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 第13章 身世

匆匆半个月又过去了，已经快要到六月份了，夏天的脚步也越来越近了。

这段时间候绍生与潘筱果、小皮蛋相处融洽，潘筱果自从得了这个弟弟更是欣喜异常。

工作上，新的产线安装调试结束后，生产的产品也通过了检测，现在也已经正式投入了生产。

“这一个月来，诸位都辛苦了，新的YCZ产线能顺利通过验收，现在正式投入生产，小侯你功不可没。” 说着，老郑向候绍生点了点头，“另外我要说的是，徐世安为了让小侯专心于新产线的安装调试，他一个人兼顾两条产线，也是劳苦功高。”

早晨的晨会，老郑先是表扬起了候绍生这段时间的辛苦工作，接着又突出了徐世安的贡献。下面应该会有新的安排了，候绍生心想。

“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些新的安排。经过我们技术部和生产部的研究决定，徐世安继续兼顾两条生产线。夏原将负责新的YCZ生产线，另外自己原先的生产线也得兼顾。上面考虑到候绍生这段时间辛苦工作，特批半个月的带薪休假，休假结束后，夏原原先的生产线由候绍生负责。你明日开始可以好好休息了。”读完新的人事安排，老郑亲切地对候绍生说。

在会议室里的人听完后，开始议论纷纷，其中受刺激最大的是徐世安，他像是遭受了严重的打击，傻愣着，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夏原像是早就知道这事情了，显得比较平静，只是他一直看着会议桌，不敢看坐在对面的候绍生，显然心有愧疚。

这个人事安排确实出乎意料，候绍生知道负责新产线是暂时的，等正常生产后早晚得给老郑的亲信拿去的，所以心里也没怎么失落。只是没想到这最后会落在跟自己较为要好的夏原手里，真没想到，原来夏原也是老郑的人。另一件没想到的事情就是，上级领导竟然会给自己放假。

“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可以尽管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探讨商量。”老郑笃定地看着会议室里的人，嘴角露着微笑，显然他知道，这里没人会对他有意见的。

沉默了一会，老郑又发话了：“既然都没有意见，那就散会。候绍生你留一下。”

等会议室只剩下老郑和候绍生两个人了。

“小侯啊，最近单位的同事向我们反映，说你经常会一个人自说自话，还有好些人看到，你在休息的时候一个人独自躲在楼道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稍微停顿了下，老郑看了看候绍生有没有过激的反应，“最近你是不是觉得工作压力很大，所以造成了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做领导的是能理解的。这次给你放个长假，你可以出去旅游散散心，这样对你的身体状况有很大的帮助的。对了，本来这次上面是让你停薪休假的，这都是我和财务部的邹馨为你争取的。”

候绍生还没有什么反应，在一旁的潘筱果和小皮蛋先发笑了，候绍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俩。小皮蛋在旁边嘀咕了几句，候绍生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发笑了。

原来为他求情的就财务部的邹馨，他老郑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竟然还厚着脸皮来邀功。

老郑看着候绍生眼望着别处，对自己完全无视的样子，不由得心中火气，他带着讥讽的口气说道：“小侯啊，我看你最近心理方面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要不要乘这段时间好好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啊？”

候绍生听到这话，正不知道如何应对，小皮蛋走到他身前，跟他耳语了几句。候绍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张大嘴巴，一脸惊讶。

小皮蛋向他调皮地点了点头，候绍生眉头皱了皱，像是很为难的样子。

“老郑，那条红色蕾丝边内裤还放在储物柜里吗？还是赶紧处理掉吧，不要让你老婆发现了。”说完，候绍生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会议室。留下老郑一个人在会议室里独自凌乱。

刚走出会议室，潘筱果跟上来，狠狠地甩了小皮蛋一个脸色，然后走在前面，不打算理睬候绍生和小皮蛋了。

小皮蛋吐了吐舌头，像是知道自己那里得罪她了。

候绍生心里却有疑问要问小皮蛋，于是走到空无一人的茶水间，迫不及待地问：“哪内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皮蛋爬到窗台上，坐了下来，正准备说话，潘筱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了：“不准说，你小孩子这话能乱说吗？”

小皮蛋看着潘筱果，微微笑了笑，“姐，你知道我已经不小了。”

候绍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小皮蛋见潘筱果没再说话，接着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事情是这样的，那个老郑啊，他心术不正，你那个背后插刀的朋友叫夏原的，最近一直在拍老郑的马屁，前几天请老郑去家里做客了。老郑一到他家，看到夏原的媳妇长得好看，不免多看了几眼。在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他上厕所，在厕所里，他看到夏原媳妇换下来的衣物，没控制住自己的邪念，偷了条红色蕾丝边的内裤。后来带回家一直藏在储物柜的最底层。”

候绍生听完后尴尬地笑了笑。

“哥，以后他再欺负你，你就跟他提这事，保准他不敢拿你怎样。”小皮蛋得意地笑着说道。

“你尽出馊主意，哼！”潘筱果气鼓鼓地转头看着另一边的窗外了。

这时，小皮蛋突然收起笑容，看着茶水间门口。

候绍生回头看去，只见夏原像是满怀心事地站在门口。

“你有什么事啊？”候绍生冷冷地说。

虽然候绍生心中有气，但还没到恨他的地步。

“那个，绍生啊，我能跟你好好地聊聊吗？”夏原犹豫地说道。

“进来说吧。”

夏原还是老样子，在咖啡机上买了两杯咖啡，端到候绍生面前。

手里捧着咖啡杯，夏原像是很愧疚的样子，“绍生啊，你知道我媳妇她是个很好强的人吧？”

候绍生以前聚餐的时候见过他的媳妇，也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他媳妇是个很好强的人。

候绍生点了点头。

“今年年初我媳妇在她单位升职加薪了。唉，在之前我的薪水就没有她高，现在更不能比了。现在在家我经常会受她奚落，她经常会说我没用。”说到这里，夏原羞愧地低下了头，“这次新产线的事，我本来也争取了，可惜一直没有结果，于是我就走了老郑的门路。跟郁言、徐世安他们相比，我已经落后了，所以我也没对新产线的事抱希望，只是希望下次有好事，老郑能想到我。没想到，几天前请他吃了顿饭，他竟然答应让我管理新产线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真的，我真的没有想要窃取你的劳动成果。”

候绍生听完他的一席话，也明白了他的处境。心想，与其给徐世安他们，还不如给夏原，反正都不是自己的。

候绍生拍了拍夏原的肩膀，安慰道：“别往心里去，我对这事，一点都不在乎。反正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事是轮不到我的，早晚会落在别人手里的，与其落在他们两个手里，还不如落在你手里，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些。”

“你真的这样想的吗？”夏原感激地看着候绍生。

候绍生肯定地点了点头，接着微笑着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这时，一边的潘筱果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下班后，候绍生坐在行驶的厂车上，看着太阳偏西，心里有种特别放松的感觉，因为假期开始了。

一大早，候绍生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径直进入卫生间，过了一会，冲水马桶的声音响起，候绍生开门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刚走出门口，突然看到潘筱果和小皮蛋一脸严肃地坐在餐桌椅上正盯着自己，瞬间吓了一跳。

“你们一大早这个样子干嘛啊？吓死我了。”候绍生一手抚着心口，没好气地说道。

“是小皮蛋有事情要跟你商量。”潘筱果略带歉疚地说。

候绍生看了看小皮蛋，感觉他今天好像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虽然看上去有点稚气，但还是能看出他是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

候绍生坐到他俩的对面，揉了几下脸，让自己清醒清醒，然后认真地说：“你有什么？可以说了。”

小皮蛋看了看潘筱果，潘筱果像似鼓励他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哥，你今天开始放假了，接下来这半个月，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我还没有什么安排，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事要做？”候绍生猜想小皮蛋这是要自己帮他什么忙了，所以他爽快地自己先提出来。

“那我想去见见我爸，不知道你能不能带我去？”

“你爸？好像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他现在在哪啊？”候绍生听到这个，有点惊讶。

“我爸在十九年前搬走的，据我所知，他应该还在瑜兴市，大致地点是在昌兴区。他以前就在昌兴区上班的，他是瑜兴市三中的历史老师，只要去三中查查应该能查到。”小皮蛋说得非常笃定。

既然知道上班的所在，那查起来就不会太费劲了。

“你爸叫什么名字啊？”

“季国庆。”

“嗯，好的。那我洗漱下就出发吧。”

“不用急，你吃点东西再走也不迟。”潘筱果关切地说。

小皮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在张嫂的早点店铺买了两个包子边啃边等公交车。公交车来后，候绍生上了车子，向昌兴区的方向行进。

大概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候绍生在老瑜江大桥附近的车站下了车。市三中还要步行五、六百米就要到了。

市三中是依江而建的瑜兴市重点中学，它占地面积宽广，环境优美，师资实力雄厚，教育品质优良，是瑜兴市所有家长心目中的理想学校。

候绍生来到市三中，他以季国庆往年学生的身份，说明要拜访一下以前的恩师，向学校打听季国庆现在所住的地方。因为候绍生回答学校方面的询问时，回答的头头是道，所以学校方面也没有怀疑候绍生的身份，他们很爽快地将季国庆现在所住的地址给了候绍生。

据学校所说，季国庆因家中无人照顾外孙，已经在二年前申请提前退休了，现在应该在家专门负责照顾外孙。

“原来你还有个姐姐啊？”候绍生走出学校后，好奇地问道。

潘筱果在旁使了个眼色，像是让候绍生不要多问。

候绍生看到小皮蛋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也就没有再打听了。

昌兴区文汇路上的安源小区，这里是市三中专门给一些为学校服务年资特别长的教师分配的住房，现在季国庆就住在这小区里。

在小区门卫那说明了情况，那里的保安很通情达理地放行了。

四楼四零二室门口，候绍生按了一会门铃，始终没人来开门。

这时，电梯在四楼停下了，一个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皮蛋，今天玩得开心吗？”

在候绍生身旁的小皮蛋突然浑身一颤，像是触电了一般，呆呆地看着电梯门口。

从电梯里走出一老一小两个人，老人已经六十岁的样子了，他戴着一副黑色的方框眼镜，依旧浓密但已经渐渐发白的头发，长得很斯文、很秀气，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想必他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帅气、很招女孩子喜欢吧。小孩看来只有三岁的样子，长得粉雕玉琢的可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额头上有一道骇人的疤痕，仔细看看，这小孩竟然跟小皮蛋长得非常的像，和小皮蛋站在一起，肯定会被人认为是亲兄弟的。

小孩稚嫩的声音说道：“开心，跟外公在一起最开心了。外公，明天我还要去骑摇摇车，好吗？”

老人一脸慈祥地看了看外孙，正想说话，发现自家门口站了个人，顿时警惕起来了。

“你是谁？”老人将外孙护在身后。

候绍生面带微笑，“你好，季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九五班的马吉啊。”

据小皮蛋所说，他爸季国庆在记人方面一向记性不好，时间久的人经常记不起来，还会搞混。马吉确实是季国庆的学生，相貌和候绍生有些相似，他还曾经来家里做过客，但他是个很普通、低调的人，所以也不会给人留下特殊的印象，这样的人正好可以让候绍生拿来冒名顶替。

季国庆疑惑地看着候绍生，仔细端详，苦苦思索着这个二十几年前的学生。

“季老师，九六年我还和越炎他们去你家吃过饭呢，你不记得了吗？”

虽然季国庆不记得马吉是谁，但越炎是他难得的几个得意门生，一提到越炎他也就不再怀疑了。

“是你啊，唉，我年纪大了，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一时想不起来了，你莫怪啊。”季国庆终于放松了警惕，露出了微笑。

“哪里哪里，我怎么会怪您啊。这是你孙子吧？”候绍生笑着跟小孩挥挥手打着招呼。

小孩怯生生地还躲在外公的身后，两只小手紧紧抱着外公的大腿，只伸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张望着。

“不是，这是我外孙。我们里面坐吧。”季国庆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牵着外孙的手，先走了进去。

一走进门就看到挂在墙角上方的两张遗像，第一张遗像是一位长得特别清秀的妇女，她嘴角露着微笑，面容看上去光滑细腻，可以看出生前肯定是位出色的美女。第二张赫然是小皮蛋的遗像，小皮蛋显然继承了旁边这位美丽女性的所有优点，脸上的肌肤同样雪白细腻，轮廓也非常的相像。

季国庆看到候绍生傻愣愣地盯着墙上的遗像一动不动的，顿时伤感之情油然而生。

“这是我老婆和我那早夭的儿子，唉，这孩子真可惜，要是还活着就跟你差不多高了。”

“那个，令郎走了有多久了？”候绍生忽然问道。

季国庆看着墙上小皮蛋的遗像，喃喃地说：“二十年了，嗯，整整二十年了。真没想到，一转眼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声音逐渐沙哑，他坐了下来，将外孙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用手抚摸着外孙的脸，手指触碰到外孙额头上的疤痕。

候绍生惊讶地看着小皮蛋，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小皮蛋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如果小皮蛋现在还活着，那应该是二十六岁了。

此刻小皮蛋走到母亲的遗像下面，脸上悲痛万分，潘筱果搂着他的肩膀正安慰着他。

“季老师，刚才在电梯口，我听你叫外孙‘小皮蛋’，我记得以前令郎的小名也叫‘小皮蛋’吧？”

“是啊，我这外孙一生下来，我就觉得跟我那儿子长得一模一样，我常常忍不住叫他‘小皮蛋’，可是当着他父母的面，我可不能这么叫，尤其我那女儿，最听不得‘小皮蛋’这三个字。唉，可能她还在为小时候没有看护好自己的亲弟弟而内疚。”

季国庆说着有些伤感了，过了会，像是醒过神来似的，“我怎么跟你说这些成年旧事。对了，你是叫马吉吧？”

候绍生点点头，“是的，季老师。”

“你看起来挺年轻的，最多三十出头的样子，如果真是九五班的，现在差不多要四十岁了吧。”

啊呀，竟然忘了年龄的差距了。候绍生顿时着急了，脑子飞速运转，寻思对策，“那个，季老师，其实我今年确实已经四十了，只是我这人看上去较年轻，还有，我爸他在四十岁的时候看上去也很年轻，现在六十多了，看上去就好像五十不到的样子。”

“哦，原来是家族的基因遗传的，怪不得呢，刚才我还有点纳闷呢。”

“是啊，是啊。”候绍生陪笑着。

和季国庆聊了好一会，最后季国庆还要留候绍生在家吃饭，候绍生婉拒了。临走时，候绍生答应下次再来看望他。

回到家里，小皮蛋抱着双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自从见到母亲的遗照后，就好像失去了希望一样，看上去萎靡不振。潘筱果坐在他旁边，想要安慰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忽然，小皮蛋转身投入潘筱果的怀里，只听“哇”的一声，他终于哭了出来。

良久良久，久的几乎忘了时间在流逝。

“我······我一直以为······我能等到她，那怕她再回来看一次就好，我······我整整等了她二十年，每天我都望着楼下，我多么希望她会出现啊。”

潘筱果也跟着流泪不止，候绍生虽然不是很清楚小皮蛋的遭遇，但今天所看到的、听到的，也能让他猜到一二了。

“为什么？她既然已经过世了，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啊？”小皮蛋哭的喉咙沙哑，依然在向潘筱果寻求答案。

潘筱果抹了抹泪，摇摇头，“我不知道。小皮蛋，你不要这么伤心难过了，我想你妈妈一定不希望你为她痛苦的。”

“是啊，你妈妈一定不希望你现在这样的。”候绍生走过来安慰道。

小皮蛋抬起头来抽泣着，“我在这世上唯一挂念的就是我妈妈了，她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爱护我，我真的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可是我已经再也见不到她了······”

接着小皮蛋说了许多关于他妈妈的事情，他爸爸显然也很爱他，但候绍生却从来没有听小皮蛋说起过他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