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股清淡的木质香气,不是很刺鼻,让人想起了刚下过雨的森林。
宿缜隐约觉得有些熟悉,恍然意识到这正是桐木的气味。
是那个桐木人偶散发出来的!
之前的气味明明没有那么强,在奈何桥上的时候,他也只是闻到了很轻微的一点香气。但此时的气味强烈得像是掀了一卡车的香水在地上,捂着鼻子也阻挡不住它的攻势。
宿缜憋气憋得头晕眼花,但还没忘记前排的两对情侣。可他刚给江起使了个眼神,就听见前排传来嗷嗷叫唤的声音。
只见那两对情侣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竟然在黑暗中掐起架来,从座位上一直打到了地上,在狭窄的地面上喊杀着翻滚起来。
“呜呜!”宿缜掰开江起的手,喊道:“是幻术吗?!”
江起没答话,自己也捂住了鼻子,往放映厅门口看了一眼,确认门是关了的。
随即便飞了一张符纸出去,啪啪地贴在了大门上,将桐木香气阻挡在放映厅之内。
宿缜倒是也带了几张符,手忙脚乱地一通找,还真发现了几张定身的符纸,急忙一甩手腕飞了出去。
前排的几人瞬间停止了动作,但嘴里依旧传来各种各样的嘶吼——
“你这个混蛋!休想抢我男朋友!”
“你再敢动我妈一下试试!”
“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谁才是xx企业的正统接班人!……”
“……”宿缜心说这幻术,不会是让受害者把附近的人错认成自己的仇人吧?
好在他刚才一直屏着气,没吸到很多桐木香。但此时眼前也已经模模糊糊地冒出几个影子,虽然暂且还看不出轮廓,却让他感觉莫名的烦躁。
就在他想方设法企图赶走这些影子时,一股剧烈的灵力流突然贴着他的侧腰飞了过去,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捅穿了半排座椅!
宿缜努力从幻想中分辨出现实,只见江起浑身都噼里啪啦地绕着灵流,淡蓝色的荧光下,眼神中满是冰冷的愤怒。
宿缜急忙又掏了掏兜,发现仅有的四张定身符,已经全部给路人甲乙丙丁用完了。
真是捡了芝麻丢西瓜,破坏力最大的这个BOSS,他竟然放过了!
他都来不及拿起板砖敲自己一脑门,因为江起一见刚才的那招打偏了,随即又射出三股灵流,螺旋地缠绕在一起,正对宿缜的面门而去!
宿缜急忙下了个大腰翻在地上,但脸颊上还是被一股灵流的锋刃划出了一道长口,鲜血沿着下颌线一路滑下,随后便滴进了电影院无边的黑暗中。
屏幕上的电影依旧在吵吵嚷嚷地放映着,此时警察们才刚刚找到第一个线索,正在一股愉快的氛围中赶往线索指向的地点。
画面上正午的阳光照在江起冰冷的双颊上,显得格外刺眼。
而宿缜此时的脑海中,也渐渐浮现出了那个“仇人”的轮廓。那并不是他在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也并非在手杖影院中看到的过往记忆。
那是个穿着锦衣华服的男子,身旁有无数倾国倾城的女子相伴。瓜果佳肴、金银玉饰,将整个大殿都装点得金碧辉煌。
“带上来。”
那人广袖一挥,一个浑身缠满镣铐的人就被压在了高台之下,冲着龙椅上的男子跪了下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
男子大敞着双腿,高高在上的目光打在镣铐里贫薄的脊背上:“为何吞下我的舍利?”
跪在地上的人猛地一仰头,竟是阿修罗王,罗睺。
他此时满眼血丝,一张惨白的脸却是死气沉沉:“你的舍利?”
男子翘起脚来:“稼城的舍利塔,莫非不是你损毁的?那正是我的佛骨舍利存放之处,你怎会不知道?”
罗睺咬紧了牙关:“自然是我拆的塔。你肆意妄为,违抗天命,有罪在先!那舍利早就被我砸碎了,你说这话恶心谁呢?”
男子笑了一下,手指在扶手上抖了抖:“真的吗?”
刹那间,罗睺突然动作一僵,胸腔剧烈地鼓动起来,猛地咳出了一汪黑血。
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之色,在翻涌的黑血中喃喃道:“不可能……!”
“证据确凿。”
男子面无表情地揪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便朝四下挥挥手:“罗睺反叛天道,去除天龙八部名号,下放阿修罗道。”
“谁敢!”
宿缜听见他自己喊道:“谁敢动阿修罗王一下,我就把谁打进地狱道!”
男人的眼睛微微地眯出了一条缝,轻笑一声:“就凭你?部众跑了一半,只剩下三瓜俩枣,还想管阿修罗部的闲事?违背天道,我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天道?哪个天?”
宿缜冷笑一声:“不会是‘帝释天’的‘天’吧?”
一阵无法克制的怒火从胸膛中燃起,宿缜猛地向前冲去,一拳便砸在了那个男人的脸颊上。
骨骼的质感和血肉的绵软从指节处传来,面前的男人只是捂着通红的侧脸退了几步,随后却又双眼圆睁欺身而上,当胸就是一脚!
电影院过道本就狭窄,宿缜没躲过去,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脚,差点闭过气去:“操……”
眼见那男人又要发难,宿缜急忙勾住椅背跃进前面一排,闪身再次躲过几发灵流。
就在这时,一阵欢快的音乐在电影嘈杂的枪炮声中响了起来。
宿缜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但裤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动,便下意识掏了出来,一不小心打开了免提。
“缜哥!”
一个清脆的男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你们在……那边怎么这么乱?你们在电影院?”
宿缜根本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也无暇回复他的话。
电话那头的人见没人回复,也有点着急,朝里喊道:“缜哥缜哥!你听我说,那个桐人很危险!你们不要带在身上!”
桐人……
宿缜的意识中突然闪出一张丑陋的木雕脸,盖住了那个男人挥过来的拳头。
“孟婆说了,那个桐木人偶……”
电话里那头的声音越来越抖:“能把所有人都克死!”
宿缜的双眼猛地一睁,意识瞬间清明了起来。
他急忙抓住这个机会,声嘶力竭地冲话筒喊道:“我们已经中招了!怎么解!!!”
卞节大概是没反应过来,随即才听孟婆在话筒中高声喊道:“把人偶的脸砸碎!”
宿缜四下望去,黑咕隆咚的哪能看到那么小的一个东西:“找不到怎么办!”
“转换注意力!”
孟婆吼了起来:“不能去想那些痛苦的事情,用其他想法盖过去!”
宿缜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金殿,而那个男人又开始笑眯眯地看向他;“卧|槽我停不下来啊怎么办!江起比我还严重!”
“想点别的!更刺|激神经的……”
孟婆似乎又在那边说了些什么,但宿缜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整个电影院已经面目全非,后半部分的座椅全部被打了个稀烂,简直像是战后废墟一般,完全看不出影院的模样。
而江起就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握着一把灵力化成的利剑,眼神中淬满了仇恨,朝他的头顶直直地劈了下来——
“嗯啊——”
就在此时,音响中突然传出来了一声诡异的呻|吟声。
宿缜在满腔怒火中抬眼一看,发现画面上的一对男女,正衣着不整地抱在一起激烈拥吻,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广电审核一刀砍断。
虽然这明显已经是过审内容了,但宿缜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感觉那画面中的金殿似乎淡了一丢丢。
“更刺|激点的……盖过去”
孟婆最后的那几句叮嘱又在耳畔回响起来。
刹那间,宿缜醍醐灌顶。
眼见利剑已经削断了他的一撮头发,急忙缩脖子往前一冲,直接将江起连人带剑扑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江起的后脑勺在地上咚地撞了一下,这会更是愤怒起来,挥剑就往宿缜背上戳去!
宿缜两眼一黑,心想着“赌一把!”,就附身堵住了江起的双唇。
“唔——!”
江起猛地瞪大了双眼。这个画面对他来说,其实是极其惊悚的。
因为在他的视野中,这个压在他身上的人才不是宿缜,而是那个让他和母亲身陷火海的仇人!
他并没有见过那个人,也不知道ta长得什么模样。但电影院本就是一片漆黑,他为何无端看到了一个女子的形象,又怎么知道她就是杀害自己的人?
方才那份无来由的怒火,已经把他的脑子烧没了一大半。
而这会唇角上冰凉的触感,竟让他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意识到那分明是一个显而易见的bug——他只是代入了那姬尼的形象,因为她刚刚才设计想要谋害自己和宿缜。
而他现在格外鲁莽冲动的行为也说明了问题:他所在的,就是一个幻术!
意识到这一点,眼前人的影像也逐渐清晰起来。细细的睫毛,水汪汪的眼睛,还有侧脸上那一道淡淡的红印……是他刚才弄的吗?他怎么会……
江起不过恍惚了一刹那,刚才被压下去的仇恨情绪,竟再次卷土重来翻涌而上。
他下意识挣扎起来,却突然呼吸一滞,身体彻底僵硬了起来。
“抱歉……”
宿缜这才微微抬起头来,大屏幕的光线照得他脸上潮红一片。
江起的呼吸也乱了,伸手想要推开宿缜,却已是浑身无力:“你不要……”
宿缜的手上下动着,低声问道:“怎么样?脑子里还有那个人吗?”
江起的脑子里哪还有别人。
或者换句话说,现在江起哪里还有脑子,所有的思考工作全都转移到下半身去了。
他看着那通红的脸颊,倏地伸手扣过那人的后脑,朝自己压了过来。
宿缜:“……?!”
两人的呼吸全都乱成一团,周身被一股朦胧的热气紧紧包裹起来,像是跌进了一个醉人的温柔乡。
江起伸手环住了宿缜的,悄悄睁了下眼,就发现两人的头顶上浮着一张丑陋的人脸,正用一股难以形容的奇怪表情盯着自己。
“砰——”
宿缜被一声巨响吓到,发现无数细小的碎屑天女散花般降落,全都洒在了两人的身上。
他恍惚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卧|槽!”
而在意识到自己手里正抓着什么东西时,更是吓得一蹦三尺高,把身上的木屑抖落了一地:“操操操操刚才我他妈的干……”
江起则是捂着脑袋撑起身来,三两下把衣裤整理好,也陷入了沉默。
两人面对面地沉默了许久,直到前排座椅处传来了几声惊叫:“我怎么在这?刚才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