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僵硬嘶哑,像是粗粝的石子滚过声带。
连晓蓝吓得眼泪都掉不下来了,死死攥住宁汐柔的裙子,将华丽娇贵的布料拧得不堪入目。随着女仆们话语的结束,整个城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玩家们呼吸的声音。
“是啊,她不该这么做。”宁汐柔看了一眼自己平白被添上瑕疵的美丽裙摆,笑了。“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呀。”
说着,宁汐柔轻轻叹了口气,笑容里带些少女羞涩:“是我拜托希奈尔去接触一下大人的。毕竟,大人他年纪轻轻,就能力出众,还有领民爱戴,身边的侍女,又都是你们这样美丽大方的,我心里总有些……你们也是女孩子,应当知道的吧?”
知道?知道什么?
七张面孔一模一样的女仆顿住动作,互相看着自己和对方别无二致的泛着青白还萦绕着着黑气的脸,陷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沉默中。
“希奈尔和我是好朋友,我也是没有别的人选了,才希望,让她替我去试一试,”宁汐柔说,“我的未婚夫,有多么的非我不可呢?”
她这话说得荒唐,连晓蓝都呆住了,她从没想过还能这样胡搅蛮缠。她胆子小,看一眼女仆们那明显不是活人的面孔,就吓得说不出来话,哪有这样伶俐的口齿,把黑的说成白的。
“她,她,她——”
为首的女仆像磁带卡了半截,顿了许久,青白的面孔恢复成红润的肤色,对着宁汐柔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余下的女仆们也随之跟在她的身后。她们的动作依然是最开始时,那种设定好了一般的僵硬和死板。
一直到女仆们完全离去,连晓蓝才一屁股跌到了地上——她早就吓得走不动道了。
“人设不是固定的。”宁汐柔抚平自己的裙子上的褶皱,颇有兴致地说道。
年蓁蓁将连晓蓝扶到了沙发上坐下,让气儿还没喘匀的女孩先休息。可连晓蓝用了好半天也没冷静下来,反而呼吸声愈发愤怒了。
她抬起头,死死盯着一直微笑着站在不远处的俞凯乐,目眦尽裂。
俞凯乐看了她一眼,笑笑,转身离开了。
“他用卡牌控制了你?”宁汐柔终于把自己的裙子整理好,走到连晓蓝身边坐下。
连晓蓝一怔,呆呆看着宁汐柔:“你……”你怎么知道的?
“无限副本,神奇卡牌,再加上一个明明胆子小到不敢说话的人突然去触副本BOSS的霉头,”宁汐柔一脸自然,“用超过三行字想出真相,都算我输。”
“我,我今天一醒过来就觉得不舒服,但是不敢在房间里休息,就想下楼找你们,但是走着走着,我就失去意识了。我根本动不了!只能,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走到了书房,然后开始和领主说话。”连晓蓝脸色苍白,眼中溢满恐惧。
“你们说了什么?”宁汐柔问。
“我也不记得了,我刚刚走进去看到他的那张面具,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只记得记得我自己突然就跪了下去,然后在地上开始抽搐……”连晓蓝紧紧抱住自己,眼眶红了起来,“然后他就走了,他从我身上跨过去,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好像,好像我是个死了的东西,被摆在地上……”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抱双手抱头,将自己缩成一团,轻轻抽泣起来,唇边溢出的也只有一些零散的呓语。
柏景垣吓了一跳,赶忙问:“她这是被吓傻了还是?”
宁汐柔摸摸看着连晓蓝将自己糊了一脸泪水,狼狈又可怜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轻抚过她的额头,说道:“先睡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方才还仿佛癔症发作一般的连晓蓝低下头,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舞蹈家的亲和力?”柏景垣已经全自动为她找好借口,就是脸色有些古怪,大抵是觉得自己现在实在像个大傻子。
宁汐柔不置可否,收回手,淡淡道:“算是吧。”
魅魔的天生魅惑能力可以让宁汐柔的目标对她迅速降低防备之心,并且下意识顺从她的指令,对意志力坚定的人来说或许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好感,但对连晓蓝这样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陷入极度虚弱的对象来说,她的一点魔力几乎等同于不可违抗的催眠。
除了拐带小区楼下流浪猫狗,宁汐柔还从未对人用出过这个能力。说实话,若不是看连晓蓝的情况危急,她本不打算为任何人破例。
但连晓蓝的情况,不像是被吓傻了,她分明前一刻还在对俞凯乐流露出恨意。
难道又是被卡片控制了?宁汐柔皱起眉,如果俞凯乐有那么多未知的神奇卡牌,他们三人的处境会变得十分麻烦。
“她的症状,不太像是典型的精神疾病发作,”年蓁蓁垂下眼,看着睡着的连晓蓝:“反而像是被魇住了。”
魇住了?宁汐柔挑了下眉,有些微妙地被冒犯到。
但她很快压下这一点孩子气的想法,和二人分析自己的推测:“现在有三种可能性,第一,连晓蓝因为胆子小,不禁吓,现在已经精神失常了;第二种,俞凯乐手里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卡牌,他为了让连晓蓝闭嘴,或者为了让她的生存率降低,对她使用了卡牌技能;第三……”
柏景垣紧张地听着,即希望俞凯乐手里没有别的牌了——不然他们即将面临一个太难对付的敌人,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个希望实在有些对不住连晓蓝。
“第三,就是她从和领主的接触中,得到了一些我们现在不能解锁的线索。”宁汐柔说着,突然问,“蓁蓁,你找到那封信的时候,信还没有拆封,对吗?”
年蓁蓁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已知,我的角色安戈黎娅在来到城堡之前,就已经代替了圣女的身份,这时候的圣女应该已经死了,柏景垣的角色凯里在我们进入游戏之前,就已经来到城堡被安戈黎娅背叛并决定原谅她和她一起离开城堡。”
还清醒着的二人想了想,也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
“再已知,领主的人设是勤政爱民,深受爱戴,从他能和圣女订婚这一点来看,他和神殿关系应该属于友善方。而我们找到书信的时候,已经是进入游戏的第三天了,神殿的来信应该早就到了,为什么他还没拆封?没有读过内容?”
游戏经历更丰富的柏景垣恍然大悟。
“线索是即时刷新的!这游戏的线索是触发机制!我们必须走进书房才能触发书信线索,必须碰到特定物品才能触发支线任务!”
“所以连晓蓝的失常,是因为她即将带来的线索,在我们还没有触发的范围里!”二人异口同声。
游戏平衡。宁汐柔再次想到这个词。
“没有线索,本身也是一个线索,”宁汐柔站起来,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女仆,开始期待今天的晚餐。“明天我们顺着连晓蓝的路线再过一遍,总会有所收获。”
这条路有点冒险,年蓁蓁想说,但她又想起来那个光屏上的任务时限,一共只有七天,而他们已经来到了第四天,却还不知道权杖的踪迹……真的来得及吗?
忽然,眼前又出了一个和最开始一模一样的巨大光屏,甚至更大了一圈,那上面显示着血红色的文字:
[主线任务已变更,请在婚礼前获得“领主的权杖”]
[任务倒计时:1:00:00:00]
[您的角色名:安戈黎娅/伊迪斯/凯里/希奈尔]
[任务提示:请勿OOC!]
怎么会!年蓁蓁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去掐住自己的虎口,将口中的惊呼强压下去。
这次的光屏直接出现在一楼大厅正中央,而板正走过来的女仆们依然目不斜视,站在了宁汐柔的面前。
“婚礼提前,请做好准备。”她们同时张开嘴,发出同一个声音。
宁汐柔看着眼前的为首女仆,连她也分不清眼前这个通知她婚礼提前的,和之前带头追杀连晓蓝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
这很奇怪,宁汐柔心想。她是魅魔,魅魔的眼力不应该这么差。可她又是一只自从诞生意志开始,就无父无母,独自生存在人类世界的魅魔,她依照人类的标准来算,活了26年,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作为魅魔是否成年。
算了,宁汐柔暂且将得不出结论的问题放下,看着女仆,忽笑着问:“可是突然提前,婚礼的准备还完善吗?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婚礼,我真的很希望它是完美的。”
为首女仆看着她,红润却死板的脸上忽然咧出一个极其扭曲兴奋的笑容来,宁汐柔甚至看得见她黑色的喉管。
“完美,”
“完美的,”
“婚礼一定会是完美的。”
女仆们说着,看向宁汐柔,她们死板的面目终于流露出了不同的表情,充满了向往和期盼,
“领主大人的婚礼,一定会是完美的。”
女仆们带着狂热的笑容将三名玩家带到了餐桌上,而属于俞凯乐的位置,今天第一次空置了下来。
宁汐柔皱了皱眉,很忧愁地看向女仆,没有被那张生机勃勃到扭曲的脸吓到,弱柳扶风一般问道:“神父怎么不在?没有了神父,婚礼该怎么进行?”
“婚礼如常进行,”一个男声出现,是领主,这是他第二次在餐桌上出现。他依然带着那副白色面具,整个人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声音里也带着深入骨髓的疲倦,“只要新娘还在,婚礼就能照常进行。”
这话让宁汐柔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他们此刻分别坐在餐桌的两端,遥遥相望,领主对她举杯,转手将自己杯中的红酒,尽数倒在了餐桌上。
“我还有事,先走了。”领主放下杯子,和他们告别。
他转身的瞬间,不知是什么东西勾到了桌布,将刚刚被放好的酒杯也带了下来,于是华美的玻璃酒杯四分五类,散落在地面上。
明明相距甚远,宁汐柔却在破碎的玻璃倒影上,看见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