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月下枝 第43章 地下三层。

黑木骰蛊再次有规律摇晃，声音清脆悦耳，每响一声，都似落在心尖上，一颤一颤。

柴二狗这辈子听了无数次掷骰子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唯独这次，双耳生怕漏听一点声响。

在场人都屏住呼吸，抽大烟的老叟表情凝重，其他人也小心翼翼，全聚精会神盯着黑木骰蛊摇晃，谁也不敢发出细微声音。

“啪——”黑木骰蛊被重重压在赌桌上。

二狗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额头流向两颊，喉咙滑动，上上下下，如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扼制咽喉，令他喘不过气来，又在快窒息时留一线生机，不上不下。

他抬起颤抖的手，囫囵擦起汗，汗液浸湿灰布麻衣。

此时无风，他却无端打了个寒颤，觉得遍体生寒。

年云浅斜坐于他对面，左手撑起脸颊，右手手指搭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起桌面，神色散漫，云淡风轻，慵懒地缓慢掀开眼皮，斜看一眼柴二狗。

“选好了吗？大还是小？”

柴二狗咽咽口水，小心拿出全部的钱，铜板、碎银，包括先前赢的银票，推至“大”。

“我...压...”他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那我压——”年云浅还未有所动作。

“等一下，等等，我再想想！”他出手打断，又将钱收回。

众人的心又被高高悬起。

幕城，柴望舒家，灵堂缟素，吊唁之人寥寥无几，祭祀仪式完毕，柴小白将瓦盆在棺材面前摔碎，接着抬棺出殡。

引路幡、红幡，一白一红，吹鼓，敲锣，白色纸钱在风中飘转，纷纷扬扬，犹如冬日一场大雪，入眼一片白茫，漫天只剩下白色。

柴望舒扶着老母，望尽前路，只觉漫长渺茫。

“啪——”一双枯瘦大手拍案，咬牙下赌。

“我压大！”柴二狗终于下定决心。

“想好了？”年云浅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似是困意来袭，榭季察觉，靠近示意她可以靠着自己。

他硬撑着装作不动声色，“对！我压小！”一股脑将钱推出后便不再看，催促着掷骰子的人快开骰蛊。

年云浅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我压大，开吧。”

万众瞩目，骰蛊缓缓打开，一众人都伸长脖子想看个仔细。

三枚骰子静静躺在里面，鲜红的点数无比刺目。

“六六六，大。”此话一出，柴二狗周身如遭雷劈，一瞬间身上力气似被抽得干干净净，他无力瘫坐在凳上，不敢想象眼前看到的一切。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在赌场混迹多年，居然输给一个小姑娘！还是初次赌的姑娘！

年云浅露出微笑，揽过他的钱财，“承让。”她整理好钱，递给榭季，“喏，赢回来了。”

“厉害厉害！你真有两下子！”榭季毫不吝啬夸奖她，双眸充满崇拜。

柴二狗瞳中无神，脸颊有些凹陷，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站起来指着年云浅，“这不可能！你是不是出老千了！”他眸中全是血丝，脸也变得扭曲起来，凶神恶煞，丑陋无比。

“运气好而已，况且我只赢了一把。”年云浅淡定看着他跳脚。

“你这人怎么这么输不起啊！我们都没接触骰子，怎么出老千？”榭季回怼，“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想作弊也不可能吧。”

众人点头。

“哎呀，二狗，不就是终生不赌吗？戒赌也是件好事。”

“你还是老老实实去做工，早日还完欠的债吧！”

“这小姑娘怎么可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出老千，当我们是瞎的？”

掷骰子的人也出来说话，“本楼，公平公正公开，绝无出老千的可能。”

一锤定音，柴二狗指着年云浅，“再来一局！这次我一定赢回来！”

年云浅潇洒离去，“不来了，真无聊，赌约从今天开始生效。”

柴二狗在后面声嘶力竭，很快有人架着他出八面楼，年云浅又花钱雇人，替她将人打一顿。

榭季回眸，情绪有些低落，“父亲下葬，他却在赌局上不下桌，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年云浅盯着他，“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至亲之人，亦祸福难料。人是自私的，也是复杂的。”

两人抬脚，迈上二层。

“二位留步！”一人跑过来，腰有些低，脸上堆着笑，“我是这里的接引，二位初来八面楼，可是想玩什么？”他方才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自是知道两人非富即贵，万万不可怠慢。

榭季、年云浅对视一眼。

“我们想赌点有意思的，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或者不赌也行，有没有什么稀罕玩意？”榭季表现出一副求知欲很强的模样。

“二位的资产完全可以上二层。”他在前方引路。

相比于一层嘈杂，二层更加雅致明亮，吃食点心应有尽有，有美人奉茶，出谋划策，还伴有乐器悠扬。

“二层下注最低一百两起，二位可有兴趣？”接引试探着。

榭季皱眉，缓缓摇头，“三层呢？”

“客官，三层赌的不是钱。”接引笑着说：“客官名下可有地契？店铺？”

“这倒是有不少。”他摸摸下颌，“不过我没带，不过从这走数十步，再左拐，整条街都是我家的。”

“敢问公子姓？”接引眸中带光，态度更加恭敬。

“榭。”

接引了然，整个幕城姓榭的只有榭葶，“榭葶是你？”

“家母。”

“原来是榭小公子，真是失敬，请跟我来吧。”，接着他指引他们去了三层，然而年云浅、榭季还是摇摇头。

四层赌卖身契，他们也不感兴趣。

最后停留五层。

令她们意外的是，五层空空荡荡，没有一位客人。

“客官们，五六七层虽说是三层，但其实三层都一样，地下三层客官可想去？”

“八层呢？”年云浅提问。

“八层恐怕姑娘上不去了，八层以下有钱就能来，但八层不一样，还需要权。”接引始终笑着回答她们任何疑惑，眼睛眯成一条缝，“不过他们也在地下三层。”

“这地下三层究竟是什么样啊？这么神秘？”榭季企图套话。

“客官若是感兴趣。”接引拿出两条布带，“进入地下三层需要蒙眼，这是规定，客官不要见怪。”

榭季正准备说，年云浅按住他手，“好啊，我也很想知道这地下究竟有什么。”

黑布覆面，眼前模糊一片，辨不清方向，只能任人牵引。

街道复杂，整个街道上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卖的东西多数是各式各样的花灯。

石拱桥上少男少女临湖而立，桥下乌篷来往，船尖划开水面，日光洒在湖面，如同碎金耀眼好看，拐七拐八，喧嚣声始终蔓延在耳边。

小少年在人群中穿梭，嘴里衔着红油溢出的小包子，一口咬下，满足地眯起眼，橙黄衣袍衬得他说不出的乖巧，稚气未脱的他，眼睛一直晃过街道两边商贩处。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怨气四溢的绿衣男子，墨绿色衣衫正映衬他整个人的心情，沉郁内敛，脸黑得如煤炭。

阿言心里盘算着，连理与此同时停下，抬头看眼前牌匾。“济心药堂”

“到了！我们进去吧。”连理抬脚要走。

一个身影极快窜过来，连理顿时觉得腰间少了什么，他望去，那个人正拿着他的面具笑得得意。

“那人偷我面具！你在这等着我！我去抢回来！”连理只来得及留下话让阿言等在此处，反身追了上去。

“好。”阿言低低应着，亲眼瞧见他走远后，转身离开。

连理扒拉人群，那人一手举高面具，及其嚣张。

“站住！”连理气急，眼睁睁看见那人跃上墙头，“这幕城什么世道啊！才来多久就被偷两次！”他忿忿不平，无奈之下只能寻找机会施展轻功。

青石巷头，斜巷弯曲有致，悠长深邃巷道中，墙面斑驳，蜘蛛网上挂着几只苍蝇，微弱挣扎着，瓦缝见长着青草，在缝隙中倔强生长，阳光下，有身影被拉长，角落中的小猫扇扇耳朵，睁开双眼，见有人走近，夹着尾巴，一溜烟跑没影了。

青衣披发，眼尾一颗小痣，眸中警惕，“叫我来干什么？”

墙上，一朱殷红衣男子肆意跨坐，斗笠纱下，朦胧看不真切，微弱银铃声响，他正转着黑萧。

“叫你来自然有事要你做，不然我闲得无聊？”薛深语气意味不明，“再说了，你的乌月之毒，解药不想要了？”他语气上挑。

“为何是你来送解药？”阿言质疑。

“你以为我想来？”薛深冷哼一声，“薛南苍快要到幕城了，我怕你暴露啊，你腰间的香囊会暴露你，若你想要年云浅听你的话，那你加快速度。”

“如何加快？”

“将香囊中的药化入水中，让她喝下，不出三天，她就全听你的了。”

阿言伸出手，“解药呢？”

薛深从墙上一跃而下，慢慢踱步到他身边，语气下压，“解药不在我这，你要自己去拿。”

接着他又说：“我带了三份，但现在只有两份了，你的那一份就麻烦你自己去取了。”他眸中闪烁着危险神色，喃喃低语，在这破旧小巷中，鲜少有人踏足，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无人可听见。

伴随着一声凄惨尖锐的猫叫声，小巷回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