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着灵鸦上上下下细细欣赏了一番,眼见天色已近子时,子时一到,阴门大开,鬼物有阴气加持,更难对付。
当即便行破障之法,只见苏灵拿出一张指路符,绕着灵鸦周身晃了几晃,口中念到:“今我恍恍,不见天光,苍苍正道,问指何方?”
话音刚落,符篆燃起,焚烧殆尽后,一缕白烟向东飘去,那便是风陵山庄的方向,灵鸦认主后便与主人心意相通,得知两人欲往之地,灵鸦振翅,飞在苏灵前方。
离开前,两人余光扫到那具被剥皮惨死的尸身,想必也是一位修士,苏灵对那尸身行了一礼:“今日收伏灵鸦,也幸得兄台的尸身相助,看你曝尸荒野在下于心不忍,便为你立座骨灰冢以表答谢,魂魄我会度化,送入轮回。”
金轮烈火瞬间将那尸身烧成一地骨灰,两人草草打扫了,就地埋了个小小的坟冢,上了柱香,魂魄封入封魂袋中,这才跟着灵鸦,头也不回地往东去了。
有灵鸦破障,一路风平浪静,畅通无阻。
“风陵山庄”几个飘逸大字已在眼前,院内花枝簇簇,斜飞而出,繁花遮了满墙,左右门梁处各挂五盏烫金红灯笼,纸面上用赤硝画了驱邪符咒,两座三尺高白玉麒麟相对而望,甚是威严。
已是子时末了,赴宴的众人皆已散去,苏灵示意门口当班的门差不要声张,两人悄无声息地掠过花厅,顺着水榭长阶一路往后院而去。
“阿蘅,你先去歇了,我要给刚才那位仁兄做法超度,不必跟来。”苏灵悄声道。
阿蘅点了点头,像一片黑色的影子,往更深的夜色里钻去。
超度亡魂的场地最好选在钟灵毓秀之处,依傍天地灵气,更能净化怨念,风陵山庄里,没有哪处能比后山的清溪涧更为适合了。
溪水叮咚,如鸣环佩,月下清泉,水草丰美,溪边一棵千年巫颜树拔地而起,树叶沙沙作响,旁出的枝干已浸入水中。
天色不早,现在超度亡魂,一会还能睡上两个时辰,想罢,取出装着魂魄的封魂袋,符纸,桃木剑,开坛做法。
正忙得不亦乐乎之迹,余光一瞥,远处的蔷薇花从处好似有道白色一闪而过,她揉揉双目,再看时已经渺无踪影。
与此同时,腰间所悬的金铃毫无征兆地响了两声。
引魂铃无端异响,必有古怪。
苏灵不禁“啧”了一声,今夜难道接连见鬼?她紧了紧衣衫,手持桃木剑,轻飘飘从树丛探了过去。
隔着树影,她定睛看清了,那人黑发玉冠,穿着雪白的衫子,手持一剑,她只能隐隐看见那人的侧脸,遥遥望去,应是在闭目捻诀。
正值琼花夜宴,路程远的宾客宿在府上也是正常的,只是此人夜半不眠,跑来这清溪涧,难辨其用意,夜风袭来,苏灵嗅了嗅,有股血腥气。
不仅如此,附近还有丝似有若无的鬼气,缠绕在那人身上,可看那人又不太像鬼,还一身的端肃祥和,灵气氤氲,像是个高人。
苏灵稍稍权衡利弊,趁那人不备,手持桃木剑飞身而出,剑尖直指那人后背。
这一剑极快,那人却更快,退步一个闪身,便将那柄桃木剑击落,旋即,一道冰凉的剑锋抵住了苏灵的脖颈。
苏灵本就没打算用桃木剑伤他,趁他击落木剑的一瞬,腰间的飞霜剑已拔了出来,抵住了那人的胸口。
可还未等她刺中,腕间一麻,一条绣了云纹的玉绦丝带已紧紧将两手绑住,越挣扎便缠得越紧,她一下吃痛,飞霜剑也应声落地。
而那位罪魁祸首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苏灵从乱葬岗回来,本是惊魂未定,一身疲惫,当下又遇此变故,心中不禁生出一阵烦闷,一股怒火仿若从后背生发,像一根根细小的钢针,一下下刺她的背,让人又焦又燥。
“岂有此理!”苏灵冷眼向他望去,问候之言已到嘴边,她本想道:阁下可是有病?只是“阁下”两字刚出口就对上他那过于严肃的目光,如同被严师长辈盯着,登时后背发冷,狂悖之言堵在喉咙,不得不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一动未动,静静盯住苏灵,好似要听她把刚才的话讲完。
苏灵平日里极会察言观色,虽未见识他的身手,只看他的身姿和周身的灵气便知,此人深不可测,切莫意气用事。
只是一句“阁下”已经出口,苏灵目光闪了闪,继续接言:“阁下看着有些面熟。”
这倒不算诓他,她看着他的确有些面熟。
芝兰玉树,冰肌玉骨,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遗世独立,气宇不凡,加上那拨云剑和缚仙索,她暗暗一拍脑门,这不是孤鹜山玄清派的陆修陆清明吗!
此人姓陆名修,字清明,二十有五,修太微道,孤鹜山玄清派掌门陆净虚之子,因着两家的姻亲关系,论辈分,苏灵还得叫他一声陆叔父。
据传其生辰为三月初三,与真武大帝诞辰同日,出生时漫天红云,霞光万里,一时被修仙界传为真神降世。
这降世的真神也当真不负众望,三岁炼真气,六岁成内丹,资质上乘,加之出身名门,修习上乘仙法,今之修为深不可测,仙术出神入化,各派宗师都赞一句:后生可畏!
苏灵还是在少时见过他两面,那年陆修十五岁,在修仙界三年一次的霜林集会上,他已大展锋芒,风光无两。
在那之后,陆修便开始四海云游,入山问道,十年来,行踪缥缈,偶有开坛讲学,四方修士都会蜂拥而至,只为一睹真颜。
十年未见,如今相逢,他倒是跟当年一般无二,风采依旧。
当真是绝世容颜,迷人双眼。
苏灵不住暗道:“好看!”
虽不知他此刻鬼鬼祟祟在清溪涧做些什么,但想来定是风陵山庄请来的客人,况且她手被绑住,受制于人,态度也谦卑了几分:“陆仙师,晚辈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陆修道:“你是何人?”
苏灵一阵窝火,心中不忿,话出口时却十足恭敬:“晚辈是风陵山庄庄主苏暮山的女儿,单名一个灵字,我儿时见过您,还叫您一声陆叔父呢,陆仙师可还记得?”
陆修沉眸思索,片刻道:“是你?”
苏灵嘴角含笑,走到陆修对面,举起绑住的双手扬了扬,对他道:“正是,仙师既知我不是坏人,不如先将这解了,我再与您细说,这样绑着我着实难受。”
陆修不置可否,伸手一挥,锦带松开,径自飞回陆修的手腕处缠成几圈。
苏灵如获大赦,揉了揉酥麻的手臂,对着陆修行了一礼:“多谢陆叔父,不知您何时到府上的,可是为赴这琼花夜宴啊?”
说话间,陆修一直在侧耳倾听四周的声响,眼下他并不想同苏灵攀谈,便道:“此处危险,你速离开。”
见他微微蹙眉,苏灵心道不妙,能让传闻中的陆仙师如临大敌,恐怕他真不是在玩笑,况且,苏灵也能感受到这附近的鬼气,这鬼气有着和其他鬼类与众不同的凛风,她之前从未遇到过,不禁语气凝重几分:“陆叔父,此话怎讲?这地方莫非有鬼?”
陆修点点头:“不仅有鬼,还是炼化过的生魂。”
闻言,苏灵一震,说起炼鬼,能有如此手段之人唯阴阳道天师周道临一人,可那人四十年前就在昆仑西归墟境的雨夜,永坠地狱,功法秘术尽数失传。
除非这世上又出现了会炼鬼的修士。
这炼化过的生魂无端现身,还现身在修习阴阳道的苏家,在外人看来,的确很难说清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苏灵黛眉蹙起,拾起地上的飞霜剑:“既然这炼化厉鬼出现在苏家,我岂有离开的道理,我素知太微道的修士对我苏家常有微词,只是碍于面上关系并不明说,如今风陵山庄出现厉鬼,不知太微道知晓后又要做多少文章,我身为苏庄主独女,也理应留下给陆仙师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引魂铃又响了两声,数道阴凉的冷风直扑面门,苏灵手中已飞出一张火符,远处的黑暗中亮了几道火光,旋即就寂灭了。
虽然火符中了那团黑影,可却毫无用处,那端静了片刻,一阵鬼气陡然升起,直冲陆修而来。
苏家出现炼化的生魂,情况已经坏到不能再坏,若是这陆修再在苏家陨落,恐怕就算有多少嘴也说不清这事了,想罢,她一闪身挡在陆修面前,手中结印,想挡下这记攻击。
可她刚刚挡在前面,就见两排血脚印直逼而来,那鬼影影影绰绰,苏灵定睛看了看,隐约看见它眼中两个血洞,浑身是在炼尸炉中被火烧过炸开的皮肉,血淋淋,白花花,饶是苏灵见惯了鬼怪都不禁恶寒。
那阵鬼气比之苏灵之前遇见的任何鬼怪都强上许多,她深知这一挡生死难料,心意陡然一变,还是让陆修挡吧,他毕竟真神将世,挡一下应该死不了,就算真死了,她也管不了许多了。
旋即迅速退后一步,躲到陆修身后,轻声道:“陆叔父,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