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任职录 第21章 第 21 章

孟元如今是整个冥界里最为悠闲的一个人。

虽说蔺沧口头上给她布置了一些课业，但实则似有似无。

他既没说要做多少，也没说什么时候要做完，然后这位半道捡来的便宜师父就一溜烟跑回天宫里去了。

她有些怨念、有些惆怅，最后释然。

这二殿下一开始看上去就不大靠谱，虽然他走之前同她说了句再等个百八十年他就回来，但孟元觉得，有点儿悬。

原以为蔺沧不来管她，那位多事的北阴大帝定然要来敲打敲打她，未成想到这位帝座也难得的常常不在宫里。

据阿盈说从前几万年里帝座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今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既没有师父、也没有玄冥，美哉美哉，比她在奈何桥的时候还悠闲。

悠闲了几日，就生出了一种唯我独尊的感觉。书嘛，想读的时候就读，不想读就放在一边。

但她的愿望到底落空了，毕竟那位同玄冥一样冷面冷心的北阴大帝使者道明还在玄阴宫，仍是摆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玄冥的一个分身。

加之阿盈日日催促她读书，她终究还是得待在五蕴殿里。

依着蔺沧的话，她临字帖临了很多时日，直至把字已经练得工工整整了，他还未回来。

一日她慨叹了一番自己的孤苦境遇，正慨叹之时悄悄地把笔搁到一旁想歇息歇息，便发现阿盈一派正色地看着她。

她只好讪讪地又把笔拿回来。

阿盈每每都要将她的课业情况上报给道明，道明呢，当然是上报给那位不见了影子的帝座。

她只好被迫地回忆了一遍蔺沧的话，就从书堆里翻出那本《上古六界通史》拿出来抄。

这本书又厚又重，捧得她许久未干重活的手极为酸痛，翻开书封后才发现上面写着“第一册，共十册”。

孟元两眼蓦然一黑，险些从那圈椅上栽下去。

好在这是把圈椅，她将脑袋支在扶手上许久，才心如死灰地继续捧着这本书拜读起来。

抄书定然是难抄的，偶尔拣上一两段精彩之处誊写一番，就当是在细读之余练了字。

她原以为上古史如此厚重冗长，定然十分枯燥，细读下来竟十分抓人眼球。

上古时期天地混沌、战事频发，各路神仙皆显神通，天上地下好不热闹，比起如今的六界可谓是异彩纷呈。

她每日来几近是卯时爬起就开始读，一直读到天色大黑近子时的时候才熄了灯睡觉。

读了不知道多久竟就将如此厚的第一卷书读完，遇到精彩之处时又边读边抄，这时候她已经练得一手好字，不光工整洁净，甚至称得上秀气柔美。

这一册读完，她便跑去十一义殿里将后面的几册通通翻了出来，搬回五蕴殿里摆着。

蔺沧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来，她险些怀疑他是不是忘了玄阴宫还有个亲传徒弟，直至道明递给她一封书信，是蔺沧给她的。

信里蔺沧让她好好练字、好好读书，学累了就自个儿玩玩。

那字迹大开大合、笔力遒劲，果然字如其人，同蔺沧本人一般有风流潇洒之态，其中的内容也甚是潇洒。

她读罢，略有些无语、略有些感慨，这封信收好后茫然望了望南天，不知道这日子到底哪儿才是个转折。

期间玄冥倒是来五蕴殿看过她几次，他每每像个鬼魂一样悄无声息地幽幽地飘进来，什么声儿也没有，让沉浸在书海中的她总是吓好大一跳。

他低头看了看她练的字稿，又看了看她手上那本书，最后仅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就又像个鬼魂一样幽幽地飘了出去。

她愣着望着他的背影，这“嗯”字，到底是觉得她学得好，还是学得不好？

但她并不太挂心他如何想的，直到后来她意识到他已经很长一段时日都没有出现过了，这才勾起了她的好奇。

九华殿就在十善殿前，她每晚上都能注意到九华殿什么时候熄灯，偶尔也会在绸覆的窗上看到模糊的一闪而过的黑影。

不知何时起，九华殿竟不点灯了。

她开始先问了阿盈，奈何阿盈是无权知晓玄冥去了哪儿的。

她现在也甚少见到道明，又因着自个儿不爱同他说话，于是终究还是未得知玄冥的去向。

渐渐地胆子大了，便偷偷溜进九华殿瞧了一瞧，近来确实没有人住的痕迹。

玄冥去哪儿了呢？

时日如白驹过隙，她将《上古六界通史》读到第六册的时候，九华殿里重又开始点上了灯，不过还是一阵阵的。

玄冥偶尔回来很长时间，又出去几天。

九华殿里的灯熄了很久很久的时候，他才重新回来。

蔺沧和玄冥都不在，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落寞，往后突然发觉阿盈和道明不再盯着她读书的时候，真真是上下都没有人管她，就如同在自己家一般自在，便变得悠闲肆意起来。

读罢第六册《上古六界通史》的时候，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在罗酆山上待了很多年，便问道明是否可以下山走走。

原本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未曾想道明同她说，是否下山回彼岸花海全凭她自己心意，只是不要在外流连太久。

他强调了一句，这是帝座早早就吩咐的。

孟元感激涕零地同道明道了谢，尔后咂摸起来又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

玄冥为何不直接同她说这事？导致她在罗酆山上待了这么多年都没下山一趟。

下山的那几日，正是冥界难得的好天气。

就像在准备去罗酆山的那一日那样，她回到了彼岸花海的院子里，坐在门口的木凳上望着那一片绵延起伏的红色花海。

这里的景色没有变过，还是那么明艳的花朵，在每一次微风拂过时散发出迷人的缱绻香味。

沿着花海一路向上，她又见到了熟悉的奈何桥，以及桥头那些熟悉的忙碌身影。样的场景原是她天天见得的，没想到在如今已是一种奢侈。

仿佛上一次见到这个情景，已是万年之前。

她想忍住发酸的鼻子，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她同孟弋还有孟婆说了很多话，说她在玄阴宫过得很好，还拜了天宫里的二殿下做师父。

这些话不是她为着让她们安心才说的，而是真心实意如此觉得。回想起来这一段日子，她过得的确不错。

虽然是因着报玄冥的恩留了下来，但他从未将她真的当做一个使唤宫女，待她其实算得上尊重。

以她的身份，从前是连十殿阎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的，那些阎王爷甚至不会落在她身上一道视线，更不必说玄阴宫。

她晓得他身处那个位置上，如此待她已是开了恩。

在外面候着汤的鬼魂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三个人却史无前例的将它们的叫喊当做了耳旁风，而是亲亲热热地躲在屋子里说了不少体己话。

她在孟婆和孟弋的欢声笑语之中恍若隔世，原来，她已经离开这儿这么多年了。

同孟元的清闲比起来，玄冥实在有些忙。

他在西天灵山处耗费了不少时日，但仍未解心中之惑。

他虽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因着他要问的这桩事牵扯出两个人的天命机缘，还同地藏菩萨有关。但此行无获，心中终究还是生了少许烦闷。

灵山上的尊者们大多不知晓当年地藏菩萨在彼岸花海中到底说了何话做了何事，即便有几位知道的，也不肯轻易道出。

他先后见了清净慧菩萨、净诸业障菩萨、普觉菩萨和圆觉菩萨，佛理弯来绕去却仍是浮之于表，未落实处。

他为此烦心多日，一日打坐时却开了悟。

许是做这冥界之主做的久了，觉得二十万年来就没有他解不出的事情，便自然而然的觉得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其实这本就是错的。

少年时修道学艺的时候，佛理就是最难懂的，听上几百年的训导仍悟不出什么是常事。如今年纪渐长，反倒渐渐忘却少年时钻研佛理的苦痛。

这世上所有的道理都是能悟出来的，或是自己悟得、或是经人点化。但唯有一事悟不出、看不透，那就是天命机缘，或称因果相报。

细想来，他此行并非全无所获，普觉菩萨虽也和他论了许久理，最终并未直言他的这个问题，但旁敲侧击了他一句话。

五百年后的灵山佛会，恐怕能解他的疑问。

只不过，他须捎上他心存疑惑的那个人，也就是孟元。

他觉得此法可行，如果孟元恰好入了佛陀的眼，将她做个例子讲出一段佛理，也许就能解了她的身世之谜。

灵山佛会每隔五万年举行，他只在还未即位时参与过一次。

佛会场面之宏盛，令所到之人不能忘怀。灵山上云集六界来客，浩浩汤汤，几乎是要将连绵的山头都挤破，就为听得十日的佛家之言。

此次将孟元带去听一听佛理，却也有益无害。

至于佛陀是否会讲到孟元，玄冥觉得，他须想一些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