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桥茶肆 第2章 第1章 容器

相传秦岭淮河以北，萧关以西的地方有一座山叫做须弥山，须弥山约有八万四千由旬，为欲界三十三天所在，山上住着天人道的天神，山脚水域之下住着阿修罗道的阿修罗，再往下，直通地狱。

阿修罗与天神们势同水火，常年争夺地盘，发起战争，后来因需寻找“甘露”破解湿婆的诅咒，两道不得不放下成见，暂时合作。于是阿修罗派遣圣女去往天人道和亲，圣女与天神成亲，诞下谢敛。

得到甘露后，天神们将甘露私吞，还将阿修罗赶到了地狱道，两道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就此破裂，战争由此开始。

期年之后，谢敛父母战死，他独自逃往人间，恰逢人间嘉和十五年，大赦天下。

嘉和十五年至嘉和二十年，谢敛浪迹人间。

嘉和二十一年，谢敛离经叛道，自甘堕落，与异族同流合污。

嘉和二十三年，谢敛提着长枪，浑身鬼气，单枪匹马上须弥山。杀阿罗汉，出佛身血，破和合僧，众天神怒斥谢敛心术不正、大逆不道，将他打入无间地狱。

后来，谢敛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有人来问他，这些年你殚精竭虑、步步为营，最终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你可后悔？

谢敛闻言，撑着病骨支离的残破身躯纵声大笑，说自己从不后悔。

嘉和二十五年，谢敛身死，魂魄陷入沉睡。

春去秋来，世事变迁，王朝更迭又湮灭，他这一睡，就是七百余载。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月色悄悄爬进屋子，淡淡银辉洒向桌面，为屋里的一切都勾勒出银色的边。

这是一间装横简约的房间，供桌上讲究地摆放着香炉、花、酥油灯、水和水果，但奇怪的是，房子主人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一块木牌。

突然，这块木牌暗纹流转，一个白色的身影渐渐浮现。

谢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来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间屋子家具摆放整齐，墙上挂着个黑漆漆的不知什么材质做的大型光滑方形板；地上还有个圆形的到处乱跑的小怪物；打开装着食物的柜子，里面却传来阵阵冷气......谢敛怀疑自己睁眼的方式不对，要么就是还在做梦，真是奇也怪哉。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酥油香气，谢敛将视线转向桌上的供品，轻轻扬了扬眉。

他推开虚掩着的卧室门，发现床上有个少年睡得正酣，谢敛认识他，这少年是将自己带到此处的人。

谢敛回想起少年拜自己的模样：“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开离开，我可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保证，以后一定多行善事，多发善心，每天少吃点饭，早睡早起......”

谢敛：......

他以魂魄的形态漂浮在世间，需要休息，需要载体容纳自己的魂魄，寄住在那个木牌中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他将目光移向床上睡得正香的少年，缓缓朝床边走去。

谢敛指尖轻触少年眉心，突然感知到什么，猛地抽回手。少年呓语几句，翻了个身，又陷入沉睡。

谢敛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神色晦暗不明，又看向少年被月光勾勒的脸庞，忍不住哂笑，讽刺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天，一闪身回到了木牌中。

闹钟叮铃铃响起，床上的少年伸手胡乱按掉，缓慢坐起，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瞥了谢敛一眼，又慢吞吞躺下，盖上被子。

谢敛觉得有趣，捞过这个会发声的小型方形板，继续看着少年。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少年悄悄拉下被子，与他对上视线后，谢敛朝少年露出一个笑容。

陆别：......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折射进窗户，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惊得枝桠上栖息的麻雀扑棱翅膀，掉下几片柔软的羽毛。

谢敛把玩着陆别的手机，见他往墙角缩去，挑了挑眉，微笑说：“早上好，小孩儿。”

陆别被吓醒了，抓着被子，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是棺材里那个人......”

谢敛拿起小木牌，将之扔给陆别，说：“我我我是啊，看来你还记得啊，这个你可记得，该是有人给你的。”

陆别抬手接过木牌，又瞧了瞧谢敛，略微不解。

“你用这块木牌，无意间把我的魂魄带了回来。”

谢敛站起身，盯着陆别：“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谢敛。”他垂下眼眸，“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哦……”

突然，陆别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他看向自己的手机，想拿又不敢拿，小声说：“我要出门了。”

快毕业了，陆别前几天在招聘软件上找了个茶楼实习，这茶楼虽然偏僻，但胜在可以开实习证明，工资可观，完美满足他的需求。

谢敛学着陆别的模样胡乱点着这个怪模怪样的“法器”，报之一笑：“那一起呀。”

窗外飞走的雀儿又落回枝桠，啄了啄同伴的羽毛，歪头好奇地盯着屋里的人瞧。

晨风拂过，枝叶簌簌作响，谢敛观察着街景，无论是路上的行人还是道路中间飞驰而过的汽车，对他而言都显得过于陌生。

“意思说你现在是魂魄状态，住在这里面？”陆别突然出声，对挂在胸前的小木牌说。

“你这反应真够快啊。”谢敛淡淡道，“我只是暂住在这里，况且你把我带回来，当然要对我负责。”

陆别：……

转过街角，面前是一条错落蜿蜒的小巷。

越往里走行人渐少，忽闻前方传来声声铃响，穿过低矮狭窄的石门，眼前豁然开朗——小巷深处坐落着一座古色古香的茶楼。

这座茶楼很是庄重典雅，红墙绿瓦，飞檐翘角，檐角挂着的青铜铃随风而动，铃声悠扬。

牌匾前两个大红灯笼十分气派，谢敛正想说话，只见陆别抬腿便跑。

这时，从茶楼里追出一个红光满面的胖子，胖子揽住陆别的肩膀就往茶楼里走，还没等到他反应过来，便晕乎乎地跟着胖子走了进去。

前台后面坐着个身穿孔雀蓝旗袍的女人，女人正托腮笑盈盈地望着陆别。

见陆别看过来，十三娘笑意渐深，她转了转烟斗，歪头：“小贵客，我们又见面了。”

陆别欲哭无泪，看了看仍然揽着自己的喜气洋洋的胖子，又瞥了眼十三娘，抓紧胸前挂着的木牌，有些不知所措。

十三娘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向胖子递了个眼神，复又轻笑：“这位客人，今天是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呀？”

胖子伸手欲去抓那个小木牌，被陆别灵活躲过，他抓紧时机赶紧往外跑，却被胖子扯住后领给拉了回来。

胖子制住陆别，露出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只是又将手伸向小木牌。

“哎哎......你们怎么当着我的面欺负小孩儿啊？”一声轻叹从小木牌中传来，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却惊得十三娘掉了烟斗。

微凉的风穿堂而过，将几片花瓣吹进了茶楼，大堂内香烟袅袅，淡淡茶香漂浮在众人鼻尖，久久不散，沁人心脾。

谢敛的魂魄渐渐浮现在眼前，十三娘微红了眼圈，哑声道：“......谢敛。”

谢敛凝了半分实体，将烟斗捡起，又在衣摆上擦了擦，轻轻放回十三娘手中，似笑似叹：“故友重逢，江老板不打算好好招待我吗？”

江老板，江秋梧，谢敛于嘉和之年与她相识，她是谢敛为数不多的故友。

江秋梧定定地望着谢敛，沉默不语，须臾，终是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倒是我招待不周了。”随即向胖子比了个手势。

胖子中气十足地应道：“得嘞！”

二楼雅间。

谢敛姿势随意地坐在茶桌边，旁边是正襟危坐的陆别，对面是为他们沏茶的江秋梧。

谢敛四处张望，对着茶楼的布局啧啧称奇。

江秋梧为他倒了杯茶，问道：“一觉睡了七百多年，什么感受？”

“好茶！”谢敛伸手接过，抿了口茶，笑眯眯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不过是感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

见他意有所指，江秋梧不着痕迹地看过陆别，道：“人好好的就行，不过要不是他忽然出现，我还不知道你要何时才醒。”

谢敛看向陆别，道：“陆羽......别，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不是说这次。”

陆别还在惊叹于谢敛睡了七百多年，突然被叫到名字，瞬间回神，指了指自己：“啊？我吗？”

谢敛挑眉：“不是你还有谁？”

“哦哦！你是说我做的那个梦？啊，也不是梦吧，我不太清楚，我只记得当时过那个桥两次了，第二次被人带到茶楼才碰见了你。”陆别如梦初醒，“对了！这块木牌是个戴着恶鬼面具的人给我的，就是他引着我找到你的。”

“恶鬼面具？”谢敛望向江秋梧，目露疑惑。

江秋梧摇摇头：“我不确定是不是你师傅，不过除了他，我想不到还会有谁。”

“他不是我师傅。”谢敛顿了顿，还是有几分好奇，“他这些年在做什么？”

江秋梧说：“他呀，什么都做，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我也不知道他的行踪，上次见到他还是在青城山吧，好像跑去当道士了。”

谢敛笑道：“他当道士？忽悠小孩儿了吧。”

师傅？这师傅当得真不错，不仅酗酒还贪财。谢敛少时被他带着沿街乞讨，后来见生活实在拮据，他就说自己是术士四处骗钱，惹得谢敛烦不胜烦。

不过现如今回想起那段漂泊岁月，竟是谢敛此生屈指可数的安逸时光。

气氛骤然变得沉默，陆别在古怪的氛围中呐呐开口：“那……那个……我可以走了吗？”

江秋梧笑意款款地看向他，说：“实习生，我很中意你。”

陆别：......

陆别欲言又止地望向谢敛。

谢敛勾唇：“怎么了，小孩儿，这不是你自己找的地方吗？”

陆别嘀咕道：“可这是正常的茶楼吗？”

江秋梧见他实在是坐立难安，这才解释说：“放心吧，小朋友，我们是有营业执照的正经茶楼，况且我们最近是真的缺人手，是哪里不满意么？还是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陆别不安道：“满、满意。”

江秋梧满意微笑，让胖子引陆别下楼任职，这才起身拿了个披着白色斗篷，左耳戴了串耳饰的精致人偶递给谢敛，说：“我本为你找到了合适的容器，未曾想中途被鬼域那位截了胡，重塑身形的材料着实难寻，估计还要再等等了。”

谢敛一愣，疑惑道：“鬼域？”

“对，鬼域。”江秋梧又塞给谢敛一沓符纸，“鬼域现在......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现在的鬼域之主是......范琛。”

听到这个名字，谢敛指尖一颤，语气带着几分微妙：“他要这些材料做什么？”

江秋梧摇头：“鬼域最近动作挺大的，像在找什么东西，似乎是走失了一批鬼魂......总之你得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七百年前，在范琛还不是鬼域之主的时候，谢敛每次和他遇见总是话不投机，最后不欢而散。旁人见谢敛与他关系不睦，就劝谢敛少和他见面，省得见了又刀剑相向。奈何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又总能在不同的地方再次相遇。

谢敛嗯了声，又拨了拨人偶身上的耳饰，岔开话题：“你刚才说那谁做了道士？”

江秋梧将小木牌里的灵气全部转移到人偶身上，轻声说：“是啊，我之前总觉得他游手好闲，未曾想这七百多年来，他一直都在为你寻找重塑躯壳的法子。”

谢敛附身进人偶，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这么好啊......”

江秋梧望向人偶清浅的眼眸，轻笑道：“还好你回来了，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过几天，你去见见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