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如许,静夜沉沉,昏黄的灯火笼着暖阁中的众人。
今日是二月二十三,距霜林集会还有十日。
许兰阶倚在窗前,月华如水,窗外是新植的翠竹,他身着一身绿沉色长衫,手握请柬,蹙眉道:“霜林集会何去何从,咱们要定个章程出来。”
苏灵在堂中踱步,脚下一顿,认真道:“若我一人独行,没有你们,我势必要血洗紫泉山,如有人阻拦,一并诛杀就是。”
叶飞举手赞成:“我同意。”
“嘿,”许兰阶眉尖一动看向叶飞,“你小子别瞎起哄,紫泉山是想血洗就血洗的吗,如今奉元炼尸虽被人知,可风陵山庄的冤情还未洗清,慕容昭身为修仙界领主,外界虽然已有对他不利的传言,可他依旧一呼百应,又有冷松吟这位绝顶天师助阵,此时发难,恐怕阻力不小,要我来说,还是得从长计议。”
苏灵撇撇嘴,以她之前的性子,做事不计后果,不论全身而退还是神形俱灭,都无甚所谓,可如今大不相同了,有这一群伙伴,若是犯错,这些人都会被拖下水,这并非她所愿。
苏灵摆手道:“放心,我有计划,再过几日,各大仙门要押送醉仙派弟子游街示众,揭露炼魂罪行,届时我会送奉元过去当街答对,等他把慕容昭的事迹传颂得沸沸扬扬,紫泉宫自然会先出手。”
许兰殊道:“慕容昭心狠手辣,奉元一旦出现在闹市,恐怕活不了多久。”
苏灵笑道:“那就对了,我就看他派谁出来闹市杀人,至于奉元,他已无用,死了正好。”
许兰殊点头:“好,集会之上随机应变,我和兄长配合于你。”
苏灵道:“兰殊,你现在是清都城城主,明面之上尽量少与我掺和,我毕竟名声一般,不少正义之士得知我尚在人间,都十分不满,嚷嚷着要对我这个苏家余孽赶尽杀绝,倘若我当真没扛过仙门讨伐,千万不要连累了清都城。”
许兰殊一滞:“小灵,你说的什么话,”她默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会隐秘行事。”
苏灵点了点头,跟众人道:“慕容昭和冷松吟断然留不得,这二人不仅同我有血海深仇,更是炼制生魂的罪魁祸首,若是放任其行,修仙界难安,天下苍生难安,只是此时敌众我寡,若一意孤行必落下风,此次集会,先探虚实,必要时杀一儆百,震慑仙门。”
霜林集会曾为三年一办,由一家仙门带头筹备,其他门派前往赴会,只是自慕容昭当上领主之后,霜林集会改为一年一办,地点都在夜寒山紫泉宫。
今年的集会日期定为三月初五到三月初七,共计三日,初四便会有众多修士提前到达夜寒山宿下,苏灵、陆修和叶飞三人是初五早间才御剑出行,一路上只遇上零星几家修士,倒省得惹人注目。
集会的第一日只休憩玩乐,各做歇息,慕容昭富贵无极,夜寒山也装点的极具奢靡,灵兽仙草众多,雕楼画栋,景色奇美,自进了山门,已见众多修士结伴同游。
一位宫娥打扮的女修引着苏灵三人往住处去,刚确认了房间,就见西面暖阁里前呼后拥地涌出一群白衣仙士,日下风前,仙韵飘然。
苏灵匆匆望去,惊鸿一瞥,只见人群中一位胭脂色罗裙的仙女,肤若凝脂,眉目含烟,一颦一笑,皆能动人心魄,只看这一眼,苏灵当即认出此乃修仙界第一美人慕容嫣。
苏灵眉心一抽,立即向陆修看去,他倒无甚表情,只是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再看慕容嫣身旁那人,白衣如雪,面目俊朗,谈笑间风轻云淡,不怒自威,颇有威严,竟是陆修的掌门师兄孟照安!
定睛细看,那群白衣仙士竟是玄清派门人,人群里竟然还站着意气风发,道骨仙风的陆小白!
这是陆修叛逃门派之后第一次与门众正面相遇,只觉一场腥风血雨即刻降临,苏灵按了按眉心,暗道:果然是冤家路窄。
此刻玄清派众人也望了过来,两厢目光相接,皆是一怔,人群中甚至有人惊呼一声:“清明师兄!”
孟照安登时停住脚步,这一停,把整队弟子都按了下来,他眉头紧蹙,一动不动地盯着陆修,咬牙切齿,眼中冷峻至极。
不仅他瞪着陆修,旁边的慕容嫣笑容一僵,也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眼波缓缓在陆修身上流转,极力掩藏着无边的爱意。
见没有人开口,陆小白站出来施施然行了一礼,十分自然道:“师父。”又冲苏灵和叶飞轻轻点了点头。
苏灵对中原之事知之甚少,一时迷茫,叶飞回了一礼,悄声说道:“孟照安,玄清派掌门,慕容嫣,玄清派掌门夫人,陆小白,玄清派执剑长老。”
短短几句,让苏灵大受震撼,可还容不得她细想,孟照安右侧那人已站了出来,讥笑道:“小白,今时今日你还叫什么师父,那人是玄清派的叛徒,已被门派除名,你要摆正身份,别做什么错事。”
孟照安左侧那人也应声道:“陈师兄所言甚是,他当年为了这个恶名昭著的苏家余孽叛出门派,如今竟还与她结伴同行,可惜我玄清派万世英明,竟被他抹了黑!”
说话的两位正是孟照安的拥趸,陈子洲和裴光,多年前祖父生辰那日,苏灵曾在风陵山庄见过这两人。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乐子,苏灵不禁哈哈大笑,裴光挺身道:“你笑什么!”
苏灵指了指陆修,笑道:“玄清派被谁抹黑?他吗?提起玄清派,最赫赫有名的不就是他吗,我记得陆净虚掌门在世时,玄清派乃当之无愧的仙门第一大派,可孟掌门接手这六年,我可是一点没听说你有什么功绩啊,玄清派有何变化吗?”
叶飞接言道:“自然有所变化,玄清派在孟掌门治下,已博得慕容宫主信任,进可为紫泉宫手足,退可为紫泉宫家奴,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裴光愤然跳出,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们说话哪有你小辈插嘴的份?孟师兄,还跟他们废什么话,咱们直接拿下这叛徒和这妖女,把他们关在大阵之中,以免这二人再危害人间。”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骚动,孟照安侧目警示了裴光一眼,不等他接言,陆修扫视众人,最终看向裴光,漠然问道:“就凭你裴光吗,”目光又流转到陈子洲身上,“还是你陈子洲?”
他那目光冷寒无比,仿若要将人洞穿,陈子洲恼羞成怒道:“你看我作甚,一个瞎子,倒认得挺清楚!”
“住口!”一直默不作声地慕容嫣面色一冷,疾言厉色出口打断,又听唰的一声,陆小白的霜威剑已然拔出,指向陈子洲道:“陈师叔,请慎言!”
孟照安冷冷看了一眼慕容嫣,眉心紧皱,疾声对众人道:“够了!”
陈子洲正欲发怒,忽觉阴风袭面,喉咙一紧,一股强大的灵力隔空攥住他的脖颈,将他活生生拖到苏灵面前。
这一变化过于突然,众人反应过来时陈子洲已在苏灵手中,一众弟子纷纷拔剑,孟照安急道:“请住手!”
苏灵右手用劲,陈子洲登时面目狰狞,孟照安摆手道:“都放下剑!”
苏灵这才稍稍松劲,死死瞪着陈子洲道:“你方才说什么!谁是瞎子?”
陈子洲面目扭曲,双手奋力去扒苏灵的手指,苏灵喝道:“说!”
陆修蹙眉道:“苏灵,放开他吧。”
苏灵噌地转过身来,问道:“陆修,怎么回事?”
陆修垂眸,陆小白愤然道:“师父在六年前霜林那日中了毒,未能医治,便看不见了。”
苏灵怔忪,不可置信望向陆修道:“那,那你,可你明明是能看见我的……”
陆修握住她的手腕:“没事,我能看见,我已修出一套功法,可无目视物,如今早已习惯。”
难怪,难怪这次重逢之后,总觉得不对,她怨他冷淡,怨他无情,可却从来没想过他的眼睛早已看不见。
她无法想象那些年陆修是怎样熬过来的,他的父亲陆净虚病死在那年二月,三月的霜林集会,他被关在天罡阵中,不见天日,被咒印消耗折磨,双目不能视物,又不知她的下落。
如此修行三年,破了大阵,自断一臂,还被门派定为叛出师门,史册除名。
苏灵双目猩红,目光扫过陈子洲,裴光,孟照安等一行人,冷道:“倘若你们不是陆修的同门,此刻已经死了千回万回,我可以放了陈子洲,但要找人来换,”她看向陆小白,“我要陆小白。”
孟照安面色阴冷:“苏灵姑娘,子洲和小白都是我玄清派门徒,谁都不会让你带走,你和玄清派,和众仙门有和何怨,尽管来报,我绝不怕你,你也莫想拿捏了我。”
苏灵冷笑:“拿捏,你认为仅是如此?看来我的名号在中原还是不够响亮,在昆仑,世人都说见了我比见了鬼都可怕。”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陈子洲脖子一歪,吐出几大口血,苏灵手上一松,他便倒地不起。
孟照安当下大惊,喝道:“苏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