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难的耶稣张开双臂,牵起十年中第一缕浅淡笑容,向年幼的孩子袒露胸膛。
堕落的天使亲手将利刃放到他的手心,一点一点的协助攥紧。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沉默的猩红统治了夜色。
“月笙……”血泊中的夫妇忍耐着生命流逝的痛苦,艰难的将手伸向自己的儿子。
林月笙懵懂的看着手心染血的刀具,依恋的蜷缩进父母逐渐冰凉的躯体间。
他和两具尸体,在这间充斥着腥气的屋子,度过了【林月笙】的最后一夜。
………………
“滴答……滴答……”
有水滴的声音在耳蜗处回荡,难闻铁锈味包裹了鼻腔。
我朦朦胧胧的向前看去,视网膜被大团大团狰狞的无规则猩红充斥……
“……医生、林医生!”
水声如同潮汐瞬间褪去,我再次浮上岸,猛的睁开眼。
一名护士有些担忧的看着我,意识于是逐渐回笼。
我动了动干涩的喉咙:“有……什么事吗?”
我被自己嘶哑如野兽般声带一吓,不过护士小姐似乎一无所觉,急急道:“急诊科那边急需手术,主任让您醒了就快赶过去。”
我揉了揉眉心,抬手将眼镜架回鼻梁,终于回复了些许从容。只是前额几颗冰凉的汗珠悬而未落,让人有些心底发寒。
那种沉湎于深黑漩涡的晕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暂且抛下被梦境牵动的浮躁思绪,我有条不紊的穿戴好手术服,准备踏入战场。
作为医学界备受瞩目的新星,外界对我最大的赞誉似乎都集中在了手术台上。
我对于手术刀使用简直是与生俱来的娴熟,即使是在大学里也没有因为初尝腥气而颤抖双手。
同样的,在很轻的年纪里,许多全国只有少数人掌握的高难度手术我也粗通一二。
据说是母亲天赋的遗传,但是我对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不堪,因此不予置评。
但最近,医院里又有些江郎才尽的呼声响起。
对于我在资历尚浅的情况下仍然步步高升,有些人似乎很是不满。
这些本该不值一提,可是……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作为主刀医生,以一种近乎哀悼的姿态站在死者家属身边,对方似乎根本不敢置信,以至于全身疯了一般抽搐颤抖,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维持着冷静的姿态,面对着可能的疾风骤雨。
这种近乎非人的对于生死的淡漠,在我现在子承父业前就诞生了,鉴于我童年的回忆残破不堪,因此是不是天赋异禀还有待商榷。
言归正传,我在心里默默复盘了一下这台手术。
是的,对于普通医生来说,这是一台失败率极高的困难手术。但我不认为自己是那些平庸之人。我不曾认同自己天才的名号,但对自身的能力也有所估量。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如此频繁的滑铁卢出现?
截止到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我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那名家属已经被赶来的保安请走,我孤身走在走廊上,心不在焉的思考。
“月月!”笑容明丽的女生拍了一下我的左肩。
“怎么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女生有些困惑的探头探脑。
我叹了口气,淡淡应声,微侧的前胸不偏不倚的露出那枚工牌。
【林笙】
“不要再叫那个名字了,沈小姐。”我垂眸看着身前的女孩,她的眼睛很亮,像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日光,闪闪发光。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沈煜彤。一个像太阳一样的女生。
在我断断续续的童年记忆中,很多残片都和她息息相关。但如今的我,很能把握年幼自己的心情,因此选择远离她。
心脏偶尔会不听使唤的抗拒一瞬,但最终还是服从了大脑,一步一步离开这扇门。
沈小姐似乎对我的态度有些不满,不过善解人意的女孩没有说什么让我为难的话。
“爸爸找到了一些旧的卷宗,大天才有没有时间陪我去看看啊。”
沈煜彤的父亲沈方是一名前刑警,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灵活强健的腿部肌肉,只能无奈退役。
闲下来的老人家很乐意满足闺女爱好悬疑的小性子,经常用一些无关紧要的卷宗做推理游戏。
那些充斥着血肉腥气的案件会让小姑娘吓得惊叫连连,只能哀求青梅竹马陪自己一起。可以说又菜又爱玩。
事实上,我并不想陪她做这种无意义的游戏。但似乎心脏在拒绝对方的善意后就濒临极限,总是会为了对方的失落松口妥协。
我并不害怕那些心理变态的残忍行径,只是总有一种古怪的热力在我的脊骨中央燃烧。那意味着什么,我并不想深究。
总而言之,似乎是因为父亲作为心理学权威的优良基因,我在推理游戏上并不孱弱,能换到小姑娘敬畏的眼神一个两个三四个。
本来是想借工作繁忙的事推脱一下,可是恰好,上级批的“休假”调令下来了。
我还是无可奈何的和沈煜彤回了沈家。
顺带一提,也是我暂居的家庭。
完整的记忆是从沈叔叔伸出的手开始,直至延伸到无尽的未来。
被残忍杀害的父母,被暗中窥伺的自己,这时候伸出手收养我的沈叔叔似乎是我难以报偿的恩重如山之人。
……也许吧。
沈小姐一路笑着聊着,尽量不让我这个闷葫芦冷场。
她确实是个优秀的女孩,如果剖除孱弱的身体,简直是十全十美。
平心而论,即使是身体素质也并不是攻讦她的理由。只是沈小姐曾经立志要成为警察,这样的身体却让她半道崩殂,因此她一直引以为憾。
失去了这份理想后,警察对于沈煜彤只能是偶尔的游戏,过过瘾罢了。
沈叔叔却觉得这样也好,警察这份工作终究是太危险了,沈煜彤能不去就不去最好。
我不置可否。
我所能做的,只有在每次的警察游戏里帮助她赢得胜利,看她意气风发的侧颜,看她快乐的欢呼雀跃。
每当这个时候,强烈的割裂感就会产生在我们之间。
我清楚,【林笙】这个个体对沈小姐绝无非分之想,甚至连基础的好感也欠奉。但在看到对方眉飞色舞的时候,却会心满意足,像是个懵懵懂懂的暗恋者,企图满足沈小姐一切的愿望。
真是奇怪……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打算深究。那背后藏着的阴影太过庞大,我可怜的医生大褂根本无法遮盖。
与其说逃避,不如说是权衡利弊。除了在沈小姐面前奇怪的作为,我一向缺乏常人的情感,只能在利益的天平上左右摇摆。
正在神游间,沈家到了。
我于是和沈煜彤向前走去。
她像是只归巢的小鸟,扑进开门的父亲怀里,无比依恋。
头发斑白的男人微笑着对我点头,那对即使有些浑浊,仍然如同鹰隼的眼被他眯了起来,不露锋芒。
我颔首回礼。
即使那是我的养父,即使那是我的恩公……但我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啊,却始终忌惮着这个男人。就我看来,他是个和沈小姐完全相反的人,基因这东西可真是奇妙。
心里七想八想,脚步还是毫不迟疑的跟随进了屋。
实木的桌子上摊满了散乱的相片。
被血色滑稽的涂鸦着,像是真正的深渊定定的注视着外界。
不得不赞同,警察的职业的确不适合沈小姐。
当你注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如果黑暗妄图吞掉太阳,我的心脏就会爆发非人般的痛楚。
太阳、月亮、星星,在高高的苍穹中悠游自如的跳着快乐的华尔兹,永不坠落。
响动着水声的耳蜗处,有人在轻轻歌唱,以一种稚嫩的细腻的小声。
我看着那些卷宗,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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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