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摇了摇头,只伸出右手,裙袖已是破破烂烂。幸好那兕角只划破了衣袖,未伤到身上。乐缨松了口气,吩咐新赶过来的天将们,尽快将周围那些三三两两挤做一团的仙子们送回各宫去。
霈安上前来细细看了孟元的状况,见着无事便安下了心。又见二人间有话要说,就先行回流华宫向蔺沧禀告。
一时间琼苞台上只剩下孟元、乐缨二人,经过方才一阵乱战,此处已是凌乱不堪,桌子倒的倒、屏风砸的砸,异果佳肴滚散一地。
乐缨寻了张干净的褥子来,让孟元坐下歇息,半蹲在她身侧笑眯眯道:“看不出来,你的武功竟这般好。”
孟元将凌乱的碎发别至耳后,这一战下来可谓惊心动魄、酣畅淋漓,笑道:“过奖过奖。”
“只不过你这腾云之术实在是......”乐缨哈哈笑了两声,丝毫不给她留情面,“有点烂。”
孟元嘴角一抽,却也豪爽道:“多谢乐缨仙君相救,只是不知仙君是如何晓得的,也没见得霈安郡主去请你?”
乐缨道:“我们那会儿正在瑶池北角上行酒令,有几人做的诗实在是无聊庸俗至极,我懒得听他们讲,没成想误打误撞就看到了有一畜生往你们那边去,赶过来时,见着你正立在台上准备斗那畜生。”
孟元一愣,问道:“嘶,那你是早早地就来了?”
乐缨斜着嘴角一笑,双手耷拉在半蹲着的膝前,那狷狂样子就差嘴上叼根草了,笑道:“我是想看看冥界来的姑娘实力几何,既是北阴大帝身边的人,又是我那舅爷的弟子,若是个绣花枕头,那可真是丢好多人的脸。”
“这看了一会儿嘛,觉得实在不错,便懒得出手了。没想到你败在腾云上,小爷我这才英雄救美,你现在是不是很崇拜小爷我?”
孟元嘴角又是一抽,只道:“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只不过,为何你们天界的女子都不习武?若是真遇上了什么事儿,那可如何是好?”
“就算是习武,她们也不可能站出来。”乐缨脸上的笑淡了三分,歪头问孟元,“你为何要站出来?你又不知那畜生轻重,若是今日我不在,那畜生又实在厉害,你不就没了小命了?”
“没了小命倒也说不上,只不过断个胳膊缺个腿的。”孟元摆了摆手,不甚有所谓,“也没见旁的会武的,若我不站出来,她们岂不是都要伤着了?”
只看那些女子走路之态、握杯之状,加之说话时的吐息,便可知道她们并非习武之人,在此种场面下能走两步逃走已是难得,更别说要让她们持剑拿刀的上去迎战了。
乐缨点了点头:“你倒是很为他人考虑。那些个世家小姐,哪里习得了武,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这倒也不是女子的错,即便是男子,就同我方才划拳喝酒的那些,也有半数是不习武的,只精通玩乐之道了。”
孟元惊讶道:“怎会如此?”
乐缨讥讽一笑:“本以为自己生在好时节,便成了这幅混吃等死的样。如今战事临头了,这帮人里是一个有用的也没有。”
孟元不语,只是格外仔细地瞧了乐缨许久,乐缨见她神色奇怪,便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不满道:“你看什么,小爷脸上有东西?”
孟元噗嗤一笑,摇了摇头,只道:“先前灵山一见,我还以为你不过也是大族中的纨绔子弟,未曾想今日看来,竟是个有胆识有抱负的男儿,实在是与我所想的不同。”
乐缨立马板着脸抱怨道:“你竟敢如此想小爷,小爷我可是战神之后,那会混成和那群猪狗一个样子,我可是要上战场杀敌立功的男人。”
孟元一惊:“你要上战场?你不是才四万来岁?”
乐缨激昂道,眼中满是兴奋:“论理是不行的,论情嘛,我们一族世代从并,我父亲、我爷爷、乃至我爷爷的爷爷,都是靠这功名立身的。这不,这一趟来天宫,我爹还带了我爷爷当年用的绝世神兵来,此次同妖界那群废物一战,定当扫他们个干净!”
孟元忽地想起他手上的长鞭,问道:“你家用的都是鞭子?”
乐缨挠了挠头,不大好意思道:“那倒不是,我父亲、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都是用的剑。我爷爷的那把绝世神兵,乃是天尊所赐的定海剑,是采了北海埋了万年的寒铁制成,重一万零八百斤,那可是真真的好剑。”
他有些羞怯地垂了头:“到我嘛,我小时候练剑练得不好,总被我父亲教训,一气之下便换了长鞭使。这长鞭也有长鞭的好处,灵活随性,不似剑那般拘束。”孟元点了点头,觉得言之有理,刚刚他那几下招式就能见出长鞭的优势来。
乐缨送她回了流华宫,云头还未落到流华宫宫门前,远远就瞧见一人焦灼地在宫前来回踱步。蔺沧仰头见了那朵祥云,高声喊道:“慢些下来,慢些下来,稳当些。”
乐缨依话稳稳地在宫门前停住,乖巧地向蔺沧做了个礼。往日里孟元是不向蔺沧行礼的,今日揣测不出蔺沧是要拿她是问、还是要慰问体贴她一番,故而亦乖巧地向蔺沧做了个礼。
蔺沧笑眯眯地拍了拍乐缨的肩,道:“你小子如今是越发能干了,丝毫不逊你爷爷当年。”乐缨连忙道“过奖过奖”,蔺沧又含笑夸了他几句,便送了客。见那小子消失在天际处,蔺沧收了笑容。
孟元立马觉得事态不对,将头低垂下去。蔺沧“哗”地将扇子合上,一手用扇端指着孟元,一手捂着胸口连道“你你你”,如此一番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扇子展开急急地晃了几下。如此之后方才道:“回殿内说话!”
孟元依旧垂着头小步小步亦步亦趋地跟在蔺沧身后,直至那重华殿的殿门“砰”地一声关上,她晃了晃身后才讪讪站定。
“还好你家帝座不在,要是他在,你看你怎么办。”蔺沧双手环抱,踱来踱去,云靴将地上的绸缎踩得犹如像波浪一般,一会儿往这边倒,一会儿往那边倒。
她讨好道:“这不是有师父在吗,更何况徒儿今日做的是善事,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罪过。”
“好在今日乐缨在了,乐缨要是不在,你被那青兕伤着了,又如何交代?”蔺沧停住步子,“你是不要紧,那玄冥能善罢甘休吗?恐怕要闯进兜率天宫里把那畜生给剁了。”
“那我总不能任由它伤人吧。”孟元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帝座不会这么小心眼儿,何况也没伤在他身上。”
蔺沧一时间被噎着,按玄冥那性子,真会二话不说提把玄无剑就去把那头坐骑给剁成块的,偏偏蔺沧又不能同孟元说这是为什么,心道“你家帝座就是这么小心眼儿”。
他脑子里一番天人相斗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件事我替你藏着,你可别在他那儿说出半个字来。”
孟元忙抬起头来,一脸谄媚之笑:“还是师父对我最好。”
蔺沧哼了一声,在一把圈椅上坐下,用那扇子轻点了点桌面,便进来一个侍茶的宫女。蔺沧饮尽了茶水,道:“我有许久未见乐缨那小子,如今看来他倒还不错。”
孟元附和道:“乐缨仙君确实不错。”
蔺沧见她也如此说,顿时起了兴致:“何出此言?因为他今日救了你?”
她略想了一想:“此事是一桩,这两三次相处下来,可见得他人品不错、武艺也有几分水平,可堪一交。”
蔺沧摇着扇,点头道:“他在一众小辈中算是出挑的,没长歪,虽性子顽劣了些,毕竟是因着年纪还小。再过两三万年就也稳重了,至于那武艺,是随了他爹他爷爷的,日后定然也是成一员能将。”
她好奇道:“乐缨仙君一族是个什么来历?”
蔺沧道:“他家祖上是我父尊的得力部将,世代从兵。为示恩情,将我一个表姐嫁与乐缨他爷爷为妻,故而算起来我是他表舅爷。他家世代居于南洲尧光山,人口繁盛,掌兵权,又和天宫沾亲带故,故而可称得上是如今最鼎盛的世家部族之一。”
“近几万年来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他们族里生的都是女儿,主支旁支都是如此,他爹他爷爷急得不成样子,想着这兵权没人接手了,幸好最后生出来个乐缨,只不过乐缨之后也都是女儿,实在也是一桩奇事。”
她了然道:“怪不得他常常说起他那些姐姐妹妹。”
蔺沧道:“在女儿堆里长大的,有时候也染了些女儿家的习性,好在还习武,故而中和了些。”
孟元点点头,蔺沧刚刚的话中提及玄冥,她才想起来已有好些时日没听到他的消息。她问道:“帝座可有说何时回天宫来?”
蔺沧摇了摇头:“没有,我便估摸着不是什么大事,但有些棘手罢了,才耗了他这么久。我原也是想下冥界看一看,奈何我现在出不了天宫,便也算了。到底不会生什么事儿。”
她疑惑道:“为何出不了天宫?”
“托我那兄长的福。”蔺沧吹了吹茶水,“不出便不出,我还懒得出流华宫呢,乐得个清闲,省着同那些个乌烟瘴气的人扯在一起。”
孟元觉出这兄弟二人间的关系有些奇怪,便也不好多言。师徒二人又聊了片刻,蔺沧亲自将她送回殿中歇息。他悠悠走回重华殿的时候路过流华宫的宫门,无意向宫门外一望,停了脚步,忽地嘴角牵起一丝笑来。
乐缨那小子倒对孟元有几分欣赏,孟元似乎对他观感也不错。
真是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