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商 第1章 夜里鬼魅

夜黑，风狂。

林深，百鬼藏。

传说每个月末都是阴间的赶集日，百鬼夜行，阴风烈烈。

城西的苑儿林埋过的尸体，比现今京城的人还多。

闹不闹鬼不知道，反正申时过后就再无人路过。

司徒元稹自觉倒霉，因午时贪杯误了时辰，一行五人，亥时才赶到城郊附近。

一劲装打扮的黝黑男子担忧地看向前方那一片林深草寂的苑儿林，对司徒元稹道：“小将军，我们要继续前行吗？”

其余同样装扮的三人也同样忧虑地看着他，等待答案。

司徒元稹眼皮微翻了一下，不悦道：“自然！难道你堂堂七尺男儿害怕个鬼林子不成？莫说没有鬼，就算有，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爷杀一双！”

司徒元稹不过二十的年纪，但浑身肃杀的气质，让人不敢直视。

那人立马单膝跪下，慌忙请罪：“小将军息怒，是属下多虑了！”

司徒元稹摆摆手，目光坚定，指向前方。

一行人继续往前行去。

越往里走，风越发阴冷，阵阵湿臭的气息往脸上灌，偶尔还能闻到腥臭的味道，那味道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上过战场的人都不会陌生。

那是血的味道。

“加快脚步！”司徒元稹吸了吸鼻子，命令道，虽然他不惧这鬼林子，但这种压抑的气氛让他不喜。

果然五人策马的速度快了起来，身后扬起一大片尘土。

路过一处土丘时，五人的速度离奇一致地慢了下来，五个彪形大汉，竟然有一两个额头冒出了油亮亮的汗来，汗毛更是根根耸立。

就连司徒元稹，都不由皱起眉头来，勒马环顾四周。

深沉的夜里，只听见阵阵婴儿哭声划破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传来，洪亮而急促。

犹如鬼哭。

司徒元稹怒吼一声：“谁在装神弄鬼？”

没人回答，只是婴儿哭声不止，甚至越哭越烈。

“再不现身，管你是人是鬼，小爷杀了你！”

司徒元稹恶狠狠地吼着，毕竟是战场上混惯了的人，这样一声怒吼，足以吓死几个胆小的。

依旧没有人回答，婴儿的哭声反倒越来越急，像是烈鬼索命，越来越近，越来越瘆人。

司徒元稹虽是不怕，此时心里也打起了鼓。但他知道，就像打仗一样，此时若是弱一寸，敌就强一尺。

他手上的人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就不信今日会被这破林子索了命！

“走，去探个究竟！小爷倒要看看是哪个恶鬼敢打我的注意！”

他声音洪亮如钟，没有一丝害怕，这无疑给了其他四人勇气，也激起了身为军人的血性。

五人各占一方，成防守之势往声音源处走去，越往里走，哭声越清晰，到了后来甚至还能听见其他的声音，似乎是一女子的声音。

待分明了，如女人的声音如同黄鹂清啼，甚是动听。

但在这样的氛围里，那声音有多动人，就有多渗人。

胆小的两人，汗毛又直愣愣地竖起，如同林间的树一样笔直，身上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

司徒元稹紧握手中的青龙剑，鹰眸一般洞察着前方的动静。

终于，前方的景象隔着沉沉夜色被窥探了一二。

一身红色的女子抱着一个婴儿站在死人堆中，衣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单薄的身形，瘦弱得如同鬼魅。

夜风和着浓浓的腥臭无情地刮噬着人的皮肤，让人心情烦躁。

此时，终于听清了那女子低头对怀中的孩子轻声说着什么。

“叫你哭！被当成成鬼了吧！”

清脆如仙乐，也诡异似妖语。

司徒元稹制止了属下的轻举妄动，走近些才发现那女子并不是一身红衣，而是被血染红的，阵阵风吹，血腥味四处飘散，臂弯里还抱着个哭不停的孩子，站在散发着阵阵臭气的尸体堆间。

“你是人是鬼？”司徒元稹沉眸问。

他的声音阳气十足，就算在这样阴森的林子里，也能震碎几个小鬼的胆。

女子没有回答，孩子哭声缓了下来，她才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几人。

司徒元稹剑指女子，夜色太浓，看不清女子的脸，只觉得白得惊人，似鬼似魅总不似人。

他沉着声又问了一次。

孩子被吓得又急促地哭了起来，女子终于有了反应，不悦地瞪着司徒元稹，美目似刀。

“你吓到他了！”

真是恶人先告状！

司徒元稹一个飞身到了女子跟前，青龙剑的利刃离女子不过一指的距离。

女子没有动作，只是抬眼直愣愣地盯着他，眼里的不满在这浓黑的夜里显而易见。

司徒元稹被惊了一下，女子面色白如霜，小小的脸隐在被简单束起的黑发里，形成一种浓烈的视觉对比，美艳得像是山里勾人心魂吸人精魄的女鬼。

但那双如同宝石一样的眼珠，在这夜里黑得发亮，传递着她的不悦。

不过一瞬，司徒元稹恢复了平静，确认了她和婴儿都是活人后，又为她的装神弄鬼而生气，刀尖不禁又近了一些，堪堪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女子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嘴唇微动，声音在夜色中弥漫而去，面带不悦。

“你吓哭他了！”

清脆的声音在无尽的黑里，如同魔音一样诱人。

司徒元稹感到惊奇，不仅为她的容貌，还为她这份胆量，要知道平时连敢正眼和他说话的女子都没有，别说被他剑抵着了，他突然来了兴趣。

一个敢于在深夜出现在苑儿林的女人，本来就很让人感到惊奇了。

“你为何在这乱葬岗装神弄鬼？”虽然语气依旧不善，但声音明显低了下来。

女子摇摇手臂，安抚着怀里的婴儿，待婴儿稍微安静些，手依旧轻拍着婴儿背部，看也不看他。

“没见过夜里给人接生吗？”

她语调轻快，且是看着婴儿说的，仿佛在给他唱摇篮曲，婴儿果然也安静了下来。

司徒元稹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地上果然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衣衫不整，腹部被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双目紧闭，身上早已没有活气，想来死去已有些时辰了。

司徒元稹眼里的惊异更甚，这女子莫不是从死人肚子里掏了个孩子出来？

他确实没见过深夜在乱葬岗给人接生的，更别说是从死人肚子里淘出来的，别说见，简直闻所未闻！

手中的剑微微抖了抖，不着痕迹地后挪了一些。

女子再抬眸看向他，忽而笑了一下，如同突然妖冶开放的黄泉彼岸花，他听到自己心跳漏了一声。

“怎么？怕了？”

被蔑视的司徒元稹怒目向她，刚远了些的青龙剑复又抵在了她脖子上。

“想找死？”

女子丝毫没有害怕，反而向前近了半步。

“小郎君面如冠玉，可曾有孩子了？”

她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让司徒元稹愣了一瞬，又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他常年在打仗，连个姬妾都没有，哪来的孩子？

就是此时，女子忽然动了，快得让人看不清她的动作，就连长期混战沙场的司徒元稹都没反应过来，孩子已经被她扔到了自己这边，他不由自主去接，抱稳了孩子，女子已经不在眼前。

只有黄鹂清啼一般的声音越来越远：“这孩子也没有爹，不如小郎君先熟悉下做爹的感受？时机成熟，我自会来要他。”

如果不是怀中孩子散发着热气，哭声真实又急促，他都要误以为真的见鬼了。

司徒元稹久久才将目光从女子离开的方向收回，看向手中的孩子，忽然笑了，身边的侍从面面相觑，误以为他们的小将军被刚才的女鬼勾了魂。

“没想到刚回京，就多了个便宜儿子，既如此，那这个便宜爹我就先当着，希望你那便宜娘不要忘了她的承诺！”

接着只见他撕下一大片衣襟，将婴儿负于胸前，骑马扬长而去。

几个下属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悚中平复过来，不过见主子已经走了，也快马跟了上去，只留下一片飞尘在浓烈的黑里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