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教的极快,中间又未曾停顿,她看罢的时候愣愣地有点儿懵。
她绞着脑汁回想着练习,好一番争斗后方才成功将那阴手、阳手、里手、外手等式熟练。唯到刁手时因此式复杂,又是逆手的变式,故而显得磕绊。
她求助地看向玄冥,恭敬道:“烦请帝座再演示一次。”
玄冥望着他不语,她错以为他想让她自个儿琢磨琢磨,便只当是他一贯的作风,于是不再抱着问他的想法,又自己思索起来他方才教的那些。
她正自个握着剑首摆弄着姿势,忽觉手背上抚上一片温热。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白皙纤长,却因多处有茧而显得略有粗糙的手,同她那双白腻柔滑的手泾渭分明。
她自是一惊,方觉玄冥已不在她眼前,而是走至她身后,伸出右手来亲自指点她的握姿。
她觉得他今日不同寻常地极温和,但是温和到此番境地不禁让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玄冥。
如今他们二人相距如此之近,又因着他上手来教她的指法,似是将她这人半环抱在了怀中。
她能感受到身后人均匀绵长的气息,从前那股若有若无的焚香如今更是招摇过市般地漂浮在她周身,孟元忽觉自己的气血上涌。
一时间,她的心境可谓是纷繁复杂。
身后的玄冥却不以为意,并未察觉她的什么变化,只是微蹙着眉将她的手指扳至恰当之处,又极和缓细致地借着她的手舞了一式,同时念道:
“自逆手把剑起,外翻掌心,平伸小臂...”
尔后他说了哪些话,她已然是听不进了,只觉着他说话时同她好近,他说话时的声音连同他的吐息一齐在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又或是因着他身上那股向来都有的神秘清幽的焚香,扰得她有一些晕。
待他放下了她的手重新走至她跟前时,孟元方才回过了神,站在原地略有些不知所措。
可能...这就譬如孩提之时初写字,夫子也是要亲自上手来指点你如何握笔的。这握剑当然同握笔有相通之处,玄冥此举不过就像那学堂夫子教她写字一般,可以理解。
她暗暗地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平复下自己方才忽然间跳得极快的心。
玄冥仍是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是又将视线落到了她的大氅上,道:“可明白了?”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胡乱地点点头。
“很好,今日你就先熟悉一下这几种握法。待明日旁的剑来,再教步法剑法。你且先回十善殿吧。”
她依着话逃也似的告了退。
玄冥望着她略显仓促的离去的步子,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九华殿的殿门之处,他才将视线移回来,冷冷唤了两个字
“道明。”
道明进殿的时候,他已倚在了西偏殿的一座沉香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佛经,眼睛却是闭着。
道明行过了礼,正欲开口叙晨时未完的禀告,却被榻上那人打断道:
“玄阴宫里可还有九幽玉?”
道明一愣,思索后禀到:“应当是没有了。当年帝座即位之时,南禺山山神曾献上一块,此后就再无旁的入库了。”
闻言,他将眼缓缓睁开,将手上的经文搁置在一旁。
天下名山大川无数,玉石也有千万种之多,于冥界中人而言,要属南禺山所产之玉最为珍贵。
六界唯独此玉可吸收冥界灵气,乃至于融汇冥界之人的修为甚至是魂魄。
但此玉极少现世,又产于南禺山一潭深渊之底,非常人所能取得。
当年他即帝位,六界朝贺,多有献礼。至于其他的贺礼,不必说寻常的金银器皿、精巧玩意,便是各种奇珍异宝,一一也入不了他的眼。唯独从中拣了那块九幽玉出来,熔断于玄无剑之中。
如此一来,倒是不巧。
他错记了自己当年好像剩下了些边角料,即便有小如米粒的也是好的,未曾想到自己记错了。
他不觉间皱紧了眉,道明见状忙问道:“不知帝座为着何事要用这玉?”
他默然半晌。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其实就是件小事,但同孟元有关。不知怎的,他不欲将此事告知与旁人。
心里许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便抬手让道明退下,复而拾起放在一旁的经文。看了半晌,一字未入眼中,心中倒添了些混沌烦闷之意。
他静默半晌,又唤了道明进来。
道明眼见的一头雾水,饶他往日里是最能知晓上意的,今日也被此情此景难住,不知坐着静思的那位帝座究竟是何意。
他站定之后,玄冥悠然道:“本座记得你的剑术不错,得过正阳祖师的指点,修过青龙剑法?”
道明答道:“是,但只学得个皮毛,未得其精髓。”
他这番话是谦虚之辞,但玄冥此时并无意与他探讨剑术,只继续道:“本座要出冥界几日,这几日内你且去十善殿教一教孟元剑术。
“本座今日教了她握持之势,恐怕她过了几日会忘。你就令她温习上几日,再教些步法和简单的招式。”
道明领命应下,未曾多问,察言观色之后就告了辞。
他能胜任北阴大帝座下使者这一职,除去身手和修为以外,多是因为他能体察君意。玄冥向来喜欢聪明人。
玄冥下了榻,刹那间挥袖将身一隐,便乘云向南禺山去。
南禺山临于南海之畔,他踏临之时,西方一轮硕大如盘的红日正缓缓降落,映得一片血红光辉于南禺山之上。
此地正值冬令时节,虽有余晖照耀,仍阴寒遍地,其间林木皆无枝叶,一片光秃寥落之景。
山南有一洞穴隐于枯枝丛林之间,春夏有水流进出。他今日来得不巧,正值寒冬,因而洞穴封闭不通。如若是旁人来此,定然是无功而返。
他仅是望着那洞口蹙了蹙眉,旋即将玄无剑化出,眨眼间一阵剑风向那洞口斩去,霎时间石破天惊、洞口大开。
此洞之下乃是另一片光景,引向一处极为空阔幽深的洞谷。
他自洞口而入,那日轮已落,从洞□□入的光线逐渐暗去,但谷中却并非漆黑一片。那谷壁处皆由奇石堆垒而成,泛出莹莹幽光,又倒映于洞谷下方那一潭深渊处。
那一潭池水黑如浓墨,不知其浅深,又有此洞谷宽阔宏大,不禁令人有幽闭可怖之感。
他云履轻点地,跃至深渊中央一处立起的礁石之上,未收玄无剑,眯着眼望了望那平静无波有如明镜般的水。
片刻后他的眼神变得极犀利,高声道:“山神涂仓。”
霎时间洞谷中显现出一片寂静,水流僵停,石壁上的荧光骤熄,全谷中唯见玄无剑的凌冽剑光。而下一刻壁上奇石皆迸射强光,水流湍急,以玄冥所立礁石为中心急急旋转流动。
深潭之中,可见一黑色巨物迟缓地在水中游动着,摆动之时半身临于水上,可见那物有如蛇状,鳞片巨大而滑腻。
那水流越显急势,周遭石壁上皆淋了水,唯独玄冥这一处干燥如旧。
他见那池中之物久久不现真身,将眉一挑,平静道:
“你是不认得本座,还是不认得本座这把剑?”
话毕,又是一阵剑风出,震得那石壁生生出了一道裂痕。
随即从那深渊之中传来一道极为低沉嘶哑的声音,响彻整个洞谷。那巨物缓缓道:
“北阴大帝。”
它从水中一跃而出,身形骤然缩小,池水霎时间清澈见底。原来那深渊先前黑如浓墨而不见底,皆因此物以原身潜伏其中。
南禺山山神涂仓,龙身人首,自上古起就守护南禺山一脉。
涂仓临于水面之上,向玄冥下跪作礼道:
“臣南禺山山神涂仓,拜见帝座。”
玄冥漫不经心地将玄无剑剑刃托于左手掌中摩挲,淡淡道:
“本座还以为二十多万年不见,你将本座忘了。”
涂仓发出了一阵笑声,却嘶吼如斗兽:“臣蛰伏于南禺山太久,不知光阴荏苒几何,未曾想到已过二十几万年。这世上之人的样貌,臣已全然分辨不清了。”
手上的玄无剑剑身冰寒,玄冥抬眼看向涂仓,勾了唇道:
“看来你认识的是本座这把剑。”
涂仓直勾勾地看着玄冥手中的玄无剑,既有惧色,更多的却是欣赏赞叹之意,道:“此剑中熔了一块九幽玉。”
“当年南禺山中只有三块九幽玉,帝座这一块为成色最佳者。用在帝座的宝剑上,实为物尽其用。”
玄冥轻笑了一声,将玄无剑隐去,道:“本座再向你讨一块,你可舍得给?”
涂仓沉默下来,片刻后道:“九幽玉保存不易,又只十万年才集天地精华炼成一块。如今只剩下一块,其余的皆破碎瓦解。”
涂仓迟疑了一下,继续道:“只不过这玉三千年前就被天后娘娘定下了。”
“天后?”玄冥疑惑,冷声道,“她拿这玉做什么?”
“天后娘娘要重制凤冠,意欲采集八荒众山所产之奇玉,每一玉雕成一珠缀于凤冠之上,象征四海升平六界一统之意。”
涂仓一顿,再道:“九幽玉若无冥界之人灵气修为滋养,一出南禺山,百年之内必定碎裂。故而天后并未拿去,也未曾说何时来取。”
玄冥冷笑了一声,上扬的尾音中有淡淡的讥讽:“六界一统。”
“她既现下无用,本座且拿了去,若是她要,便来玄阴宫找本座拿。”
天后想如何,同他没有关系。但是他现在要用这玉,无论是谁想要,都不能挡了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