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该绝 第10章 疤痕

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亓休终于放弃睡觉。

不知道这门是用的什么木头，敲上去听着与普通木头无甚区别，但是隔音效果却是满足了关闭犯人的需求。

里面听不到外面，外面却能听到里面。

亓休看着墙角的尿壶——那是她用来试验的借口换来的东西，又把头缓缓扭到一边，只当做没有它。她早就暗暗发誓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动用尿壶，不说别的，单为她还能在这间密闭的屋子里喘气。

既然已经睡不着了，亓休也就没打算强迫自己闭着眼。

回想起一年来的经历，她越发感慨。

亓休记不得是三岁还是四岁被卖入mo教，但若是照着一直以来的年岁来看，应当是四岁。四岁入教，在里面勉强渡过八年时日，终于等到终结的一天，却叫她碰上卓天泽。耗子一般背信弃义逃离了那片土地，也不管身后的人如何，总算找到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又过了这么舒坦的一年，今年也就是十三。寻常人家的女儿早该盼着能有更多自由，家生子也到了被小姐少爷怂恿外出，最终摊上“罪名”的年岁。

可亓休却好像过街的老鼠，还是那种祈求有一家粮仓能够庇护自己的老鼠。她甚至不在意谷子是否已经腐烂，她只想有一个可以让自己依附的去处。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怪罪mo教的禁锢显得太矫情——现在不还是想着做米虫和老鼠？说是渴望依靠又惹人发笑——那又为何逃出来？死在那里也不必为了存活每日胆战心惊，生怕被人认出来了。

说到底，她也就是个好吃懒做、不愿做出改变的懦夫。

如果老夫人没发现、如果mo教没有要针对邵家、如果mo心能够一直被封在丹田，自己会怎么选？

显而易见，亓休会为邵家卖一辈子命，成为盈歌还是浮燕对她来说毫无区别。等到老了也可能会被赶出来，到那时自己会不会后悔没有试着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看看呢？

或许另一个世界的亓休能告诉她，但是这个世界的亓休已经不可能成为盈歌或者浮燕了。

这个世界的亓休会成为为了活命四处奔走、忙碌异常还是像无所事事之辈。说不定某一天mo心控制住自己大开杀戒，最终自己成了正道人士闻名于世的手下亡魂，甚至留不下姓名……

不，不会如此。亓休安慰自己。若有朝一日再不能避免被mo心控制的命运，她就一个人躲到山上自绝。到时候随便招几个人，要他们几日后上山为自己收尸立碑。自己提前进山生生耗死，也免了夺去他人性命的罪过。

“啪——”

一巴掌打到脸上，她再次强迫自己清醒，重新回到最开始梳理思路。

Mo教几日内会对邵家进行围剿，而正道人士不会有所支援……看起来是条死路，其实不然，邵家名义上的家主邵既安昨日说了“万全之法”，哪怕老夫人不同意，也不能说绝对就不能施行。毕竟他也接手了几年邵家，哪怕没有完全掌握，至少多少也有说话的分量。目前自己还不清楚，但一番旁敲侧击肯定是少不了的了。亓休早已清楚她所了解的mo教只是个为不同教派提供源源不断的新教徒的基地，不同的教派有着不同的规矩，但是作为拥有同样来源的mo教众人们来说，多多少少会有些共识。

比如共通的教义，比如等级的确定。

她的确不知道自己日复一日摸爬滚打的训练场和关住她们的牢房叫什么，这点她并没有骗卓天泽。但是其他地方，比如专门执行一些低级任务的最低等级的组织，她一清二楚——这正是她所了解的正派人士的信息来源，那些黄袍子和褐短衣管教们正是出身于此——鸦狎监和掌引司。前者掌管尚未加入门派的小不点儿们，后者则是带领通过第八年大比的教徒熟悉各门派的夜行者。他们掌管着暂时比他们的身份还低的小教徒们，通过传授教义构建成了所有联盟的mo教最坚实的底层基础。

直到被关进牢里，亓休仍对其坚信不疑，哪怕如今也在某些方面深受其害。

邵老夫人需要的无非就是自己所知道的mo教的形式风格，在此基础上加以防范。若是只是如此当然还是坐以待毙。因此，邵家家主那里的“万全之策”就成了唯一出路。

邵家是死是活与亓休此人毫不相干，但是她本人并不打算放弃自己死在这里。这份对生命的渴望既是压迫她求生欲的一部分，同时又让她在面对其他性命攸关之事也能泰然以对。综合看来还是坏处居多。

亓休做好了打算，决定等老夫人亲自来找自己再道出自己所知，此事决不能比她还上心。保护邵家基业就是她最大目的，凭借自己所知，说不定能反客为主。再不济，也好得过继续做阶下囚。

一番思量后她终于满意闭眼，尚未过去半刻，新的思绪又堵在脑子里。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内回旋——缘君怎么办？她那么信任你又为你求情，你该作何解释？

再没有其他声音响起，亓休明白，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缘君，怎么向这位心存善意、在mo教外认识的第一位珍贵的朋友解释。

这份烦恼显然没有困扰亓休太久，次日寅时二刻，缘君给亓休送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整个人摊在桌子上的亓休，因为姿势过于别扭，她的袴腿也从脚腕往小腿上窜。

看着好不利落。

缘君本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突然转变身份的好友，便也没上前打扰，只直直看着对方，再无其他动作。

直到一刻后，她终于从这间屋子退出，转身走向属于老夫人的院子，完成今日活计。

亓休醒来的时候，早饭已经摆在手边。稍一回想昨日风波就开始头痛，既然如此，倒不如不想，放下心专注于不知哪位尚存于府的姐姐带来的一碗稀粥。

正过身子的同时感受到脖子在维持一晚姿势后的不满，落枕疼得亓休直咬牙跺脚。这一跺脚，袴腿挣脱本就没怎么绑紧的“绳子”，再次窜向小腿。

这下，左腿肚上的疤痕终于显露于世。

自从进入邵府，这道疤只有在第一天昏迷时不被遮掩。为了能活得自在些，她对过去闭口不谈，这些伤也都随着mo教被她抛在脑后，或者说深埋心里，从来不让他人看到。

亓休一征，昨晚，或者说今早，老夫人叫她前来这半夜寒气逼人的地方时她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不可能还带着绑袴腿的绳子。

有一个记得自己习惯的人在自己睡着的时候送来今日的早饭，想法出现的时候亓休再次闭上了眼，摊在椅子上。不过很快又睁眼坐好，双手捧碗往嘴里灌粥。

一碗粥下肚，她还是静坐在那里，等着“绳子”主人前来。

直到天色渐晚。

“多谢。”

缘君合上门，听到的第一句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