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得迅猛,榭季看这架势,怕是没几个时辰是走不了了,避免耽误行程,当即买了一辆马车。
马车简洁大气,没有过多的装饰。
云倾执伞立于一旁,不咸不淡冷眼观望。
榭季一身蓑衣,先踏上马车,在前面坐下,拿起缰绳,自觉摆清位置当起了车夫,见云倾没有上来的意思,语气中带些催促的意味。
“还愣着干嘛?上来啊。”他这番举动倒是颇有几分侠客风范,他平日喜穿柔蓝的色彩蕴藏在蓑衣之下,整个人显得严肃不少。
云倾还是没有动作,从伞下抬眸,似是不解他为何买马车,而不是买两匹马。
他歪着头佯装思考,继而伸出缠着纱布的手,“这位美丽动人的侠女可否给在下赏个脸上马?”
榭季笑得满面春风,见她不接茬,讪讪收回手,“开个玩笑嘛,不要当真,你不要生气了嘛。”榭季见她不动,还以为是方才在醉仙客栈里没有经过她同意就胡编乱造、瞎说一番,才惹她不快。
“我当时脑子里想了很多,但是说出来就自然而然带入这个身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脱口而出。”
“所以这也不能怪我吧。”榭季看她脸色,“我错了嘛。”
云倾倏地轻笑了起来。
雨滴沿伞骨滑下,融入千万雨水中,空中捎带泥土的芬芳还有青草的味道,令人舒适。
“你笑什么?”榭季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倾摇摇头,“没什么,身份而已,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只是在想,你为何不准备两匹马,而是马车。”
“原来是这样。”榭季又笑了起来,“我是怕你弄湿了衣裳,你坐马车就不会有这个顾虑了。”
云倾走近马车,“我来驾车,你进去。”
“不行!这种事还是得我来!”榭季攥紧缰绳不放手,“你进去坐,再说了,你也不认路啊。”
昨夜榭季双手才重新上药,今日又淋雨,非要逞这一时之强,他不生病才怪。
见此,她多说无益,反正自食后果的也不是她,“染上风寒可不要怪我。”马车帷幔晃动,云倾收伞掀开帘子,坐入马车内,入目便是琳琅满目的糕点、干果蜜饯,还配有茶水。
她眉头一挑,下意识望向马车外。
这是把店都搬过来了?
榭季声音从外面传来,“我身子骨好得很!你把心放肚子里吧!”他掀开帘子一角,露出个脑袋,对上她的眼眸,笑意更深,“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都买了些,还有些干粮和其他吃食我都放在那边了,你挑些喜欢的吃,剩下的交给我,我不挑食。”
说完明目张胆抛了个媚眼就放下帘子消失在云倾视线内。
云倾坐下端起温度刚好的茶水,有些意外。
还未说什么,帘子再度被掀开,榭季眸中盛满碎芒星点,笑脸相迎又带些狐狸般的神色,语气有些不确定,“你刚刚是在关心我吗?”
云倾淡定喝完杯中茶水,不紧不慢放下茶杯,这才看向榭季。
“你猜?”她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嘴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她的情绪好似被她隐藏在一面密不透风的墙中,叫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这几天相处下来,榭季总是那个主动的人,他就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丝毫没有被她的冷淡而生出什么厌烦退却,倒是一如既往的热情。
这是最让她苦恼的一件事,虽短短几天时间,但她怕自己适应这种模式,到时候反倒对以往的生活不适应。
云倾既不想说慌话,也不想说真话,所以选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至于他怎么想就随他去吧。
榭季笑得更加灿烂,“那我就当是了,谢谢你的关心,我会注意的。”
在马车里总是无聊的。
帷幔时不时掀起,一缕风偷偷溜进来,云倾掀开帘子感受这少有的放空时间。除了榭季一路上的喋喋不休,还算得上放松。
串串銮铃响叮当,车轮在路上留下印子,平稳驶向远方。
接连两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榭季仿佛真有用不完的精力。
树叶被风吹得轻晃,微风不燥,天蓝云白,远方群山快速在云倾眼前掠过,琐碎的阳光照得让人困倦。
銮铃声停,马儿悠闲地低头吃草。湖面倒影出少年明媚眼眸,发丝高高束起,发带滑落至胸前,衣袍上鎏金勾勒的祥云栩栩如生,额前几缕碎发自然垂在脸颊两侧,随风而动,显得少年潇洒不羁。
湖水泛起阵阵涟漪,水波粼粼。
榭季把水壶灌满,洗了把脸,折返回马车边。
帷幔卷起,云倾倚在窗牖边,微眯眼眸,羽睫密长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疏离又慵懒,看着那从远处走来沐浴在阳光下的榭季,视线下移到他手上渗出的血迹。
“看来你真不需要这双手了。”她漫不经心对上榭季迎面撞来的视线,“这种事还要我提醒你吗?”
一个水壶在她面前放大,云倾伸手拂开。
“不渴吗?”榭季笑吟吟收起水壶,“就这点小伤,我都不放在眼里!”双手负立。
“我是怕你还没到薛神医那手就废了,到时候谁给我驾车?”
“至少在那之前别给我出什么岔子。”
榭季嬉皮笑脸附和着,语气十分欠揍,“对对对,你说的是,我哪敢出什么意外啊?这不是耽误您的时间嘛。”
“为了保住我这条小命,在下可谓是日夜兼程、鞠躬尽瘁啊。”
“所以看在我这么为您着想的份上,您以后别再打我什么注意了。“
云倾懒懒撑在窗牖上,语气惫懒,“哦?我先前说的明明白白,解了毒我便金盆洗手,怎会打你主意。”
“最好是这样,我送你到地方就要回宗了,到时候我们就此别过。”
榭季半信半疑,准备上马车,“还有几个时辰便到了,我们快些赶路吧。”
“不换药了?”云倾缓缓撑起身子,“不急于这一时。”说着她掀开帘子,跃下马车,拿出袖中的药膏。
榭季这才看向自己手掌,驾了两天的马,手上伤疤早就裂开,渗出血,按理来说,这放在之前他早就疼得不知东南西北了,怎么现在反而却觉得没那么疼?
“奇怪,难道是我这两天太累了吗?”他喃喃道。
云倾不由分说拽过他手,解开绷带,故意下手重了些。
鸟在树枝上不知疲惫地叫着,正午时分,温度在逐渐升高,树叶沙沙,蝴蝶绕着野花翩飞,蜻蜓点水快速飞过。
榭季垂眸懵懂看着正在为他换药的云倾,手指不由自主一抽,险些控制不住跳起来。
好奇怪,为什么感觉有些紧张?
先前在鸠浅宗的时候没少受伤,明明师姐也为他包扎过,那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为何现在却有些紧张呢?
榭季下意识屏住呼吸,静静看着云倾垂下的眼眸,目光留恋在她脸庞,慢慢观察她的神情和五官。
微风和煦,鸟语花香,溪水流淌,一切声音好似被放大了数倍。
时间漫长流淌,久到榭季快要憋不住呼吸的时候,云倾才停止手上动作,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这才感觉周围空气重新涌过来,猛得呼出一口气,胸膛轻微起伏着。
榭季憋红的脸和微红的耳尖在云倾眼中格外好笑。
“以前没人给你包扎过吗?”
“没...没有,有!我师姐!”
她眉眼带笑,调侃着榭季,“怎么?连疼都感知不到,呼吸也不会了?”放下下那么重的手,她不信他一点都不疼。
“不不不,不疼,一点都不疼,我只是不太习惯有人离我这么近。”榭季有些着急忙慌解释,“没事的,没事的。”
云倾有些好笑,“我也是第一次给人换药,下手没轻没重的,你忍耐忍耐。”
榭季局促地把手藏于身后,“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的。”
“怎么?这就乱了?先前你口嗨时我可没说什么。”云倾笑意加深,“若我再久一点,你是不是要把自己憋死?”
没别的意思,她就想逗逗他,看他什么反应。
“你猜我为何主动给你换药?”
她笑得有些渗人,榭季思想难免往不好的方向策马奔腾。
“你干嘛了?”榭季人都快炸起来了!连忙翻来覆去看自己手掌上缠的整整齐齐的纱布,再确认自己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云倾不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着他。
“不是!你说话啊!?”她越不说话,榭季就越不安,“真的假的?你不会在我手上做了什么吧!”
“现在还觉得害羞吗?”云倾倚在马车前,“别看了,我骗你的,你就当我为了感谢你给我买的吃食。”
榭季现在不但不局促了,还被吓得精神抖擞。
“好哇你现在居然骗我,吓死我了,我刚刚魂都差点没了!”榭季摸着自己心脏,“我这条命可值钱了。”
“行了,精神了就赶路吧。”云倾登上马车,留下榭季一人对空气拳打脚踢,不放心又看了看手掌确认,心中石头才落地。
不过她学会了打趣骗人,这倒是让榭季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