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月下枝 第12章 死前的彻悟

楚樾的剑很沉，立夏拿着有些吃力，不得已双手握住剑柄。

雨势渐大，一滴一滴砸在林动脸上。

剑身遇雨，顺着剑的走势，没落于剑尖，整个寨子安静的可怕，几人衣裳已被雨水浸透，变得沉重起来。

安静到立夏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握住剑的手越来越颤抖，宽大的袖口被雨水打湿。

她感觉手中的剑越来越重，脸上妆也斑驳，发髻湿透，压得头有些抬不起来，连气也喘不匀。

“他现在内力全无，废人一个，生死掌握在你手中。”

云倾淡淡的声音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不大，但却能让所有人听见。

立夏心下了然，“多谢。”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不参与了。

“不客气。”云倾好整以暇，挑眉冷眼看向输得一败涂地的林动，好似在说，现在明白了吗？

雨刷刷落下，榭季唇色苍白，腿脚发软，实在是无法支撑站立这个动作了，也不顾地上什么血和泥，直接一下脱力，坐在地上弯着腰。

云倾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蹲下，准备帮他调理一下。

“我腰间绿色葫芦里有药，帮我拿一下可以吗？”榭季眼前发黑，白着嘴唇。

云倾闻言取下葫芦，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喂进榭季嘴中，“还能撑吗？”

榭季点点头。

林动瘫在地上，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原先被云倾卸掉又接上的手臂好像现在才感受到疼痛，好似有一把刀插入胸膛，狠狠绞了几下又猛地抽出。

“你当真要杀我？”

他就这么看着立夏，他不相信立夏真的能狠下心杀了他，原来他以为只要时间够久，立夏就会慢慢爱上他。

“这么久了，你就没有对我动过心吗？”

“你真的那么恨我吗？”句句咬牙，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找不到出口，不相信自己真的被丢下了。

身后长风吹彻，雨落满身。

立夏心越来越凉，仿佛坠入冰窖，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眼前这个人还在执迷不悟，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现在却来问她为什么？

真是荒唐！

为什么？他是真的不知道吗？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渐渐地，立夏放下剑。

林动眼前闪过一丝希望，但接下来的话却断了他所有期望。

“哈哈哈！喜欢？你想让我喜欢你？”立夏低声笑着，语气中说不出的讽刺，“你不觉自己很可笑吗？”

“我承认！我一年前救你时，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喜欢你。”

“但是我现在只有悔恨，我只想弥补以前我的过错！”

“我救了你，但是你做了什么呢？”立夏声音有些嘶哑，似是要把这一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全部发泄出来。

“你去我家威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你去村里烧杀抢掠！你独占山头，将我掳来！”

“你一次次折辱我！一次次掐灭我的希望！我只是你发泄的工具！”

“你将刘生哥变成了没有意识的傀儡！你让我亲眼看见他啃食同族！你心里是多么阴暗！你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永远见不了太阳！”

“你还想将我全村的人都变成这个样子！”

“若今日无他们，你还想将我变成那样！”

“你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勾当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

“你妄想让我喜欢你？我不会这么作践我自己。”

“一年前，若我没有救你，你就会死在那个地方，也就不会造成今天这个样子！”

“在这里的每一刻每一秒，我都想着怎么杀了你！”

“跟你说话我都觉得恶心！”

立夏痛苦地看着林动，泪眼婆娑中，好似又回到一年前，那时她还天真的认为自己遇到了心中最好的选择，但是她错了，她错得彻彻底底，从他骗自己的那天就回不去了，她救的就不是人，而是灾难的开始。

而自己本可以避祸，但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换来这个结局。

她又将剑举起，“你有什么资格活着？还有什么资格奢求我的喜欢？”

“你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将解药交出来。”

“现在，你明白了吗？”

立夏字字珠玑。

林动低下头，不愿再看立夏那充满仇恨的眼神，也不想在听到她的声音，他呆呆地看向地面水洼，水面如镜，可以清楚的反射自己脸上此刻是多么的狼狈，显得自己好像个笑话。

他喃喃道，“你还是喜欢过我的。”

立夏冷笑一声，彻底断掉他的念想，“你真是可怜，像个可怜虫样。”

又陷入短暂的安静，只听见雨打树叶的声音，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鸟鸣，哀转长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动肩抖动着，传来一连串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牵动肺腑，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他再抬头时面色涨红，脖子青筋暴起，彻底癫狂，心如死灰。

“我想让你陪着我！我有错吗！你想家，我便把他们都变成乖乖听话的人，任你差遣，我想让你长生，然后永远的陪着我！我有什么错！”

云倾听到此话垂下眼帘，眸中晦涩不明，永生？

榭季听见，微微抬头，不经意间观察云倾什么反应。

“你没错，是我错了。”立夏不想与他争辩，“是我不该救你。”

“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交出解药，否则我只能杀了你！”

林动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癫狂大笑，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今日注定难逃一劫。

原来在她的眼中，自己一错再错，已经变成十恶不赦的罪人，也没有什么挽回余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解药？你想救刘生吗？可惜了，我也不知道解药！我也很想知道解药是什么！”

“但是很遗憾，这种毒没有解药！”

“只会让人慢慢失去理智！啃食的**慢慢占据理智！之后依赖上这种感觉，最后变成一个嗜血的怪物！永远永远都变回不了正常人！但是！”他话语一顿，面色偏执扭曲，血盆大口，好像下一秒就要吃人。

“但是什么！”立夏不相信他的话，她不信真的没有解药。

“但是会不死不灭！永远变成傀儡！不能反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立夏气结。

云倾暗自握紧拳头，榭季注意到这一细小的动作，拽了拽她下摆湿透的衣角。

云倾低头看向榭季。

“不会的，毒药相互依存，有毒药那就一定有解药。”榭季坚定地对云倾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毒是没有解药的。”

她拳头慢慢松开，也是，这世界上没有她云倾得不到的东西，何必因为一个疯子的话而左右自己情绪。

楚樾感受到背上的人好像要醒了，缓缓将其放下，对着榭季说：“他快醒了。”

榭季闻言紧张起来，想起身去看看，但有些力不从心。

云倾有所察觉，扶了他一把。

榭季蹲在刘生身边，“如果他醒来是清醒的，那我的猜测就是对的。”

“你的血？你不是——”楚樾想起八年前的事，“难道——”他瞥了一眼云倾，闭了嘴。

榭季全身心关注刘生。

云倾挑眉，看来有情况？

此时三人的注意力全在刘生的身上。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支箭划破凌空，穿过层层雨屏，带着啸声自身后直直钉入林动心脏！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于突然！

这是始料不及的。

云倾眼神突发凌厉，什么人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小动作！

她连忙上前查看林动是否还有一线生机，她原本计划就是将人押回浮云宗严刑拷问，现下人死了那她还问什么。

楚樾随地捡了把剑，留下一句，“我去追！”便朝着剑射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榭季也无暇顾及刘生，晃晃悠悠起身来到林动身边。

暗自潜伏的万锦城也追寻射箭的人，消失在原地。

箭尖没入身体，只余尾端还在颤动，足见其下手人箭法高深，臂力极大，一箭毙命。

这是下了死手！

云倾默默垂下手，和榭季交换了个眼神，对着立夏轻轻摇了摇头，此人必死无疑，没有回旋余地了。

林动倒在地上，嘴角不停吐着鲜血，满脸血迹混合着雨水，强撑着眼皮望着立夏。

他感受到自己快要死了，在死前，他还是想看看那个救过他的女子。

现在这样，倒是很像他们初遇时，他也是这样倒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看向立夏，只是那天是一个艳阳天，身边有花香环绕，立夏也不像现在这么冷眼旁观。

今天她不会再过来救他了，因为今天没有太阳，也没有花香，只有满地残骸，只有血腥味。

人死前，脑子里会如同走马灯一样，不断闪现着生前的画面。

他记得初遇立夏时，她很爱笑，只是后来就再也没看见过她笑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从小，他便在乞丐堆里长大，不懂得什么是爱，周围人弱肉强食，自私自利，他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上过一天学堂，只知道自己喜欢的便要牢牢握在手中，即使是不择手段，也不能放走，所以当他遇到立夏时，她就像裂缝中的光，让人难以放手。

乞丐堆里唯一教会他的便是活下去，所以当那人找到他时，他是心怀感激的，那人索要报酬，他也觉得理所当然，没想到竟是，助纣为虐吗？

他只是不想再一个人，他想让立夏陪着他。

这是他一辈子做的第一个决定，也是他唯一想做的事。

但是现在看来，他好像做错了。

还错得离谱......

他好像不懂如何正确的爱一个人。

下辈子一定要晚点遇见她，待到自己饱读诗书之后，才相遇吧。

那时候他一定知道如何正确的爱她，护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林动最后朝着立夏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嘴角血流不止，体内血都快流尽了。

死了也好，活着无她，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不甘心慢慢阖上眼睛，像是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摊在冰冷的地上，低洼中砸出一片水花，彻底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