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是个性格温和慈祥的老人,一辈子没给人添过麻烦,没想到死后反而要带着老伙计,住进一个姑娘家,还要受人家香火。
蒋老很不好意思,于是总想“力所能及”的帮帮忙。
他干不了什么,只能兢兢业业地转动身体,带起一点风,帮阎月把院里的灰尘、落叶卷出院子。
后来打更人找上门,说从外头路过,被兜头洒了一身!
阎月顶着“随意往围墙外倾倒垃圾”的罪名,被打更人足足训了一刻钟。她拦不住勤快的蒋老,只好让他把灰尘、落叶卷到一起,方便她扫进簸箕就行。
楚枝容入得很快,短短几天已经适应了院里灰尘自动归位,炒熟的花生有鬼帮忙去皮。即便听不到周霖和蒋老的回应,她也能自顾自说上一通,给小院增添不少活力。
唯一令人发愁的,是楚枝这个“说书人”的身份。客人们果然不认,生意更加惨淡了。
阎月又辞了个小二,只留一个沏茶加水的,每日收工后亲自动手跟楚枝一起收拾卫生。
蒋老跟着发愁,那日想到了这个季节栗子结了果,让阎月去打野栗子回来烤,给铺子增加新品。阎月觉得天冷了,添个热乎乎的烤栗子,没准真能增加客流,于是按照蒋老指的地址去了。
眼瞅要入冬了,天黑得越来越早。
阎月背着刚打得一麻袋栗子回城,跟周霖讨论着怎么用栗子吸引客人,谁都没留意身后。
阎月道:“咱就烤熟了,往桌上一端,香味四散,我就不信他们不点!”
周霖觉得不行,“栗子壳多厚啊!那客人剥得手疼,下次肯定不点了,还是一锤子买卖啊!”
“说得对!”
身后突然传来认同的声音,吓了阎月一惊,连周霖这个鬼都弹跳了一下。
他皱眉斥道:“什么人你?怎么偷听人说话呢!真没礼貌!”
身后的鬼裹着绫罗绸缎,三十出头的样子,双颊丰润,一看就不是病痨穷鬼,。他躬身行礼道:“在下沈学舟,偶然听到二位讨论生意之事,忍不住想加入探讨一番。”
周霖皱眉道:“凑什么热闹你……”
阎月却觉得对方一看就是个富户,说不定有好建议,于是打断周霖追问:“你懂做生意?”
名唤沈学舟的鬼语气谦逊,语气与表情却带着骄矜的自信:“区区不才,正是容山沈家的二公子。”说罢还特地强调了一句:“容山城沈家,你们听说过吧?”
阎月摇摇头,实诚回答:“没有欸!”
沈学舟笑容僵住,幸好周霖听说过,“容山沈家?容山巨贾沈家?”
沈学舟极有涵养地笑笑:“正是。”
阎月瞬间瞪大眼睛,遇到救星一般连忙说:“好汉助我!只要你能帮我把生意做红火,我定帮你了却心愿!”
“在下并无心愿。”
正在阎月以为他要拒绝时,沈学舟却晃了晃手中的扇子,说:“但十分乐意效劳。”
沈学舟住进了阎月家第三间倒座房。
这位沈家二爷总是拿腔拿调,周霖不大喜欢他,蒋老倒是一贯好说话,从不挑人错处,宽以待人。
他一进半盏明月就指指点点,说这里不行、那里得改。阎月奉为御令般,满满记录了三大张纸,沈二爷又来一句:“这间铺子根本就不适合做茶楼。”
他让阎月把栗子剥壳取肉,做成栗子酥饼呈给客人。
可店里如今只剩一个斟茶倒水的店小二、一个说书兼打扫卫生的楚枝,再无其他人了。阎月剥栗子壳剥得手指头疼,烙了满满一锅栗子酥饼,却没有什么客人点,还不如她的酥糖卖得多。
鸡飞狗跳地折腾了一礼拜,阎月看着单子上需要置办和更换的物件,有些怀疑人生。
“你确定一间茶楼需要挂名家字画?”
沈学舟理所应当道:“那当然!既然你死活不肯改成酒楼、客栈,那便只能将这里打造成临江城最为高雅、最有格调的雅致之所。高雅之地,自然要有知名大家的字画镇场,用名瓷装点……”
“等等等等,”阎月忍不住打断他:“那你知不知道,你列出来的那些名家字画、名家瓷器,都快够我把这条街的铺子买下来了?”
沈学舟毫不在意:“没办法啊!这条街实在偏了些,客流稀少。你若想把这茶楼,做成全城百姓追捧的名楼,必须要这样做!介时,不知是这一城,或许全国各地都有慕名而来的文人骚客!你还要留下他们的墨宝……”
“我的意思是!”
阎月再次打断滔滔不绝的沈学舟,压制不住怒气吼出声:“若我有这么多钱,何必还开茶楼呢!”
随着最后几个字吼出,手里数页纸张、册子和毛笔同时砸向沈学舟。幸而沈学舟是鬼,只是被那些东西穿身而过,并没有实质伤害。
即便这样,他还是习惯性抱头躲了下,复而讨好道:“别发火啊!那你想要生意红火,我这不就是在帮你想如何把生意做红火。你若有别的要求,我再帮你想想嘛!”
阎月本以为上天眷顾,天降富户来助她扭转乾坤。
事事证明天上不会掉馅饼,周霖说的没错,这个沈二爷好高骛远,理论东西一大堆,没有一个能落到实处的。
蒋老还替沈二爷说话,说或许是沈家家大业大,所以沈二爷习惯用富户的方式去做生意,心是好的,只是他的方法不适合半盏明月这个小茶楼。
阎月一想也是,那醉香楼老鸨留下的钱,置完宅子后虽然还剩不少,但以沈学舟的用法,就是杯水车薪了。算了,大概她没有这个命吧!
她送沈学舟走,不想却是“请鬼容易送鬼难”。
沈学舟是新鬼,刚死将将一年,愣是说自己没有心愿,更没有执念。他要死要活地扒着阎月家大门,要求再给他次机会,他一定能挽救茶楼。
阎月没见过这种无赖鬼,也不忍心把齐昭阳给的符咒用在他身上,没办法,只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她按沈学舟说的,特地跑去隔壁容山城,去接沈学舟的一位“亲传弟子”。
距沈学舟说,他这个徒弟做事认真、踏实,会算账不说,行事更是干脆利落,事情交给她,能放一百个心!由他的小徒弟来执行他的计划,一定会马到成功!
沈学舟还再三承诺,他这徒弟工钱很低,绝对物美价廉。
阎月没办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终于找到了那个“物美价廉”,又勤劳能干的亲传弟子——南青。
然而,作为沈学舟的亲传弟子,南青竟然早已被调离了沈学舟曾经的铺子,而是到沈家的一间食肆去做杂工了。
阎月见到她时,她匆匆忙忙地端着一个大盆,里面满是用过的碗盘箸碟。又将手边一桌收完,抹布还没展开,后厨帘子后就吼道:“南青!上菜!”
“哎!”她手脚麻利地擦净桌面,抱起那蹭了汤汤水水的木盆,步下生风钻回后厨。
没两息,就又端着三盘菜出来,一一给客人呈上去。
阎月原本是想找她谈一谈的,看人家忙得这么脚不沾地,也不好这个时候捣乱,便找了张空桌坐下。
小二给她点完餐,阎月便看着南青像陀螺一般,在整个食肆不停地转。
两个小二负责迎客,掌柜负责结账,整间食肆,几乎都是南青一个人在上菜、收拾,只有在实在忙不过来时,小二才会帮忙上个菜、端个酒。
直到午间用餐时间过去,客人几乎都离开了。后厨的人端上一大盆菜,掌柜、小二、加上后厨的几个人,一人一个白馒头和玉米饼子,对着大盆吃起来,阎月仍没见到南青。
几人吃完饭后,各自拿着碗离开,阎月听到似乎是个厨子说:“行了,先吃饭去吧!吃完饭再刷。”
而后南青才从后厨出来,高高撸起的袖子角还带着湿意,阎月看着都替她冷。
她拿着两个饼子,将菜盆里先前几人吃剩的菜,倒进自己的碗里,埋头往嘴里扒拉。
阎月心里有些不舒服,喊她说:“姑娘,这烧鸡我吃不了,不如……”
“哎!就来!”
南青闻声放下筷子和饼,回身去柜上拿了两张油纸,麻利地走到阎月面前:“那我给您包上?”
阎月愣了愣:“不是,我是想给你吃。”
南青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饭,粲然一笑说:“多谢客人!小的够吃了。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要不要再添点热水?”
她一身单薄的粗布衣,显得身型削瘦,清秀的眉眼挂在小脸上,尖尖的下巴底下是修长的脖颈,声音干干脆脆,没有半点迟疑,直接婉拒了好意。
阎月也不好再说,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就是觉得,你挺辛苦的。你想不想换一份轻松点的工作?虽然,工钱可能不高……”
南青再次笑着婉拒:“不用,小的在这儿挺好的。若您没有吩咐,小的就先去了!”
南青回去继续吃饭,不过片刻功夫,就把饭菜都塞进肚子里。似乎她根本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完成某项“工作”而已。
她端起菜盆和碗筷,吞下口中并未咀嚼彻底的食物,恭敬有礼地对阎月说:“客人,小的就在后厨忙活,有任何吩咐,您喊一声即可。”
场间仅剩她这一个客人了,阎月感觉自己好像再给人家添乱,只好匆匆结账走了。
天黑下来,阎月与沈学舟、周霖坐在一家面馆吃面。
南青所在的食肆,就在面馆斜对面。阎月继续看着她像个陀螺一样转,忍不住说:“的确是个能干的。”
她话音一转,忍不住问沈学舟:“可这么能干的人,为何却做着最下等的杂工?光是能识字、会算账,也不该让她干这个吧?”
“难不成你们沈家雇的小二,个个都是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