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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秦采桑睡到自然醒转,只觉分外神清气爽,推窗瞧见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才拿起剑优哉游哉地下了楼。
她也没钱去买锣鼓,就当街那么一站,长剑在手摆个把式,朗声学着听来的套话:“在下秦采桑,初到宝方,盘缠被盗,还乡无门,只得借贵宝地一用,献个丑了!还望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多多捧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在下感激不尽。”
有人停步看她一眼,目露诧色,摇了摇头,随即又接着走过。
她不觉有点沮丧,但想及万事开头难,便又振作起精神,道声“献丑了”,也不管有无人在侧,便开始耍剑。
这套剑乃是宫中教习所授,本来重在轻盈飘逸,况且她早已是得心应手,挥洒自如,用起来最是好看,慢慢倒也有人站在旁边看,指指点点,喝几声彩。
见有人来,秦采桑便越发卖力,正抖擞精神,却忽见四五个人气势汹汹往这边来。当先一名大汉赤着膀子,双手攥握吱嘎作响,走到近前便大剌剌一站,冲着她呵呵冷笑,后边有个小矮个趋向前来,大声叫她停手。
秦采桑不知这几人是何意思,只觉来者不善,本不想理会,但瞧那几个本来在看的人纷纷走掉,一时不觉动怒,转向那打头大汉,十分没好气地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平白无故坏人生计,阁下怕是有些不守规矩罢?”
那汉子先是瞪大眼睛,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指住她道:“弟兄们,听听她讲得么子话?笑死个人噻!”
众人都附和着笑起来,“着实可笑,竟敢在赵二爷的地盘提规矩,莫不吞了豹子胆噻?”
又有人道:“哪里来的小女娃,人不大口气倒不小,莫不是家里没得人了,好不落教嗦。”
秦采桑几时受过这般奚落,又听他说也是姓召,越发恼怒,手中长剑便不禁一扬。
那伙人却笑得愈发大声,赵二更以一等阴阳怪气的语气向左右道:“哟,个妹儿恁大气性,倒还要动手噻?老子实怕了你啰!”又扭过头来打量她,“罢了,老子今个儿心情好,没得与你计较,快快拿出百钱,这次就放过你……你做么子?!休要敬酒不……”
话音未落,秦采桑早将剑架上他喉咙。
她剑术承自包婆婆,又得宫中教习指点,本来精妙,不过是内力不足经验尚浅,对上焦二自然讨不了好,对付这些地痞无赖却是绰绰有余,只三两下就拨开那几个扑上来拦阻的,拿剑逼住赵二喉咙。
赵二一开始只当她花拳绣腿,此时低头瞧着明晃晃要撞上来的剑尖,连眼泪都吓了出来,立刻就变了一副谄媚嘴脸,连连讨饶道:“姑奶奶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的这一遭罢。”
秦采桑不屑冷哼一声,“欺软怕硬,真丢姓召的脸。”
赵二谄笑:“姑奶奶教训的是,小的莫本事,小的丢咱姓赵的脸……”小心翼翼地想拿手去拨剑,“姑奶奶,咱一家人,万事好商量,但这刀剑无眼,咱先把剑放下要得不?”
秦采桑冷笑:“哪个同你是一家人?”
赵二也乖觉,立刻改口道:“女侠!女侠大人有大量,肚里能撑船,啷个会真同我计较噻?是不是?你们话是不是?”手下人连声附和,赵二便又讨好地向她笑道,“女侠,小的真个知错了,您就饶过小的这回罢。”
秦采桑冷笑一声,“秦大侠。”
“是是是,秦大侠,秦大侠……”赵二见那剑终于收了回去,才终于松了口气,赶忙一溜退到几个手下后头去,“那小的就不阻住秦大侠了。”
他心头恶气难灭,急着要回去找人,再来找回场子,却被秦采桑叫住道:“且慢。”
赵二立刻不敢动,赔笑道:“秦大侠还有么子吩咐?”
秦采桑把着剑,微微冷笑:“你这样的,即是整条街上的泼皮恶霸吧?”
赵二一时无言,手下人更是大气不敢出,半晌他才勉强挤出个笑来,“大侠言重了,小的今个儿是头一回……”
“你当我憨嗦?”秦采桑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平日里没少称王称霸鱼肉乡里罢?这街上打把式的、卖货的,没少同你表孝敬罢?今个你若都还回去,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这简直如同拿刀剜他血肉,赵二心疼不已,“大侠,这,这……”
秦采桑可没耐心跟他磨叽,“不愿意?”
赵二看了看抬起的剑,哪里还敢道个不字,“愿意,愿意……”
秦采桑再一皱眉,“那还愣着做甚?”
“是,是……”赵二心下生疼,却只能转头将那小矮个狠狠瞪了一眼,“愣着做甚?!耳朵聋了不成?”
小矮个被他一吼,整个人打个哆嗦,忙不迭点头,从怀里摸出四五个荷包来,挨次走到小摊前边,“费老哥,二十文”、“李大眼,五十文”、“尧妹儿……”,一个个地数过去。那边卖糖人的,这边卖小竹玩意儿的,那边卖艺的,接了钱后,个个都表情复杂地看着那少女和那大汉,神情中担忧却要多过欢喜。
秦采桑倒未留意那许多,只觉总算做了一桩好事,大为解气。
所谓劫富济贫,所谓拔刀相助,就是如此罢?
她不禁些许飘飘然,见矮个子分完后钱袋里尚余不少,问过众人可都是实数,就毫不客气地拿过来揣在怀里,这下子去九幽的盘缠也有了。她心里乐得要开花,却板起脸来又瞪了赵二一眼,“今次饶过你,若还有下次,可就不这么容易。”
赵二点头哈腰地应好,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钱分回去倒是没什么,回头再要回来就是了,只是这口气却实在咽不下去,这么个毛都未齐的小女娃竟如此下他面子,此仇不报,还能在道上混么?
不得行,决计不得就这么放过她。他正气不平,矮个子忽然凑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听着靠谱,赶上去叫住要走的少女,“大侠留步。”
秦采桑急着去结账买马,哪有闲心理他,很是不耐道:“又做什么?”
赵二把矮个子往前一推,“大侠昨日可是丢了荷包?”
秦采桑眯了眯眼,“是啊,你当本姑娘乐意顶着大太阳卖艺?”
赵二嘿嘿一笑,“那就是喽!小的不是啷个意思,小的的意思是……大侠的荷包,就是这龟儿摸去的。”
秦采桑上上下下打量他,眸光一厉,“了不起,偷蒙拐骗一条龙哈?”
“莫得,莫得,小的也就做点这偷鸡摸狗的事,哪能那般伤天害理呢?”赵二吓出一身冷汗,生怕她不信又再多问起么子,赶紧说道,“大侠的荷包就在这龟儿家里,不如大侠跟小的们走一趟,取了还您。”
秦采桑可不信他,又把众人问了一圈,才掂了掂手里的钱袋,“这袋其实同我那袋也差不多,我赶时间,就算了罢。”
“大侠……”赵二又生恨意,不由狠狠地瞪了矮个子一眼,你不是话,她们这样的小女娃都把荷包看得很重吗?
矮个子被他瞪得心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荷包里还有一块长命锁,大侠也不要了吗?”
秦采桑停下脚步,“难怪总觉得少了什么……”
赵二立刻道:“正是正是,不如大侠跟小的们走一趟?也不远的。”
秦采桑迟疑了一下,“那……”
终于卖糖人的老头看不下去,出声道:“小娘子,去不得啊。”
赵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头立刻低头不敢作声。
秦采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赵二,“我不去,你跟我在这里等。”
矮个子道:“没事,那就请赵爷陪大侠等一等,小人去去就回。”
秦采桑将剑一抱,“那快去快回,本姑娘还急着赶路。”
赵二心里叫苦,却也没有法子,只能赔着笑跟秦采桑一块等,寄希望于那矮个子的一贯伶俐。
秦采桑看他魂不守舍,少不得要教训他几句,说些做人要堂堂正正之类的话。
赵二一一应下,又生气又好笑,只苦于动手不得,千焦万灼地等到矮个子回来。
矮个子手上除过荷包,竟还拿着包好的烧饼,一脸笑意地道:“小的们瞎了眼冲撞了大侠,后悔不迭,大侠又是高风亮节,拿银钱赔罪也不肯收受,小的在路上瞧见这烧饼,想起是咱城中名吃,也算一点心意,还望大侠千万莫要推辞。”
秦采桑这才想起一早上起来还没吃过东西,此时看见吃的才感觉到饿,也就不客气地拿过来,正张口要咬,看了看矮个子却又有点犹豫,遂包好了拎着,“谢了,但我此时还用不着。”把长命锁取出来挂在脖子上,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已经脏兮兮的荷包丢去一旁。
矮个子答应着,讪笑着收了起来,退到赵二身后。
赵二殷勤道:“大侠要去哪边?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城里小的都熟,大侠若是有事,我等也愿意帮手。”
话虽说的好听,秦采桑却不觉得他们是心怀好意,“谢了,不过不必,你们只好生做人便尽够了。”说罢她径自转身。
赵二也不敢拦她,但看她走远,脸上的笑登时消失得一干二净,转手就扇了矮个子一巴掌,“你搞么子?!叫的人呢?”
矮个子肿着脸笑道:“二爷消消气,小的只看那女娃着实有几分手段,万一有个差池,伤了二爷,总是不好。不过二爷放心,小的在那烧饼里加了料,咱只需悄悄跟着,都不必来硬的,只需她吃上那么一口,就成了!”
赵二转怒为喜,竖起大拇指道:“好!这招高!”
矮个子讪笑:“都是二爷教导有方。”
赵二却忽然想到什么,又沉下脸来,“要是她不吃呢?”
矮个子一怔:“这个……”
赵二再扇了他一巴掌,“我把你个自作聪明的哈皮!还不去叫弟兄们过来!”
“是,是。”矮个子不敢分辨,赶紧一溜儿跑去。
赵二思来想去,只觉怒火攻心,掐着腰在街上乱转,忽而见街上小摊贩都向这边看,便把眼一横道:“看什么看?还不几哈点把孝敬交回来?那老头儿!说的就是你,卖糖人的那个,双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