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江面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冷意之中。
惊呼声传来,众人寻声去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靠近岸边的江水中挣扎。稚嫩的双手在冰冷的江水中胡乱扑腾,身上那件粉色的棉袄被水浸透,沉甸甸地拖拽着那幼小的身躯,向远处漂去。
即便冬日的江水被冻住了激情,流淌并不湍急,可江面泛起的刺骨寒意,仍是威慑住了岸边的人。
“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求求你们……”
小妇人凄厉的哭喊声,让人们听得于心不忍,可理智仍是战胜了感性。
“这怎么救啊?天儿太冷,这人一下水就冻僵了啊!”
“就是说!别说救人,自己上来都费劲啊!”
南青见阎月神色焦急,恨不得自己下水,拦住她说:“你不会凫水,我去。”
然而在那片犹豫和踟躇声中,又有人喊道:“有人去了!”
茫茫江面上,小姑娘已经被拖行到了距岸边很远的地方,只剩个小脑袋了。有一男子双臂拼命划着水,溅起的水花瞬间在空气中凝结成冰雾,似要将他冻住一般,他却没有丝毫停顿,义无反顾地奔她而去。
“怎么是何家那个脑筋不灵光的?”
“他能行吗?”
“何家这个呆子,不就是在看到妹妹掉进江里溺死之后,才变得痴痴傻傻的么?”
“什么呀?分明是他娘跟人乱搞,他受了刺激才变傻的!”
男女之间的桃色艳事,总是比其他闲话更吸引人,有不认识这家人的,立刻来了兴致打听。
“呦,是怎么回事啊?”
“嗐!这何峻他娘啊,十六的时候就嫁人了。她嫁的是一对双胞胎兄弟的哥哥,谁承想没几年,她又跟那个弟弟搞到了一起,被婆母撞个正着!她婆母一气之下就病倒了,临死之前,逼着兄弟俩休了何峻娘!”
“或许也是嫌她这几年也没能生个一儿半女,那兄弟俩就把她扫地出门了。何峻娘哭着回了娘家,正赶上她姑父、姑母来家里帮忙收庄稼,也不知道怎的,她又跟她姑父滚到一起了!”
“真的假的?怎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我还能胡乱编排人不成?当时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她们村的人都知道!”
看客起哄道:“这么不安分,真是活该被休!”
“嘿你说,她跟她姑父厮混这一遭,竟怀上了何峻呐!”
“啊?那岂不是,那双胞胎兄弟不能生?”
“可不是嘛!何峻娘怀着何峻,又嫁了个鳏夫,没两年又生了个女儿。在何峻**岁的时候,就在这江边,好像也是这会儿要过年的时候,那小姑娘掉进江里淹死啦!”
“哎呦!真是这一家人,也真是子嗣缘薄了!”
“那你可想多了,人家过得好着呐!那双胞胎兄弟不是不能生吗?十里八村都传开了,也找不到媳妇了,又来找何峻娘。现在何峻娘和那双胞胎兄弟,加上最后嫁的这男人,几个人一起过,日子热闹着呐!”
“吁!”周遭人毫不掩饰鄙夷声。
“这算怎么回事?难怪这何峻会变得痴痴愣愣的!”
“亏得何峻痴愣,傻乎乎管三个男人都叫爹!否则哪个正常的孩子,能干得出这种事儿啊!摊上这么个娘,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何峻如今得有三十了吧?到现在还讨不上媳妇,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那可不!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嫁到这么乱的家里!谁知道晚上爬床的,是小的、还是老的啊?”
“真是的!公爹这么多,还有对双胞胎,看见了都分不清是哪个吧?哈哈哈哈……”
那小撮人在旁扯的闲话,一字不落地钻进阎月耳朵里,眉头蹙得越发紧了。
楚枝也看出阎月烦躁,扯开嗓子对那几人骂:“人家大冷天的,冒着生命危险下河救人,你们却在背后编排人家、乱嚼舌根!还有没有人性了?”
那妇人刚想还嘴,又有人附和道:“就是!何峻如此英雄侠义,竟被尔等这般作践!辱骂英雄,不怕遭天打雷劈嘛?”
刚刚忍着不快的人,在楚枝的带头下直接驳斥起来。
两方呛了几句,可阎月没心思听,只是紧张地盯着江面。所幸那小姑娘没再飘远,好像停在了原地,浮着小脑袋正等人来救。
何峻已经接近小姑娘了,但速度明显慢了。阎月忍不住抓住白尘的胳膊说:“你想想办法啊!”
就这一晃,江面的小脑袋陡然沉下去了,引得人群一片惊呼!
“别动!”
南青连忙扯过阎月的手,小姑娘的脑袋立刻就浮上来了。她附耳对阎月说:“他在救人了。”
阎月这才注意到,白尘掩在袖中的手,伸出了两根手指,指着江面小姑娘的位置。
南青小声解释:“他在用妖力拖拽着,否则那女娃早就沉下去了。”
阎月恍然大悟,难怪她一碰白尘,小姑娘就沉下去了。她不敢打扰,只是小声问南青:“不能直接把人拽回来吗?”
南青道:“哪有那么容易?我的妖力,根本释放不到那么远的距离。他不仅放过去了,还抵抗住了滔滔江水之力,在激流中将人拖拽住了。”
“唔!”阎月反问:“你是说,他挺厉害的了?”
南青道:“岂止是厉害,堪称高深莫测了。”
阎月撇撇嘴,小声嘟囔:“那不也没救回来?还得靠那何峻游过去。楚枝的话本子里,妖怪都是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的!”
白尘脚下一滑,南青更是哭笑不得:“我早就说她编得太离谱了!千里之外,如何能杀人于无形?亏得你也信!”
何峻已经拉住了那小姑娘,白尘费力拖着二人,心中叫苦不迭。
若能将人从水中托起来,倒还能省些力气。可岸上这么多人,如此必将闹出神仙显灵之类的轰动传闻,介时叛徒听闻找来,阎月就危险了。
他妖力还未完全恢复,拖着两个人逆流而上,需要对抗无穷无尽的自然之力,实在太过消耗。
“峻儿!”
一个妇人大叫着冲进人群,阎月连忙挡在白尘身边,免得别人打断他施法。
那妇人失魂落魄地挤到前排,身后还跟着个天命之年的男子。
“是何峻她娘!”
阎月扫了一眼女子,也是五十上下的年纪,衣裳干净利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是个手脚麻利的痛快性子。
跟来的男子死命拦着她:“慧兰,慧兰你别冲动!我去!我去救峻儿!”
男子说着就要脱衣服,何母不让:“你有肺痈,这么折腾一遭,你会死的!我水性好!让我去!”
阎月连忙出言阻拦:“二位不必相争,他们一定能游回的!江水寒凉,你们若此刻下水,只会让何峻分心分神,反倒容易出事!”
何母见他们速度虽然不快,却也稳稳当当在往回游着,倒是听了劝,只是焦急地盯着江面,眼泪不断往下掉。
终于,何峻回到了岸边,见他抓住岸边人递去的长竹竿,白尘这才卸了力。
谁料他刚收回手,何峻与那小姑娘就猛地一沉,吓得白尘连忙又托了一把。直到二人被拽上岸,他才彻底松了口气,呼吸都有些发急。
小姑娘双目紧闭,小脸早已被冻得青紫。何峻趴在地上大口喘息,发出微弱、破碎的求救声:“快,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
白尘再次施放妖力,在那小姑娘的身上裹了一圈,小姑娘咳着吐出水,扎到母亲的怀里哇哇大哭。
何峻闻声却突然掩面,以额触地,放声痛哭起来。
跟着何母的男人将棉袄脱下来,裹在他身上,何母抱住何峻,拍着他的背泪如雨下:“峻儿,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何峻力竭虚脱,阎月不忍让何母搀着踉踉跄跄的何峻,主动提出送他们回家。
作为四人里唯一的男子,背何峻的任务自然落到了白尘头上。
白尘心中腹诽,老子使了那么多妖力,也很累的好哇!可他又不愿南青和阎月帮忙搀扶,只好不情不愿地扛起何峻。
何母干活利索,进门就煮了一锅姜糖水。跟着何母那男子,给何峻换了身干衣,擦拭着他湿漉漉的发丝。
何母把姜糖水递给何峻,何峻没接,反而抓着何母的手,落泪道:“娘,是妹妹……”
何母没反驳,只是点点头:“好,好。俊儿快把这碗姜糖水喝了,驱驱寒……”
何峻听话地接过姜糖水,依旧坚持道:“母亲,真的是妹妹!”七尺男儿说着,眼泪吧嗒啪嗒落下:“我游过去时,已经要力竭了。可我带着那小妹妹往回走时,明明是逆流,却比游过去时还要省力!”
阎月偷偷看了一眼白尘,白尘得意地挑挑眉,喝了口糖水。
“娘,您没看见,那小妹妹是自行飘在江面上的,就好似,有人托着她一般!”
“好好好!”何母给他擦去泪,哄道:“快喝,把姜汤喝完再说。”
何峻喝了两口,眼泪砸进碗里,又问:“娘,你不信我对不对?可我说的是真的!”
“我原也不敢信,可在我抓住岸上人递过的竹竿时,那力量突然没了。我手滑没抓稳,所以一下子就沉下去了,还没等我使力,那力量就又把我拖起来了!娘,是真的,我没骗你!”
何母光是落泪,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信。”
阎月突然发声,让何峻愣了愣。
她为不引人注意,特意没穿黑衣上街,此刻开口自我介绍道:“我是半年明月茶楼的东家,你可以相信我。”
“就是你妹妹在帮你。她想告诉你——”
“这次你终于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