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若说完话其实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对方救过自己,但是真较起来,也只不过是见了三次,算不得熟悉。但是徐若若生性活泼,即便是面对生人,也不会手足无措到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看到宋均之竟然真的迁就自己,有些惊奇,却也展开笑颜。这坐在一处总不能干晾着吧,势必要说些什么,场面也不至于尴尬。徐若若也不拘谨,毕竟在自己家的地盘呢,身为东道主就得有个待客的样子。
这时候茶楼伙计也陆陆续续端了些茶点上来,配着刚沏好的茶,品起来还是很有几分滋味的。
徐若若原本想给宋均之介绍介绍这些茶点的,谁知道他熟门熟路就拿了一块江都方酥,径直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很地道。”
顶着徐若若有些惊讶的眼神,他慢悠悠的解释,“我是淮扬人,你让伙计上的这些茶点,大部分都是自小尝到大的。你家做点心的师傅,应该是淮扬来的厨子吧。”
“你这么知道?”徐若若杏眼微瞪,很是讶异。
“这里头除了淮扬一地的点心,其余的,都只能称尚可。”宋均之轻啜了口茶。
徐若若皱了皱眉,玉白的小脸不乏疑惑,“可是,我尝着还好啊,这个驴打滚吃起来就很不错,我平时可喜欢了。”
宋均之放下茶盏,“比起北平五福斋的,味道只算平平。一方糕点一方味,真要正宗,恐怕还得去北平才能品的到。”
徐若若此时的兴致却不在糕点上了,“你怎么对北平这么了解,你不是说自己是淮扬人吗?”
宋均之眉目舒展,悠然品茶,“我虽是淮扬人,但年少离家,去北平漂泊过一段日子,也算知道些风土人情。这两地之间的风貌,我了解的不甚多,可也能说出一二。”
徐若若恍然大悟,“难怪你说话没什么淮扬口音,原来是在北方呆的久了,说话的习惯都改了一些。我原先听你说自己是淮扬人还觉得奇怪呢,明明细听之下,不似淮扬乡音。”
“对了对了。”徐若若像是想起什么,有些兴奋,“你方才说,正宗的驴打滚应该去五福斋吃,那是不是像豌豆黄、萨其玛、枣泥糕之类的糕点也都一应俱全。我记得我爹有位友人从北平游玩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什么八大件,味道吃起来很不错,我最喜欢的就是枣泥糕。”
一听徐若若的形容,宋均之就了然,稍坐直了些,一手轻叩茶盖,瞧着很有些清隽洒脱的风姿,“五福斋的豌豆黄确是不错,不过你后头说的京八件,我吃过味道最好的并不在这些老字号里。
而是开在北平大学附近的一个小点心铺,具体哪条胡同哪条路说不清楚,他家也没有什么牌匾名号,就是父传子,子传孙,按着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做。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味道却极好。每每去他家,我们都是循着香味走的,而且他家价格实在,用料也足。”
徐若若听的很是认真,还跟着赞同举例,“我知道!就像灌汤包,比起那些大酒楼,其实真较起来,还要属巷子里一对老夫妻做的最好吃。”
提起自己擅长的,徐若若显得有些兴奋,她自小在这明宣坊长大,又是贪吃的性子,她家附近的一片地儿,有什么明里暗里的好吃的,她基本都能知道个十之七八。
“要是有机会的话,下次我可以带你去尝一尝。很多好吃的都藏在那些巷子里,不是熟悉的的人根本就找不到。”徐若若展露笑颜,有些骄傲的邀请宋均之。
还是个小姑娘啊,宋均之暗想。满心满眼惦记的都是玩乐吃食,也因此更容易满足。
闲聊了好一会儿,看着底下的评弹都唱过了两折,时候也不早了,宋均之起身打算和徐若若告别。
徐若若虽然比不少闺阁女子都更自由些,但平时认识的人也不多,只是多了些交好的同学,每日上下学能绕着申城走那么来回两遭。能借此多闻些市井烟火气,像宋均之这样的成年男子,真较起来,只恐还是第一个。
不过幸运的是,宋均之品貌出众,博闻强识,就算对着徐若若这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也很有耐心。他这些年经历颇丰,言辞风趣,三言两语间,徐若若便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另一幅生动的世间景象。
京师风貌,曾经的天子都城,百姓的热闹熙攘,还有北平诸校的学生们,崇尚自由风尚,接纳新文化,以及脾气各异的文人们。
宋均之就谈起,他们学校有一位先生,就喜欢随着自己的喜好,课上从来不带学校印发的教材,兴之所至,讲课时不论是杂文异谈,还是史家绝唱,总之,就是不按着课本来。
按这位先生的原话说,文学就是眼前清风,门外蒹葭,你若想,它也可以是广袤土地上的一段风月、一场悲恸,何必拘泥。
听完宋均之的话,徐若若觉得自己眼前仿佛就浮现一个留着胡须,身穿长衫的先生,在课堂上朗笑着和学生谈论文学的模样。
不过,故事终有尽时,眼看闲聊了这么久,徐若若也不好意思挽留宋均之,只是约好了下次还要来茶楼找她,到时候一定好好招待他,请他尝尝着街头巷角的美味。
宋均之也不客套,爽朗应下,顺便留了张纸条,让她有事可以来找他。只不过,宋均之话头一转,说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出门还是应该有人陪同。莫要哪天兴致一起,就独自出门寻他,到时候他决计要生气的。
无外乎这申城虽然繁华,不太平的事情却也多。
交代过后,宋均之既没有喜于自己占了便宜,得了一顿免费的茶点,也没有拘泥迂腐的要付钱算账。
原本想将携带的钢笔赠与她,权当是见面礼,但仔细思量,这钢笔虽有九成新,到底也是用过的,有些不妥。便决意回去好好选上一番,待下次再送予小姑娘,既是谢谢她今日的款待,也是因着不能叫人家白喊了他这一声宋大哥。
冲小姑娘笑了笑,又掀起长衫一角,举止洒脱,身姿清隽,悠然的下楼去了。
徐若若坐在原位上,对着宋均之潇洒离去的背影很是艳羡,要是她以后也能有机会出去游历,见不同的人情风土,世间百态,还有宋均之口中的言行不羁、追崇自由的一代文人们。
寥寥数语,就在徐若若的心中悄然种下一份渴望。
剩下的半天,徐若若一直坐在茶楼里消遣光阴,但是因着刚刚的一番闲谈,倒是叫徐若若的心情好上了不少。即便是对着早已经看过多遍的曲目,也能津津有味。
直到徐掌柜回来,自有看管茶叶的伙计同他说了,徐若若今日招待一位客人,用了上好的明前龙井。徐掌柜听了也不生气,刚好到了午后,因为惦记着徐若若贪吃的小性子,想着带她出去吃点点心,顺口问了。
徐若若自觉这事光明磊落,没什么好瞒的,便将自己遇到电影院里对自己伸出援手的那位大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徐掌柜是生意人,开着茶楼,也接触过不少三教九流,为人豪爽,加上也曾学过仕途经济,更添磊落,对自家女儿的行事自然没有异议。
甚至和徐若若说,下次若是再见到对方,一定要叫上他,由长辈亲自谢过,才算正式。日后来茶楼里,也要叮嘱伙计记着对方的脸,勿要算他的账,区区茶水钱,怎及他女儿来的金贵。
这一番话下来,逗得徐若若直笑,心里又觉得很暖,言辞之间,句句是对她的疼爱珍重。
不过,说着说着,又聊到学业上了,徐若若刚考完试,徐掌柜不欲为难女儿,却也习惯的告诫两句,“你的课业我素来是不担忧的,做学问也要讲究松弛有度,所以爹是不反对你闲适休息,但勿要把功课落下。当然了……”
徐掌柜话题一转,“你才刚刚放假,休息几日也是应该的。我也知道,现如今你们这课业同过去的不一样,你又是个姑娘家,走不了仕途经济之道,可既然学了,就要学出个样子,你说是不是?”
徐若若是知道她爹性子的,纵使从商这么多年,科举也早废除了,但是他心里对学问功名还是存有遗憾。书房里的先人圣贤之书,摆的满满当当,便是再疲惫,略一得空,也是要去翻阅一二的。
这份遗憾一直被徐掌柜藏在心间,一直到了徐若若上了女子中学,哪怕明知道徐若若学的并不全是昔日科举所考的圣贤文章,看着女儿每日上学,回回考得第一名的模样,徐掌柜也会觉得欣慰,好像心里的那点缺憾被填补了些。
有时候,徐掌柜也会想,让女儿上学不仅是为了于她有所助益,又何尝没有弥补自己缺憾的私心呢。徐掌柜暗暗摇了摇头。
徐若若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听着父亲的训导,她可不知道父亲心中所想。总之,长到这么大,聪颖如徐若若,早已经养成习惯,对于长辈的教导,只需要乖巧应是就是了。
不过,听这爹爹将学业,徐若若莫名想起之前的谈话,鬼使神差的抬头问了徐掌柜一句,“爹,我可以上大学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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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