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夏将手炉递给邢灵:“瞧你冻的,脸都紫了,快拿着暖一暖。”
邢灵说:“怕什么?总归死不了的。”斜睨着邢大夫一眼,冷声道:“便是死了又怎么样呢,乐得自在呢。”
邢大夫抿着嘴,把头撇到一边,不理会她。
俞夏瞧她们父女相处的情形,不禁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儿女是前世的冤家,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高兴的时候还是贴心的小棉袄,不高兴的时候便是冷刀子了。邢姑娘,我既是你的夫子,这会儿多嘴说一句,别这么跟你爹说话,听起来怪让人心寒的。”
邢灵看他一眼,垂着头不言语,邢大夫便对着俞夏大倒苦水:“她这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好好地跟她说,当下能改,但过一阵就忘了,冷下脸来申斥她两句,她又要哭,哭完见了我跟见了仇人一样,爱答不理的。这么一两次,我也不敢管了。
“说句实在话,换了别的人家,儿女跟老子说话这么不客气,巴掌早到脸上了。我念她打小没了娘,不忍心动手,倒把她惯得骄纵了,生起气来,谁也辖制不住。”
这话自己家里说,邢灵也是要哭的,何况又是当着俞夏的面。她抹着眼泪道:“明明是你冤枉人,现在倒说我骄纵,再没见过这样会颠倒是非的人。”还想再说什么,想到俞夏刚才劝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只是心里暗骂俞夏“事儿都搞不明白还瞎掺和”。
邢大夫说:“你说我冤枉了你,现在俞夏来了,我们正好当面对质一下。俞夏,你哪里可曾丢了什么东西,譬如手串、银票一类的?”
俞夏明白他们是为什么事儿起的争执,把这两样东西的来历细细地说了,又说:“您知道,我这个人说话还算公道,刚才因为邢灵说话不对,教训了她一句,这会儿免不得也要说您了。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她的为人您应该是最清楚的,这种事儿怎么能怀疑到她身上呢?好好的一个人受了冤屈,不生气才怪呢。”
邢大夫知道的确是俞夏给的,心里已经后悔了,碍于面子,不好意思道歉,只是满怀歉疚地看着邢灵。
邢灵低着头抹眼泪,也不说话。
俞夏少不得再打一回圆场,还是从邢灵这里下手:“你爹也是怕你走了歪路,才把事情想坏了的。”
邢灵横他一眼,忿忿道:“昏庸!”
邢大夫重复着“昏庸”二字,食指不住地对着她乱点,问俞夏:“天下有这样做女儿的吗?我说一句,她倒能顶三句。”
邢灵说:“天底下也没有像你这样做父亲的,明明自己错了,还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承认便罢了,还倒打一耙,简直不讲理!”
说得邢大夫哑然,顿了片刻,问她:“你要我怎样,正儿八经地跟你道歉吗?”
邢灵还要说什么,俞夏扯了扯她的衣袖,对邢大夫说:“她受了冤枉,辩白几句也是应该的。以后这偌大的家业都是她的,若是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只怕早晚被人算计了去。”
这话说到邢大夫的心坎儿上,刚要点头,见邢灵正深以为然地在那里点头,冲她哼一声:“我说的话你只是不听,俞夏的话你听得倒快。”又问:“这会儿还生气吗?不生气就到屋里烤烤火吧。去年因为玩雪就生过冻疮,折腾了多少日子才养好,天气转暖的时候还说一直说痒,今年再发,又是一通麻烦。”
邢灵把收藏在伸手:“若真有心,当时便不要罚我在冰天雪地里站着,罚完了想起这个,晚了!”
邢大夫说:“你是个痴人呀,让你在外面站着,你就实打实地站着,一点也不挪动。也就是你,换了旁人,谁不想着偷偷摸摸进屋里暖一暖,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不过认个错罢了。那炭火我可一直没熄。”
见邢灵又是不悦的样子,俞夏忙说:“她心实,一向如此,这里也少了个劝她的人。”
邢大夫猛然想起邢灵去了的娘,有她在,劝劝他,再劝劝邢灵,哪至于闹到现在。
邢灵则想到徐诚,想到韩妈,关于她娘的记忆都太久远了,依稀记得有个温柔的影子抱着她哄,具体的事儿却是一件也记不得。
俞夏岔开话题,问邢大夫:“手串和银子的事情到如今也一两个多月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邢大夫说:“外面怪冷的,我们何必木桩子一样站在这儿受冻,进屋里说吧。”
进到房间里,邢大夫和俞夏都坐下,邢灵不肯就坐,一定要站着。俞夏劝了一回,见她执意如此,也就随她去了。
邢大夫看她一会儿,欲言又止,终究叹一口气,说:“这件事儿说来话长。数月前,徐家说收到休书彩礼银子原数返还,这事儿我也有所耳闻。我知道徐家没那么多钱,早盘算好了——徐诚什么时候找我诉苦,我什么时候就给他,向他言明我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聘礼的有无和多少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夫妻两个好就行。”
邢大夫看邢灵一眼,邢灵也看他一眼,面上淡淡的。
邢大夫笑了一笑,说:“谁知道赵家一会儿一个样,起初说要去衙门里告徐家,因为怕衙门里勒索钱财,没去。过几天又说要去请族里主持公道,一个宗族有一个风气,这边的宗族我看风气都不大好,大约也是要孝敬银子的,所以也没去。前些日子总算去过徐家,我满以为是要送休书,让人去银庄把五十两银子取了回来,等着送给徐诚,谁知道不是去送休书,倒是去请儿媳妇回来。
“我那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后来听人家说,知道是她儿媳妇在家时,把一切家务事都包了,洗衣做饭劈柴烧火一样不落,都做得极好,给她省了不少事儿。如今走了,事儿全落到她身上,她做了几日,终究不耐烦,所以又要请回来。
“之前为着徐柳走的事儿,他们去徐家闹了一场,这会儿去请,徐家老太太心里就不乐意,要她们点香烛赔礼,他们不乐意,因此没有说成。后来经中人相劝,赵家人退了一步,说徐老太太能劝得徐柳回来,他们便点香烛赔礼。
“可徐柳这会儿在远处,没法面对面说话,便让徐诚写了封信托人送去,不到半个月,来了回信,信上说她在厨房做事儿,跟厨房的姐妹都熟了,且每月能得四钱银子,不愿意回来,信里还附了一两银子,说是这两个月的月钱,加上主子赏的东西积攒下来的,日后还有。老太太对这封信的内容是半信不信,银子却的的确确是真的,思量一番后,反劝赵家,说她女儿在那里做丫鬟,挣的钱也有徐家的一份,何苦非要回来?”
邢灵想到从前徐母怎么劝徐姐姐,笑道:“原来还是得看钱呀。”
邢大夫也笑:“不看钱看什么?你知道徐诚每月挣几钱银子吗,两钱,他姐姐做一年丫鬟,赶上徐诚做两年伙计。换你是徐老太太,你舍得让她回来吗?”
邢灵对钱没概念,问邢大夫:“您一个月挣多少钱?”
邢大夫斟酌片刻说:“我挣的钱没有定数,多的时候十两银子也有,少的时候还是倒贴。你问我,不如问你的夫子,看他们那里的丫鬟一个月多少月钱。”
俞夏说:“差不多也是这么多。”又望着邢灵:“这会儿还不坐下吗?我要是你,站也站累了。”
邢灵便坐下来,俞夏把手炉递给她,她摆摆手,把手笼在袖子里面,问邢大夫:“然后呢?”
邢大夫说:“赵家眼皮子浅,不知道大户人家的丫鬟,每月四钱银子也没什么稀罕的,只觉得她在外面跟了人,说自家不愿意当这个冤王八,当下把徐老太太骂了一顿,又写了休书,又问徐家要那五十两银子,徐家居然也真的一分不少地还了回去。这是好几天前的事儿了,我今儿才听人家说起。
“我想,这钱多半是问别人借的。借的总归是要还的,现在不还,邢灵嫁过去也要还,何必呢?便派人把徐诚喊过来,把这五十两银子给他,谁知道他竟然不收,还说我已经通过邢灵给他三十两银子,那些已经足够了。我心里疑惑,却也没表露出来,哄骗徐诚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了。
“那时候我还没想到邢灵这么胆大,敢一个人就把这事儿办了,先把韩妈叫过来,问她知不知道,谁知道韩妈说不知道。我一面让她回去,搜一搜邢灵的房间,看能不能找到别的东西,一面又把邢灵叫过来,看她会不会说实话。
“韩妈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搜到,她的嘴又死硬,我起初以为是偷的,她说不是,我说是借的,她也说不是,只一口咬定是捡的。我正吓唬她要和你对峙,你也来了。若不是你说得明白,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东西居然真是你给她的。”
俞夏说:“那妇人小产的情形,我也见过,真是凶险异常,这会儿不过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若真的能救她的性命,也是我的福分了。”
差不多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邢大夫请俞夏到附近以及经营多年的饭店,俞夏不好推辞,问邢灵时,邢灵却说:“不去。”
邢大夫说:“她的气还要好一段日子才能消呢,你不用理她。”
俞夏当下也没什么要说的,在她走了以后,跟着邢大夫走出去。走到门口,正好看到徐诚快步跟着邢灵往前走,邢灵一直不理他。
邢大夫笑道:“你刚才去触她的霉头,便也是这样。她的脾气,徐诚早领教也好,省得娶了她,反倒怨我欺瞒。”
俞夏看着她们两人的身影,满眼的羡慕:“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有点儿小孩性,慢慢教一教也就好了。”
正说着,徐诚的脚步慢下来,停住了,无奈地看着邢灵的背影,叹一口气。
邢大夫又说:“此事跟徐诚也有一定的关系,不如请徐诚同去,好让他当面感谢你,不然他以后还要单独设宴谢你,也麻烦。”
俞夏说:“那便一道吧,正好把事情说明白了,省得他多心。”
我又调整过来了,争取在两周内更完,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