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呼喊声划破了庄严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狼狈不堪的少女摇摇晃晃地从水坑中站起,浑身湿透,泥泞不堪,脸上还沾着污渍。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雨中,睁大眼睛,不顾一切地朝黑伞下的男人高声喊道——
“舅舅!”
周围的手下们已经警觉起来,敬竹帮的兄弟们向来护主心切,见到有人胆敢在这场合喧闹,立刻冲上前去。
“救……救什么救?知……知道这是哪吗?敬……敬竹帮你也敢闯!谁……谁救你?”
一个胖子一把揪住宋奇柚的衣领,皱着眉,结结巴巴地呵斥道。他的手劲极大,宋奇柚被他拎着,双脚几乎腾空,但她全然顾不得,拼命地挣扎,双手挥舞,嗓子嘶哑地大喊:“利万谦是我舅舅!你们快让我见他!”
“哪来的野丫头,竟敢在这种地方胡言乱语?”
利万谦的管家匆匆上前,皱着眉头厉声道:“想攀高枝攀疯了吧?快把她弄走!”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许多宾客露出惊讶的表情。一个自称是利万谦外甥女的少女,在利家老爷的葬礼上突如其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管家冷哼一声,向旁边的一个壮汉摆了摆手:“扔出去。”
壮汉一把接过宋奇柚,手臂一抬,竟直接把她整个人举了起来。
“我是你舅舅!”宋奇柚本想说的是“他是我舅舅”,如今吓得口不择言。
那壮汉一愣:“我是你舅舅!”
话音未落,他猛地发力,准备将宋奇柚往外甩去。
然而,下一瞬间,一道修长的身影闪电般掠出!
只见一个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迅捷地冲了出来,手臂稳稳地伸出,在宋奇柚即将摔在地上之前,牢牢地接住了她的腰肢,顺势一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一时间,雨丝仿佛凝固成了浪漫的爱情珠帘。周遭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而这扇珠帘里,只有宋奇柚和这个青年。
宋奇柚只觉得自己忽然被腾空抱起,鼻尖萦绕着一丝冷冽的气息。她猛地抬头,一张英俊的面庞闯入视线。他的眉骨锋利,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气质如寒星一般冷峻,却又带着一丝温文尔雅的书卷气。他穿着一袭黑色西装,衬得肩背挺直。雨水顺着他黑色的短发滴落,浸湿了衣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卓然气质。
——这是什么民国偶像剧的经典桥段吗?!
宋奇柚懵了。
只见男人一边把宋奇柚抱到利万谦面前缓缓放下,一边低沉而温润地说:“利伯伯,这位姑娘有话要对您说。”
“幼忱?”人群中窃窃私语。
这位英雄救美的男子叫余幼忱,是余道年的义子。利兴容将利家托付给外甥余道年,但余道年也是多年膝下无子,于是几年前将余幼忱认作义子。虽说算不上虞城什么显赫的世家公子,但今后却可以一手托两家,继承干爹的余家和干舅公的利家,前途一片大好,可谓公子中的新贵。
“舅舅!”宋奇柚身子发颤,牙齿都在打战,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递给利万谦。
利万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盯着那枚玉佩,指尖微微一动。那上面的“雯”字,在微光下熠熠生辉。那是姐姐的玉佩,他也有一块,刻着“谦”字。
姐弟俩一个雯一个谦,寓意雯华谦朗,希望一双儿女既有彩云般华美的文采,又能为人谦逊而明朗。
当他的目光移到宋奇柚脸上时,呼吸瞬间停滞——
单眼皮,细长眼,眼尾微微上扬,黑白分明的眼睛灵动清透,像极了当年的远雯。即便她狼狈不堪,发丝凌乱,脸上还沾着泥水,可那张脸的轮廓、眉眼之间流露出的神采,仿佛二十年前的利远雯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相比母亲眼神中的妩媚,女儿的眼中更带有一丝狡黠与任性,嘴唇也较母亲更为丰润,增添了几分性感。如果说利远雯是一朵盛放的海棠,妩媚成熟,端庄优雅,那么眼前的女孩,就像一株初露锋芒的梨花,透着清冷的气息,又带着几分古灵精怪的活力。
这就是远雯的女儿,没错。
他嘴唇微颤,眼睛微润,情绪复杂难言,用低沉又怜爱的声音吐出一句:“别说了,我都懂。”
然后猛地转身,仰天大喊——
“恭迎利大小姐回家!”
随后,一道洪亮的齐声高喝震动整个虞城:“恭迎利大小姐回家!”雨声滂沱,声势浩大。
宋奇柚戴上了那块刻着“雯”字的玉佩,她能感受到自己每一次的心跳,沉重而清晰。她深吸一口气,步入这片属于她的新世界。
伞道之上,百余把黑伞整齐排列,宛如一条被权势雕刻出的黑色长廊。而她走上的仿佛是通向命运转变的金色长廊!
这条长廊令她恍如隔世:不久前,她还只是一枚普通白领,每天穿梭在地铁与格子间之间,过着朝九晚五、日复一日的生活。她的世界只有办公桌上的电脑、每天定时响起的会议提醒、工作群里永远回复不完的微信。
“凭什么别人的人生那么精彩,而我的人生就这么无趣?”那一天,她又一次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映着潮湿的柏油路,远处的广场上,一群跳舞的大妈正热热闹闹地扭动身姿;酒吧里,年轻人举杯碰撞,笑声喧嚣;马路旁,一对情侣手牵着手,女孩依偎在男孩肩上,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朋友圈,满是幸福的诗和远方。
她呢?她的世界里,只有工作和孤独。
她仰头看向夜空,心中憋闷至极,忍不住在心里怒吼:“凭什么?凭什么我的人生要这么无趣?别人却可以活得那么精彩?明明都是人,我上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这么憋屈?难道我的人生真的要靠一张命盘决定吗?!如果一切都被写好了,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天爷,你给我滚出来,我跟你没完!”
“喊那么大声,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宋奇柚寻着声音看去,发现小区门口的废品站旁有个老爷爷,左手拎着一根破木棍翻动着垃圾,右手拎着蛇皮袋。
“你……你干嘛喊我出来?”老爷爷不耐烦地说。
宋奇柚愣住了,她明明在心里喊的,怎么可能被听见?!
老爷爷抖了抖破烂的袖子,得意地说道:“我怎么不能是?至少我很喜欢我的工作,白天写命簿,晚上收垃圾,每天活得轻松自在,不像你,成天就知道抱怨。”
这人不会是精神不太正常吧?
她正想掉头快步离开,老爷爷却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不信?那我打个响指给你看。”
“啪——”
瞬间,世界天旋地转!黑夜化作星河,地面变成飘浮的云海,一棵巨大的神树巍然耸立,金色的枝叶随风飘动。而她面前的“老爷爷”已经变成了一位白眉老者,身着长袍,仙风道骨,手中盘着两个玉雕的核桃,向她解释道:“此乃司命院。”
他捋了捋胡子,“我乃命簿司掌,也就是天上司命院的神仙,负责撰写并管理人间的命簿。凡世间之人,每人皆有两页。一页标着姓名生辰,一页记着世间经历,依据时代与机缘不同,各自分订成册。这册民国的命簿好不容易编撰完成,正想集定成册时,被你一声大骂吓了一跳,手中的命簿散了一地,顺序乱了不说,还有几张飘进了记忆银河里。”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前方,“我正好下凡收收垃圾散散心,也看看你为何骂我。”
宋奇柚看着眼前散落一地的命簿,一边捡起放回桌上,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只是很想知道我的命运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么精彩,想要的什么都得不到,再努力也没用。感觉自己被命运困住了,我想过精彩的人生,我想了解命运。你凭什么把我的命运写成这样?”
司掌说:“那你为何把我的命簿弄乱?”
宋奇柚尴尬地吐了下舌头,嘟哝着:“对不起,是我不好,那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司掌指了指八仙桌:“你帮我把这些命簿对上,一页生辰,一页经历。”
宋奇柚说:“这怎么可能,我又不知道每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可能对得上号嘛?”
司掌说:“这不难,就用你最爱研究的紫微斗数命盘。”
宋奇柚说:“这我知道,每个人根据生辰年月日时都自带一张命盘,接下来命运的演变都会根据这张盘的先天趋势来发展。”
司掌笑了笑:“成天拿手机看自己的命盘,又大限又流年的,你那张盘都快被自己盘包浆了。”
宋奇柚尴尬地红了脸,然后猛地抬头说:“那,我就可以输入这些生辰八字跟性别,用手机来排盘,然后根据命盘来与故事进行对照,对不对?”
“聪明呀丫头,孺子可教也!”
“但我的理论知识还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万一把人跟故事对错号了怎么办?”
司掌拍了拍宋奇柚,安慰道:“放心吧,还有我呢,你把这些人物跟故事一一对应后,有问题的我来纠正就好。”
“嗯嗯,那好,那我就放心了,不然弄错了命盘,我可担待不起。说着,宋奇柚便拿起手机,把命簿上的生辰八字依次输入,根据排出的命盘与经历一一对应,再把对应的姓名生辰页与人间经历页依次整理。
她翻阅过军阀的兴衰,看过商贾的沉浮,见证过风华绝代的名伶如何红极一时,又如何被时代抛弃,甚至读到过刺客如何在夜色中取人性命……
宋奇柚看到了无数人的一生,有人波澜壮阔,有人碌碌无为,有人辉煌,有人落寞,有人未竟,有人圆满。然而这些凡人的命运在命簿上被冷漠地记录着,仿佛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一段既定的轨迹。
不知过了多久,头昏脑胀的她终于对照好了最后一张命簿,兴冲冲地拿给司掌:“爷爷,我弄好了,那,给您!”
司掌接过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宋奇柚本等着司掌好好夸奖一番,结果司掌却用神力隔空将漂落在记忆银河里剩余的几张命簿一把捞起,递给宋奇柚,说:“嗯嗯,好,好。还剩这最后三份,弄好你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宋奇柚接过一看,差点昏厥过去。这六张命簿,三页生辰三页经历,虽掉落银河,却未被打湿,一如崭新的纸张。但信息却被染得模糊不清。
她用手机输入命盘勉强对应了一下:第一份生辰八字的主人叫余幼忱,经历页只写到了二十二岁他与利家千金利柚霖成亲,后面的信息早已模糊不清。第二份就是利柚霖的,生辰页虽在,但经历页却只残留“流落千金,十八岁认祖归宗”的字样。宋奇柚对照了一下命盘,少年确实坎坷,转运的时间就在十八岁左右,与命盘对得上。第三份最奇怪:生辰页只依稀能看见性别男,连个生辰都没有。经历页更是空无一字。
宋奇柚将这三份命簿递给司掌,无奈地说:“我也只能做到这儿了。”
司掌左手盘着核桃,右手用树上的神果逗着银河里的小鱼,不紧不慢地说:“那有什么,你自己穿越过去经历体验下,再补上不就好了么?”
宋奇柚顿感五雷轰顶:“我的个天爷爷,我不过是大声抱怨骂了你几句,你也不用把我打到民国来修理吧?你自己瞧瞧民国有多乱,军阀割据,帮派林立,民不聊生。我还用得着亲自体验记录么?我现在直接提笔就写了:卒,全剧终。”
司掌哈哈乐得岔了气:“不会的,不会的,你就用那个,那个利什么,利柚霖的身份穿越过去,接近余幼忱,再找到空命簿的主人就好。”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我有多幸运能找对空命簿的主人?”宋奇柚怎么觉得这句话自带 BGM 呢。
司掌说:“不难的,不难的,能聚到一起的命簿,相互之间都是有机缘的。你刻意去找个外国人,人家根本不介入这故事的因果,你记录了又有何用?你只要用心寻着机缘去找,记录的就一定是那张空命簿的主人。”
“那万一错了呢?”
“没事的,没事的,错了我来纠正。”
“既然您都知道,为什么不干脆自己补上呢?”
司掌神色严肃了起来:“那不一样,既然有人在下面大骂她的命运无趣,我就不能充耳不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正好让她体验下精彩的人生。你不是不懂命么?把命盘盘得包浆了又有何用?自己感受一把立马就知道了!”
宋奇柚像个被老师揠苗助长的差生,反驳道:“那,那半路挂了怎么办?”
司掌说:“不怕的,不怕的,你有一次机会,随时退出这个体验。当然如果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回到现代社会后,我能够满足你一个心愿。如果半途而废,你将立即回到现代社会,所有这部分的记忆,包括我,也会消失。你在现代社会的所有境遇都已被冻结,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你到这儿来,直到你重新回归。更不用担心体验时间的长短,一切由你决定。”
“那我该怎么联系你?”
“这你不用担心,你所有的想法,神识都能感应到,不然我的命簿也不会被你的一通怨气吹得七零八落。当你面临真正的濒死一刻时,身体自然会发出感应,我就会将你带出民国,回归现代。当然如果你真心要退出游戏时,同样会发出感应。”
“这是真的?”宋奇柚好像开始感起了兴趣。
“是真的,是真的。但是我得告诉你,回来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没完成任务就回来,那你重新回到现代后无论再怎么抱怨,我也不会再见你。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司掌把玉佩交给宋奇柚:“这是你母亲的信物,带着它去利家认祖归宗,剩下的见招拆招,随即应变吧。”
“好!”
她的命运从此由自己来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