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林梢,树影摇曳,谢敛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近在咫尺。
他动了动指尖,似乎想要触碰谢敛,却又顾忌着什么,最终放下了手。
范琛并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谢敛心道敌不动我不动,抬眼却措不及防撞进那双蔚蓝幽深的瞳眸。
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那时候谢敛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他戴着满身枷锁,伤口崩裂,经脉俱损,被范琛押送去往鬼域,途经三途河,他看到了满目的红。彼岸花一簇接一簇地开,开得热烈艳丽,而他只记得,那天尤其的冷。
最后他好像又摆了范琛一道,他以鲜血作媒,肉身为祭,布下弑杀大阵,从而得以脱身。
谢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经过这么多年的打磨,他反而变得更加沉稳、坚毅。
“你在找这个?”范琛抬手,给他看手里的锁灵瓶。
“嗯……”谢敛眨眨眼,心道他不会认出我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总不至于还想着抓我回去领罚吧。
谢敛在识海里对陆别说:“好兄弟,江湖救急!”
陆别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控制权又回到了他手中。
“那什么......这位大哥?”陆别试探着说。
“你……”见他后退,范琛蹙眉,正想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主——老板!”
范琛转身,只见谷风颠颠地跑了过来,问道:“老板抓到羽衣人啦?我就说这小邪物跑不远,诶,您在这儿等人吗?”
范琛顿感不妙,回头一看,身后果然空无一人。
“呃……老板?”谷风讪讪道。
“去找人。”范琛幽幽看他,淡声吩咐。
谷风摸摸鼻尖,应道:“……是。”
找谁?谷风心里发毛,怎么总感觉主上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早知道让亭松来汇报了。
茶楼大堂。
“你怎么跑了,我话还没说完呢!”陆别满脸疑惑。
谢敛端起桌上的一盏茶猛灌下去,平复好心跳后才说:“以后见到这人,有多远跑多远。”
“见到谁跑多远?”江秋梧拿走茶盏,“这是冷的,别喝了。”
谢敛摆摆手:“没谁。”
江秋梧吸了口烟斗,问道:“接业务呢?”
谢敛给她看贺晚棠的魂珠,说:“一个小委托。”
江秋梧仔细看过魂珠,注意到上面刻着独属于阴司的魂印,说:“这是从鬼域跑出来的孩子吧,应该是阴司走失的那批鬼魂。”
谢敛点点头:“正好,我想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江秋梧叹息一声:“你想找祂?自被你重创以后,祂的力量不稳,已经许久不曾从莲台上下来过了。”
谢敛手指捏紧又松开,脑中飞速闪过数百年前的一幕——他满身血污半跪在莲台下,眼睛紧紧盯着莲台上端坐着的身影,那时的恨意异常清晰,但现下竟已记不清祂的眉目。
江秋梧托着人偶走进密室,壁灯煌煌,照亮墙上栩栩如生的壁画,画上鬼神像是要活过来。她从暗柜里取出一幅唐卡,唐卡徐徐展开,露出里面的时轮经。她的手指按上风、火、水、土四大坛城,往里注入灵力。
时轮转动,内时轮转向欲界天——须弥山巅,妄空端坐于莲台上,无悲无喜地看着欲界众生。
江秋梧看向谢敛,说:“在欲界六道里,祂的信徒众多,爪牙遍地,他们一旦知道你醒来以后,每一双眼睛都会盯着你,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想集众鬼信仰之力杀祂着实不易,你选的这条路,实在是过于难走。”
“背离人群的路永远难走,我走过一遍,也切身体会过粉身碎骨的感觉,但半途而废不是什么好习惯,况且七百年前,你已经说过这话了。”谢敛讽刺勾唇,“魂珠生魂力,每完成一份‘委托’,我都能得到一份信仰之力,办法永远比困难多,积少成多,总得一步一步来。”
谢敛身后是满墙的壁画,烛火摇曳,将他的半张脸掩藏在阴影中,江秋梧却仿佛透过陆别的皮囊看见了曾经鲜活的灵魂,她忽然想到数百年前,那个提着长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虽然浑身伤痕累累,却仍是挡不住的意气风发。
那时候他说什么呢?
“既然脚下没有路,那就开辟一条新的路,既然世道如此不公,那便踏破这世道又何妨?我不求来生,不问归途。”
江秋梧道:“万事小心。”
“知道了。”
江秋梧定定地望着谢敛许久,终是无可奈何地笑了。
茶楼大堂。
“您好,您二位的招牌红茶。”陆别把红茶放到客人面前,朝她们露出一个微笑。
陈皎道过谢后,继续给好友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
“就是这个帅哥帮了我,他好厉害的,他还会飞呢!”
朱瑾将短发别过耳畔,兴奋道:“真的假的?”
陈皎嘿嘿一笑:“当然是真的,昨天晚上他从我家窗户‘嗖’地一下就飞进来,然后又‘嗖’地一下飞出去,这是会轻功的大师啊!”
谢敛:“哈哈,低调低调。”
陆别:……
谢敛:“对了,你家街坊邻舍都住着些什么人?”
陈皎说:“我家是新建楼房,居民都还没搬进来,我那层楼就我们一家住户,楼上好像也是间空屋吧。”
谢敛:“你知道新房建起来之前那片楼区是干什么的吗?”
“我听我妈讲过一些,原本是一片旧平房,后来因为太过破旧政府就把它给拆掉了。”
“原先那片房区的住户你认识吗?”
陈皎摇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倒是听过一个人,后来犯罪坐牢了吧,姓……嗯……好像姓贺。”
朱瑾拉住陈皎:“我知道这个!我上次不是给你讲我家对面有栋烂尾楼吗,就和这件事有关来着,十几年前,王氏地产老板的儿子被乙方一工人给捅残了,捅人的好像就是这个姓贺的工人,后来判了十多年吧,现在也该出来了,当时这件事沸沸扬扬闹了好久呢!不过据小道消息传,是因为那富二代把人家女儿给强……”
朱瑾说到这里看了眼谢敛,有些不好意思:“给那什么了,然后人家才捅了他,要我说,真是自作自受,该的!”
黄昏时分,谢敛搬了个躺椅在茶楼小院儿里看日落,忽闻陆别一声叹息。
“嗯?”谢敛轻笑,“怎么了,叹什么气?”
“我就是觉得,有时候人活着挺没意思的。”
“怎么了这是,开始思考人生哲学了?”
陆别闻言笑了:“你学这些名词还挺快。”
谢敛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时代变迁如此迅速,我也得跟上潮流不是?”
“你说得对。”
谢敛眯起眼睛看日落:“人啊,活着的时候才最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