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五娘,你可知这位是京都来得贵人,岂容你这般放肆!”胡三娘心下一骇,忙低声呵斥道,“便是你收了付家钱银,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
“胡三娘这话我可就有些听不大懂了。”王五娘不以为意地用手指着静静站着的李阮棠,“就她?瞧起来病恹恹的,至多也就是身上这衣裙值钱些,况且此人并未缀玉,何来贵人一说?”
“你呀。”她冷冷一嗤,“可别被这人蒙骗了才是。到时候她悄然抽身离去,留下这么多债务,你就是种地三年也未必还得清。”
“你!”胡三娘心中一梗,正要再辩。李阮棠与她摇了摇头,伸手接过那张字据瞧了瞧,手指微动,又递给了胡三娘。
“既然王家娘子言之凿凿,此字据是我所写,那还请王娘子念与大伙听听。”
“李娘子?”胡三娘眉头紧蹙,刚要劝她,眼神落在手中的字据,却又怔了怔。
她瞥了眼还在洋洋得意的王五娘,故意道,“您不是咱们胡家村的人,想必还不清楚,这王五牙尖嘴利,却是个不识字的。让她念,岂不是强人所难么?”
“胡三,你这是瞧不起谁呢?”王五娘眉头一立,怒道,“诗书经典我虽不懂,可看个字据又有何难。更何况——”
她得意地一笑,倏地抽走胡三娘手中的字据,“这可是我的辛苦钱。”
王五娘似模似样地拿起字据,一字一句念得大声,末了还不忘哼道,“李娘子,我念也念了,您那身衣裙是不是可以就此脱下?”
“不急。”李阮棠微微摆手,问着胡三娘,“村里可有读书人或是身有功名者?”
胡三娘点头,与围观过来的村民一点头,请她去唤村里唯一的书生娘子曹蕊过来。
王五娘本就巴不得将此事闹大,压根儿没有阻拦的意思。
胡家村不大,没多久曹蕊就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她来得匆忙,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册。
“李娘子,有礼。”
来得路上,曹蕊大致听闻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会乍见李阮棠,那一身金丝锦衣,绝非普通富贵之家可以置办,她心中立马有了计较。
曹蕊先是躬手行礼,登时就唬得王五没底。这会又见她极为谦卑地开口。
王五心中倏地打起了鼓。要知曹蕊自持曾去过京都,参加过青山书院的入学试,平日里不知多清高自傲。
就算是故去的里正,也得卖她三分薄面。
眼下她竟对李阮棠如此恭敬,着实不令人起疑。可付兰仙又指天发誓,说李阮棠不过是家中有几个小钱罢了。
王五一时拿不定主意,呐呐地站在一旁,反倒没有了之前的咋呼劲。
“曹姑娘有礼。”李阮棠单手虚扶,浅浅一笑,“素来听闻曹姑娘勤勉,今日怕是要耽搁姑娘一点时间。”
“李娘子有话只管吩咐便是。”
“如此就麻烦曹姑娘瞧瞧这张字据。”
李阮棠话音一落,王五娘登时捂紧了手里的那张纸,她瞪着面前的几人,“李娘子,我可警告你,莫要耍什么花招。”
曹蕊听得直蹙眉,她双手接过李阮棠递来的字据,这厢王五也递了一张纸过来。
“王五娘,你这是?”
“字据啊。”王五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就说曹蕊读书读傻了,刚刚才说过的话,这么快便忘得干净,要不是她家幺女正跟着曹蕊读书,她当真是懒得再多废话。
“这李娘子不让你瞧瞧么?你就给好好看看,叫她早点死心,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也就我心善,才会与她周旋许久。”
“王五娘,你手中的并非什么字据。”曹蕊冷下脸,“这只是一份清单,罗列了日常所需的一些物品。”
“不可能!”王五娘心下一慌,指着落款的三字,“这里分明就写着李阮棠三字!”
“这第一个字的确是李。”曹蕊从地上捡起一个小树枝,在泥土地里写了李阮棠三字,“你自己看,这后两字是否一样?”
围观的村民也凑了过来,她们看看王五娘手中攥着的纸,又瞧瞧地上的字迹,纷纷摇头,“的确是不一样。”
“怪不得刚刚李娘子说并不认得王五。”
“可不是,依我看啊,这王五素来是个游手好闲之辈,八成是在哪捡到了这张纸,看见个李字,便动了歪脑筋,趁机上门浑水摸鱼。”
“啧啧啧,她也不想想,她不识得几个字,人李娘子可是京都里来得贵人,怎么可能不识笔墨。”
胡家村的人惯来嗓门大,这会子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站在院门前的几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王五娘眉眼一跳,方要开口。就被曹蕊瞪了几眼,“王娘子也是有儿女之人,正所谓上不正下参差,如何能做的这般糊涂之事。”
她愤愤拂开王五娘的手臂,拿起李阮棠的字据又道,“这一份是李娘子写与胡三娘的字据,你若不信,自可叫你家幺女前来。她随我读书五年,认得清更看得明。”
这一番话说得极重,王五娘脸色惨白了几瞬,依旧想不通是哪里出了纰漏,明明付兰仙将这字据给她时,说得斩钉截铁,这是花大价钱请了高人描摹了李阮棠字迹所写,绝不会被发现。
她瞥了眼一同前来的另外几人,刚刚还站在她身后,这会瞧势头不对,早就溜回了人群。
一群胆小如鼠之人。
王五娘暗暗啐了几口,只不过如今这场面的确不能叫幺女瞧见。她极不服气地将手中的纸张搓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今日各位前来,我明白亦非大伙本意。”李阮棠冷漠的眸子一一扫过刚刚前来闹事几人,“正好现在曹姑娘也在,不如大伙将字据一起拿上来,请她给掌掌眼,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
缩进人群中的几人相互瞅了瞅,都讪讪地笑了笑,“想必是一场误会,最近春种,八成是家中那口子忙昏了头,才出现这等纰漏。”
“既是误会,解开便好。”李阮棠浅浅一笑。
她们推脱的一干二净,绝口不提背后之人。
李阮棠也不介意,由着她们道了歉,灰溜溜离去。只在王五娘往后退时,略略瞥了几眼。
“李娘子,您贵人有雅量,学生着实佩服。”这会围观之人散得差不多,曹蕊面上方才有了笑意。
李阮棠摆手,“总归她们也只是受人唆使,况且若非曹姑娘及时赶来。想必那王五也不会哑口无言。”
“是啊,今日多亏了曹姑娘。”胡三娘附和点头,笑盈盈做了个请的手势,“恰巧今是我家宁儿的生辰,曹姑娘若是不弃,还请上座。”
“三娘客气,只是我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生辰礼。”
曹蕊正愁京中无人引荐,这会既然天赐良机,她先是客气了几番,才将手中书册收进袖中跟着胡三娘走进了院里。
刚跨过门槛,曹蕊本想与李阮棠寻些话题,这一转头,才发现原本就在身侧的女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奇怪。
曹蕊面上疑惑,不等细想,这厢胡三娘很是热情地招呼着她进堂屋。
家中来了未婚配的女子,男丁自是要避嫌。
早前院子外的动静不小,孟均虽未听清,但也猜出是付家搞出的幺蛾子。
小郎君从门缝里瞄了几眼,没瞧见李阮棠的身影,心里登时就有些急。但阿宁在门口堵得牢实,说什么都不肯放他出去。
“啾啾,你要相信李娘子。她并非有勇无谋之人。”胡幼宁抿唇,“况且我答应了她,这次绝不能再食言。”
他说得坚定,目色落在那摆在一处的两只花环,又极快地撇开脸。
“可是妻主她还有伤。”
论气力,孟均自然不如胡幼宁。他烦闷地坐在炕沿,只觉得眼皮突突直跳。
不行,他不能再傻傻等在这里。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滴溜溜转了转,将桌上的茶壶拎起,一杯接着一杯,咕咚咚喝着凉了的茶水。
“阿宁。”
小郎君喝了个水饱,偏看向胡幼宁的眼神及其无辜,“也不知是不是我太担心妻主的缘故,这会突然渴得不得了。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烧一壶茶来?”
*
回去的路上,王五娘越想越窝火,她从未像今日这般丢面。
过往她总自诩是读书人的娘,这会被曹蕊连连讥讽,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也不知李阮棠从哪知晓了自家与曹蕊的关系,这一个软钉子吃得她不上不下,窝火的很。
不过,怎么说她也是替人办事,这事还得寻付兰仙再商量商量。
她就不信了,一个病秧子还能有什么能耐。
思及此,王五娘脚下一顿,转身又往付家赶去,可走了没几步。一枚小石子便倏地打在她的膝窝,不等王五娘反应,又一枚石子极为精准的打来。
她低低哎呦一声,立时摔得鼻青脸肿。好不容易回过神,一抬眼,就瞧见金丝缀着的裙摆立在眼前。
她心下一寒,不自主地顺着金线向上瞧去,背光而来的黑暗,叫人看不清来人的样貌。
可这金线,除了李阮棠又能是谁。
“你,你想做什么?”
“叫你转告她一句话。”李阮棠的声音淡漠,“我一般只给人三次犯错的机会。”
“如今,她还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