们还年轻,坚信自己就是答案。
时间回到现在,西奥还是像老师那样循循善诱,唯一不同的是林道完全听不进他说话,至少有一点西奥说对了,无论是对是错,他认定的事都不会松手。
眼见无果,西奥只好放弃,失望溢于言表,不是对林道,是对现状。两人僵持过后都陷入沉思中,林道注意到办公室内有很多盆栽,都是假花,西奥怕昼夜颠倒的工作状态照顾不好植物,便从一开始就拒绝它们的死亡,他想起西奥还提过星系中有一颗花朵逐渐衰败的星球,只能通过人工授粉勉强度日,他以后打算去败落之地工作。
林道像做错事心虚的孩子,低着头自顾自地按压指骨关节,没由来地问:“你的实习期是在城外度过的吗?”
主城的西侧已经没有安全的区域,为了阻断灾难和涌入的难民执政官启用了防护墙,甚至不惜将周围的建筑夷为平地方便观测,好在城墙离主城区足够远,离天灾中心也足够远。
“对,我自己提出的申请。”西奥对林道的生活和家境几乎到了知根知底的地步,还当过只为他一人开放的心理医生,可林道却不了解西奥毕业以后的,只知道他结束实习期后就听从家人的建议放弃当前的选择,再然后就出现在这里。
看来他们都没成为梦想中的人。
“西奥,有个问题,你实习时有正面遭遇或者听说过反抗军吗?”
本不知如何打破僵局的西奥对林道突如其来的提问有些意外,“怎么问这个……我实习的区域是托雷列区的哨兵站,接收受到虫类侵袭的军人与难民,从未接触过反抗军,不过有不少曾参与过搜救的队员在那里停留。”
“林道,你是为了别的问题来的,对吗?”他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目的。
得到确切答案后,林道不再纠结他们没存在过的感情,他迫切追问道:“你有没有从军队或难民口中听到过反抗军的事例,比如他们会强迫难民加入吗,奴役或者当成人质?”
“城外遭受的是天灾,在任何极端环境下都没有人性可言,利用和把人当作资源都是常识,即使是独自逃亡的难民都可以将更瘦弱的难民看作私人财产,更别说有军备的反抗军。”
“我曾听一名手臂骨折的机动部队成员说过一些,他的手是被石墙砸断的,反抗军在残垣断壁中无差别安装炸药,伤员紧急送来处理。手术后他对哨兵站的人讲过反抗军的所作所为,比如他们会搜寻omega,而不是抑制剂,内部的性别观达到极端地步,像两百年前那样压迫和歧视alpha以外的性别。最开始他们把自愿或非自愿的omega当一次性使用品,解决完易感期后就当场解决,意识到omega是稀缺资源后就把人当宠物饲养,甚至共用一个。”
下场不言而喻,估计就算送医也无法医治,林道的眼睑垂下来,想起哈珀轻松平常把往事当玩笑的话语。西奥在电脑上忙碌一番后又走到蓝色的资料柜中寻找档案,最终把林道那份还到他手上,期间没有停止过说话,就像往常那般有求必应,“这就是omega的生存状态,不管你怎么想,我永远欢迎你对现在的选择后悔,不管是哪个。”
林道接过牛皮纸包裹的档案袋,感觉他是一张在日光下暴晒逐渐收缩的皮肉,不知如何回绝,无法直视外界的光线,只能说谢谢。
“所以,你问这些是想通了还是?”西奥调整心态的速度比他要快。
“西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或许只有你能做到了。”林道将档案袋封口,长话短说,“这家医院的资料库与多少企业互通,你能查到一个叫哈珀·斯科蒂的病人吗?”
“嗯?这位病人是你的亲属吗?”
“算是吧,我母亲朋友的孩子,她在城外失踪了。”他撒了一个谎,一个足可以改变自己和别人命运的谎言,甚至可能威胁到西奥的工作,林道希望答案是否定的,只有否定所有人才会最安全,但他必须先验证这个问题。
这家医院是星际著名产业,克卢格曼各区域都有设立,而私立医院间又有几家是合作关系,哈珀说她确实是高收入家庭,父母去过各家专业医院求医,林道只能赌,赌她没说谎,赌资料库中保留过她的病例,赌她说谎。
西奥没有防备心,相信了他的谎言,随即在工作电脑上查阅起来,没一会就找到答案,“还真有一个,噢,大客户。”
“怎么说?”听到不是想象中的答案后林道连忙起身询问,指关节攥得发白。
“没说具体的病症,没在医院挂过科,嗯……也没有家庭医生的联系方式,不过这名女孩曾在三年前购买并使用过引思装置,地址在海门的顿康医院,只有这项记载。”
双方的地址都对上了,缺失的病例表也可以解释为资料不互通,查阅不到,毕竟顿康医院是政府名下的官方医院,但有个词汇还是立刻引起林道的怀疑,“引思装置,是绿幽灵实验室研发的那个吗,上学时科普过的?”
“对,当年刚开发不久,市面上反响不错,部分医院采购了不少,公立医院更要以身作则。”
引思装置是在人的意识海中生成模拟出记忆,据说研发灵感就来源于红涡轮蛛,但主创声称是那部名叫《索卡里斯星》的科幻小说,她想为所有人找到归处。研发阶段绿幽灵实验室的人来过军校介绍装置,并招录应届生,他们的最终祈愿是让普卢默星系中的人类在足不出户的状况下享受到碧海蓝天,想法相当宏大,搞得林道在前排听完了整节课,虽然最后引思装置只是帮助精神疾病类的患者进行康复治疗,而且费用相当昂贵,但千里之外始于足下,林道和实验室都对此持乐观态度,西奥却十分反感“生活在幻觉中”的理念,尤其幻觉还是人为制造出的,他说还不如跑樱桃谷雨林让红涡轮蛛咬上一口,更快更没研发负担,还不用掏钱。
此时就出现一个明显的漏洞,哈珀说她是因车祸陷进植物状态,引思装置虽被用于医疗但给昏迷的病人使用简直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病人估计接收外界发出的信息,更不用说跟随引导做梦然后收到暗示就能苏醒,植物人是生理现象,不是心理。
林道很不愿承认,但他在一瞬间确实是开心的,这一瞬间也基本宣布哈珀是在撒谎,被她牵扯进来的所有人都会相安无事。
林道再次向西奥道谢,离开时他情绪复杂,最终还是开口,“我没有爱上过你。”
“嗯,我知道。”西奥平静地回答,比他还要淡漠,办公室的门在两人之间轻轻合上,连声音都没留下。
从医院出来后天色已经渐暗,保姆不久前发来了工作证明,还有勃朗宁好友的确认,林道便让她进门准备晚餐,还叮嘱了勃朗宁偏爱的口味。布洛瑟姆家族的成员除非特定日期和节日基本都不会在家里吃饭,宴会反倒成了他们聚餐的场所,流动的食物都精致到让人舍不得下手,勃朗宁却与他们背道而驰,他不挑食,也不挑口味,用军队的话来说只要在野外饿惯了什么都能吃下去,比林道还好养活,后来接触久了他发现勃朗宁有喜欢吃的食物,只不过在军队和野外不可能吃到,在宴会上也不好准备,他喜欢吃一些廉价的快餐食品,油糖和油盐的混合物。
林道决定步行回家,入夜以后的天气不算寒冷,大起大跌的心境让他一时无法冷静,在回家之前要将这些情绪都消化掉。军营没有快餐店,但军校有,是家商业连锁店,和校内食堂面对面,食堂的伙食算得上所有大学里最好的那一批,可能是要考虑到未来军人的身体发育和健康,学生也给面子,不过快餐店依旧整天人满为患,林道有时会进去坐坐,买一杯兑水的饮料和甜品就能坐一下午,他完全是图店内宽敞的视野,三面都是玻璃,能将后花园尽收眼底。
勃朗宁有几次就靠在花园的树底下看书,同学都普遍认为他不是爱看书的性格,可能是故意在装给谁看,然后幻想自己就是那个被他注意到的人,包括男生。那时候勃朗宁还没有暴露自己的性取向和口味偏好,死板和叛逆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大家都对他很好奇,但又避而远之,一个家境富有的帅哥总是会引人注意,更何况他还是个alpha,不说嫁给他,光是谈一场恋爱都能把这辈子的生活费赚了,奈何他的性格实在太差,一个家境富有且冷漠的帅哥会更具有吸引力,冷漠到极点另谈,听说有人摔倒在勃朗宁面前结果他就像没看到一样直接从人身上跨过去。
后来等那本书越来越薄,林道也快把快餐店的甜品吃一遍了,在书看完后勃朗宁就再没有去过那颗树下,林道也没进过快餐店的门。
不知不觉间林道就走进家门口,此时已彻底入夜,从外面看屋内昏暗一片,没有一扇窗户亮着灯,大概保姆做完饭就离开了,勃朗宁也没有回来。林道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他不确定保姆还在不在,既怕把人吓到又不好意思开口,像客人一样谨慎地走上二楼。
客厅很暗,只有一小点光亮在黑暗中微微闪烁着,与它同行的还有股烟味,有人在抽烟。林道看见有个身影靠在沙发上,他屏住了呼吸,没敢直接开灯,但香烟的气味已经告诉他那个身影是谁。
“你回来了。”
沉闷的声音从勃朗宁嗓中传来,像是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他将烟弹掉,那点光亮溅出几颗微不足道的火点后消失在空气中,勃朗宁站起身,从阴影出慢慢走向林道,将笼罩他的黑暗分给夜归的妻子,抚上他的脸,“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