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孟娴成婚的日子要到了,邢灵向夫子请假,夫子说:“我正想向你请假呢,怕耽误了你,一直没说。”
邢灵不解道:“夫子有什么事儿,是要回家吗?”
俞夏摇头:“不是,我准备出去走走玩玩。”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仍旧苍翠的树叶:“秋光如此可爱,辜负了岂不可惜?”收回眼神,看着邢灵:“我这次出去少则七八天,多则半个月,至多一个月,不会耽误了你的。”
他一走,邢灵也不想看书,去孟家找孟娴。孟娴被各种琐事萦绕,忙得昏天黑地,邢灵说三四句话,她才有功夫回一句话,邢灵默默看一会儿,觉得自己太多余,又默默地走了。
算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徐诚了,她想去找他,又怕像上次那样给他添麻烦,想想还是罢了,回到家里准备耐着性子看书。翻了几页,总觉得那些字和自己之间存在着厚厚的壁障,放下书,翻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绣了一半的香囊,问韩妈要针线。
韩妈难得见她有主动刺绣的时候,笑着拿针线给她:“这就对了,女孩子嘛,总要做些针线的。你给徐诚绣个香囊,绣个荷包,或者做个腰带,做双鞋子,不光他见了高兴,她娘也要夸你贤惠。”
邢灵说:“我不是给他做的,我是闲来无事,做着玩的。”
韩妈笑道:“对,你不是给他做的,是自己做着玩的。”拿起她手中的那块布:“这布好像是去年的,放得久了,颜色都有点发灰。前些日子买来做衣服的布还没动,不如各裁一小块儿来做两个荷包,绸缎的不需要额外绣花,裁出形状缝在一块儿就行,淡青色的那块得绣点什么,不然不好看。这样吧,我先把料子裁出来,再给你找花样。”
邢灵想绣学堂池塘里半青半黄的荷叶,可韩妈收藏的花样里只有笔挺的荷叶,用黄色的丝线绣出来也没有秋荷的韵味。
她不想将就,跑去找孟娴。
孟娴说:“我们这边也没有这个花样,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会画。一会儿我托人把这个东西给他,估计有个两三日功夫也就画好了,那时候你再来找我。”
再回来,韩妈裁好了料子,整整齐齐地在桌上,旁边还放着针线笸箩。看到邢灵回来,韩妈说:“下午的时候别出去了,老老实实在家里把荷包缝好吧。你说要绣秋荷,我细想了想,觉得不吉利,还是绣菊花吧,颜色好,寓意也好,我这儿还有现成的花样子,你觉得呢?”
邢灵回来的路上也想了,秋荷暗含衰败之意,留着自己玩可以,送给徐诚不合适。听到韩妈这么说,自然点头道:“可以。”
费了两日功夫,这荷包便做成了,趁着中午,邢灵到绸缎铺找徐诚。
徐诚这些日子一直是不睡的,用这点时间看会儿书,余光看到有人走进来,抬起头,见是邢灵,不禁笑起来。
邢灵说:“有日子不见你了,忙什么呢?”
徐诚说:“忙店里的生意,离开的时候天都黑了,我娘又在家里等着,便不好意思去你那里了,想不到你还会过来找我。”
邢灵把手里拎着的两个荷包给他:“最近闲着没事儿,给你绣了两个荷包,你看看喜欢吗?”
徐诚看着那两个荷包的颜色眼熟,想起来是邢灵买去做衣服的料子,笑道:“你做衣服的边角料,拿来给我绣荷包?亏你想得到。”
邢灵横他一眼:“我那衣服还没做呢,从整的料子里面裁出来的!”
徐诚笑着把荷包收进怀里,含笑看着她:“多谢你。若因为做这个料子不够了,告诉我,我补给你。”
邢灵“哼”一声:“谁要你补。”看到他扣在桌面的书皮上写的是《通鉴纲目》,问:“这是什么书?”
徐诚说:“这是朱文公在《资治通鉴》的基础上补其缺漏,删繁就简写成的书,我觉得挺有意思,看着玩的。你若是喜欢,拿去看吧。”
“你还没看完呢,我拿去了,你看什么?”邢灵把书放回去:“你继续看书吧,我不打扰你了,我找我爹去。”
徐诚拉着她的胳膊,正要说什么,余光瞥到有人从门外进来,忙松开手。定睛一看,认出是赵家的儿子,瞬间阴沉着脸:“你来做什么?”
赵家儿子笑道:“来问问你,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你姐姐还要不要回去了?”
徐诚说:“你问她去,我不知道。”
“亏你也是十七八岁的人了,你们家难道你做不了主?”赵家儿子说着看邢灵一眼:“听到了吗?你未来的丈夫做不了家里的主,她姐姐一个弱女子的决定他都改变不了。”
徐诚瞪赵家儿子一眼,拉着邢灵到门口:“你先回去,我闲了再过去找你,快回去。”
邢灵说:“我还要去找我爹呢。”
徐诚说:“他出诊去了,这会儿不在,你晚些时候再来。”
邢灵回头看一眼赵家儿子,问:“怎么了?”
徐诚说:“说来话长,过些日子我再告诉你。”
后面站着的赵家儿子又开始说话了:“邢姑娘——”
邢灵听不了他说话,听见就犯恶心,连忙跑了。
下午过去,问她爹要了一点儿钱说要给孟娴买礼物,又到街上挑了一个小小的银耳环。
晚上吃饭的时候,韩妈眉毛朝赵家一扬:“你没发现这些日子他们消停多了吗?我还奇怪这是为什么呢,今儿才知道你那个小赵嫂嫂又回娘家了,这都好几天了,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要不要去接。”
赵家儿子去找徐诚为的就是这个吧。邢灵垂下眼眸:“巴不得他们不去呢。在娘家,徐姐姐还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在这里时常挨骂,有时候挨打,想想就难受。”
在这种事情上,邢灵似乎有点宁折不弯,韩妈觉得不好,劝邢灵说:“这阵子不是好很多了吗?自从你小赵嫂嫂生病到现在,也有小半个月了,没听那边再闹过呀。舌头跟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何况两个活生生的人,我不信你跟徐诚就从来没有吵过架、闹过别扭。”
邢灵一直以为他是支持徐姐姐的,想不到她嘴里也会说出这种话,当即放下筷子站起来:“我们是闹过别扭,可我们没动过手。”再撂下一句“我吃饱了”,径直回了房间。
韩妈无奈地跟着邢灵到她的房间:“那人跟人不一样嘛,有的人天生的性格就好,像徐诚。有的人,平日里脾气也算可以,只是有时候灌了一点黄汤,做事儿就无法无天起来,这种人,你能说他坏透了吗?不能吧,人家有时候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邢灵说:“那他有时候也没有可取之处呀。天底下喝酒的人那么多,我爹也喝,夫子也喝,怎么不见他们喝醉了酒打人呢?要真想借着酒劲打人,他怎么不壮着胆子去打外面二流子、小混蛋呢,回来打媳妇,呸,什么东西。也就是现在没有儿子女儿,要真有,估计也要把人家打得狼嚎鬼叫的。”
韩妈嗔她一眼:“你这小姑娘,不知道跟谁学的,嘴这么毒。”
邢灵说:“本来就是实话嘛。韩妈,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倘若你女儿嫁了这种人,哭哭啼啼地回到家,难道你也会像现在劝我一样劝她吗?”
韩妈叹一口气道:“怎么不会,你以为徐诚的娘就不会这样劝你小赵嫂嫂吗?邢灵,你现在还年轻,很多事情不懂,我跟你讲,这世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倘若真的离了婚再嫁给新的人,那就是二婚头了,说起来不好听的。再者,谁又能保证以后嫁的人就比现在的好,万一更差怎么办?”
邢灵说:“万一更好呢?”
韩妈抿着嘴看她半天:“行了,我也不跟说了,横竖徐诚是个好人,这种事儿你遇不到。”拉着邢灵的手:“走,跟我回去吃饭吧,别为他们生气,饿坏了自己的肚子,走吧。”
重新坐回饭桌上,邢灵食不知味,问韩妈:“小赵嫂嫂真的会再回来吗?”
韩妈心想肯定回来啊,嘴上却说:“那也未必。也许你那个徐诚真是个好人,也许徐诚她娘真心疼孩子,宁愿养她一辈子,谁知道呢。”
邢灵看出来了,问:“就不能不回来吗?”
韩妈笑着摇头:“从来没听过这种事儿。我们那儿的从前有个姑娘,嫁到了别的村里做童养媳,据说婆家对她跟对牲口一样,每天干很多的活,还不给吃饭,还打她。她娘家人忍了很久,终于有一天看不下去了,叫上我们村里的人扛着铁锹、锄头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去找那个婆家算账。
“到了那个婆家,一群人呼呼啦啦就冲进去就开始扔东西,砸东西,除了房子,别的东西都给砸得稀巴烂,连最后锅也给砸了。那个婆家还赔着笑脸,去邻居家借锅做饭烧菜,打了几两酒给他们喝,赔了好多不是。
“最多也就这样了,没听说过一直住在娘家不回去的。要是一直不回去,赵家肯定也不乐意,八成要休了徐柳,再把聘礼要回来。我知道,你又要说休了好,有什么好的?以后徐诚休了你的时候,看你还在不在这儿叫好!”
邢灵说:“他休了我,那就是不再喜欢我了,他不喜欢我,难道我还要腆着脸喜欢他吗?不可能的。那时候休了就休了,我不在乎。”又想起来问:“那个婆家是村里没人吗,也没跟你们村的人打起来?”
韩妈说:“谁敢?你以为铁锹、锄头是玩意啊,真打起来要人命的。再说,喊人也需要时间,等他们喊过来,屋里都砸干净了。”
邢灵又问:“这样他们下次不会打那个童养媳打得更凶吗?”
韩妈说:“这种事儿,他们经得起第二次吗?走之前也明说了,下次听说这种事儿,还过来砸,什么时候砸得他们消停了,不敢再欺负人了,什么时候算完。”
邢灵又问:“万一他们也凑一伙人翻山越岭地过来怎么办?”
韩妈嗔她一眼:“你当这是容易的事儿?要真容易,何必一忍再忍,忍不了才一块儿过去呢。再说了,他们自己也理亏,不敢。反正自那以后,果然是消停了,我上回回家还看见那个童养媳呢,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