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婵咬着馕饼,艰难的往回走着。
她其实惯是个冷心冷情的,但是也知道有仇必报有恩必偿。谁对她好,她也会对谁好,就如同车里的那个熊孩子。
不管怎么说,她这个当阿姊的总是要照顾着点阿弟的。
银子已经不多了,估计她回头得去讨饭了。世间如此险恶,如果她讨不到银子,他们是不是就要半路饿死了。
面前,出现一个马车。
半大的孩子骑在马上,明明看着不大,然而背脊挺直却是如那出鞘的利剑一般。
明婵就想到了,孟二哥之前养的一只狗,那狗就跟以前的孟浮似的,没多大本事,看到人就喜欢狂吠。
不大的一只幼崽狼,看着还挺无害的,然而被带到了那狗的面前。那狗立马就闭嘴了,乖得跟孙子一样。
明婵当时怎么看,那也只是一只懒洋洋温和又无害的狼崽崽啊,怎么就会让那么凶的狗顷刻间变得那么乖顺?
后来明婵悟了,那大概就是传闻中的王霸之气吧。就如同孟二哥在外头再怎么硬气,到了孟老头面前照样得低头,那些军中的将士见了孟老头也是吓得得抖三抖。
现在,明婵再看看,就觉得此刻坐在马背上的这个孟浮,就如那头幼崽狼一样。看着无害,实则无处不散发着王霸之气。
明婵看着那懒洋洋的幼崽狼翻身下了马,微笑着向她走来:
“阿姊怎么才回来?”
明婵将一直揣怀里还温热的馒头递了过去,然后和他一道往马车上走去,边走边道:“路上耽误了些时间,你去车厢里快些吃,不够的话还买了好些馕饼做干粮,你自己去拿。我已经吃过了,我来驾马吧。”
衣袖突然被人拉住,明婵侧过头,看到这人畜无害的幼崽冲她笑:“阿姊低些头。”
明婵摸不着头脑,就低下了头,结果就见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在她唇角擦过。
这熊孩子在做什么?明婵脑袋还有一瞬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将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塞进了她的嘴里。
姬星梧笑:“阿姊吃了馕饼怎么也不喝水。”
就一个馒头还要待回来给他,究竟是有多傻。
“我就吃了半个馕饼,我不渴。”见被看出来了,明婵三两下将嘴里面馒头吞了下去,一边催促着,“你快些上马车吧。”
姬星梧颔首笑:“好。”
红枣马儿看着两人,似乎嫌弃主人太墨迹,在旁边躁动的踏着步子打着响鼻。
明婵摇摇头晃去了脑子里奇怪的念头,看着姬星梧上马,就三两下上了马,那了马鞭赶路。
“孟浮,咱们从珮郡走吧。”明婵一边赶着马,一边对靠在车门边的姬星梧道,“正好从渭水那边绕过,然后到漳州。听说那边又打起来了,咱们正好避开。”
珮郡呐。
姬星梧顿了顿,语气温和道:“不,咱们直走,去渭水。”
那边有个太辰寺,乃是国寺。当年姬星梧从魏国回来后,在那里住了四年。那寺院的藏书楼里的书,几乎被他在闲暇无事的时候翻了个遍。
其中,便有离魂术。
姬星梧一直这么悠哉悠哉的跟着明婵,一个原因是想去漳州拿回另外一半兵符,杀了燕王,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会途径渭水河畔的太辰寺。他要回去看看,回到身体里的契机是什么。
明婵忍不住道:“去渭水?就咱们两个?你不知道那边打成什么样子了?”
就她这三脚猫功夫,带着这么个小屁点大孩子,是嫌命太长了吗?
姬星梧就道:“渭水离漳州太近了,简直就是漳州的一道天然保护屏障。如果渭水失手,漳州也便危险了。是以,如果燕王得了消息,不管如何,也是会回来将那边镇压下来。”
“到时候,若是遇上燕王的人,咱们便自可以说明原因,让人互送咱们去漳州。”
明婵不由皱眉:“可是,那边战乱,死了太多人了。若是我们没有遇到燕王的人,就要死了。”
姬星梧安慰:“怎么会呢,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嘿,这孩子怎么还说不通了呢。
明婵忍不住皱了眉,捏紧了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
渭水那么远,他们到那里也该饿死了。就算是到那边还侥幸没饿死,可那边本地都饿死了多少,他们就算是去讨饭也讨不到吃的啊。
姬星梧道:“去渭水。”
“不行,去珮郡。”明婵抽了马儿一遍,马儿就带着她们往前走。
姬星梧却没有被忤逆的怒气,反而唇边挂着淡笑着问:“阿姊一直要去珮郡,可是因为那边有什么人?”
那双漆黑的眸子,就这样含着笑看着她的背影。
明明是笑着的,然而却还是叫人有种被狼盯上的不寒而栗感。
明婵看不到他的表情,听着声音见他没有生气,就解释道:“咱们自然是去找姜荣景啊,咱们现在没有银子了,天很快就凉下来了。到时候不说吃饭,怕是冻都要冻死了。”
珮郡姜家,在他登基后可是也忙不迭失的背叛了赵王,向他递了折子投诚呢。
这种时候过去,她就不怕被当成继续被绑回京城吗?
姬星梧眸子含着微微的笑,继续问:“这个姜公子,与阿姊是何关系?”
明婵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知道吗?就是整日和你二哥厮混的那个,我前几日还与你说起过。”
“阿姊可是喜欢他?”姬星梧温和问。
“咳咳,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明婵装模作样的摸着马儿的鬃毛,“姜大哥那样的正人君子,怎么会对朋友的妹妹下手。”
正是因为这一点,叫明婵忍不住叹气,她已经放弃了。
姜荣景就是个混花楼的风流浪子,自知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不会接受她的。不过听说姜家老二也长得挺好看的,不知道长什么往。
她长在边关,多少年都没见过如姜荣景那样的美人了,听说他们家那边的男子都长得那么好看,如此倒是可以去饱饱眼福。
姬星梧看着她,唇边的笑意在这冷风中渐渐凉了下来。
明婵笑眯眯的弯起了双眸,继续道:“咱们的银子肯定是撑不到渭水的,正好找姜大哥要点银子。他从前欠二哥一个救命之恩,如今咱们去借点银子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然后正好叫姜荣景给他们安排个客栈好好休息一晚上,这几天连夜赶路累死了,整个身板都是僵着的,隐隐渗透着酸痛。
“好啊,如此就去珮郡好了。”姬星梧声音温和。
意见统一,明婵开心起来,给了马儿一鞭子,让它跑得更快些。
姬星梧靠在马车的车壁上,唇畔带着危险的笑。
珮郡在姜郡守的掌管下,是难得的繁华,和外头其他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婵驾着马车,吱吱呀呀的往珮郡而去,越是靠近珮郡,触目所及的地方便是越来越繁荣。
终于,七天后,两人终于看到了挂着珮郡金字匾额的城墙。
城里城外,人来人往。
明婵驾着马车悠悠的往前赶着,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珮郡。
从前只听孟二哥和姜荣景说这里是多么的繁华,这里的酒是怎么的醇香,美人身段是如何的婀娜,还有这里的鲑鱼羹,甜醋鱼,炖八珍,是多么的美味,却不曾尝过。
进了城,街上可谓是热闹不已。当时明婵在京城的时候,京城家家户户都巴不得闭门不出,人心惶惶的,哪里有这里的这份热闹?
街头吆喝声不断,还有耍杂的在街头卖力的表演。
如今正值午时,是饭点的时候。
这几日,明婵和姬星梧全靠为数不多的囊饼撑过来的,这会儿街头飘香阵阵,直直往明婵鼻子里钻。
明婵驾着马车,肚子忍不住就叫出声来。
姬星梧靠着马车的车壁,笑:“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再去找人?”
明婵视线在街上小贩身上游走过,那扛着的一串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简直是要命一般,诱人的冲她展现着自己饱满滢润的身躯。
“冰糖葫芦,三文钱一串嘞!”
明婵心头的火热,被这话瞬间浇灭。
她口袋里,此刻只剩下两个铜板了。
算了,她忍。
等见到姜荣景后,她便能吃个够了。
明婵忍痛,对身后的姬星梧道:“阿姊不饿,你要是饿了,我身上还有两文钱,在这里应当是够买一个馒头了,你拿去填了肚子吧。”
姬星梧唇角就牵了起来,道:“我也不饿。”
那就先去找姜荣景好了。
姜荣景是姜郡守的嫡长子,应当是住在郡守府的。
但是,明婵也不好这么明目张胆的上门。毕竟他们是和姜荣景有私交,但是与姜郡守又不认识,他们这两个逃犯就这么大喇喇的往人家官家跑,也确实不太好。
明婵驾着马车,在街头乱晃着,希望能在哪家店里或者街头看到姜荣景本人。
然而逛了一圈哪里都没有,说来也是,堂堂郡守公子,怎么可能去这么没有格调的地方。
但是,说起来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人。姜荣景喜欢美人,常宿于秦楼淮河边。明婵驾了车,正想往这种暗巷找,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这女儿家打扮,若是去点姑娘怕是要被人赶出来的吧?
但是这街头,也是真不好换衣服。
明婵正纠结着呢,却见旁边的一家茶馆聚集了人群,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喝彩声不断,隐隐听到有人在说孟家,她便赶紧停了步子。
她停了马,驻足向茶馆里头看过去,想在门口站一会儿看他们在讲孟家什么。
茶馆里头的小二恰好出来倒水,看到站在门外的明婵,忍不住露了笑迎了上来:“客官可要进来瞧瞧?咱们这今日正好热闹,林老先生在这说书,您可要来瞧瞧?马车不方便的话,小的给您暂时牵到后院停着?这里客官的马,都在那边停着呢,咱们这一茗香是几十年老字号了,您放心。”
明婵赶紧摇头,道:“不了,不用了,我身上没有银子了。”
小二笑了笑:“咱们这听书,又不用铜板。”
听书是不用铜板,可是在那里坐着又不喝茶,岂不是影响店家生意?
明婵想想还是算了吧,正想要走,却见姬星梧已经从车上翻身下来。
姬星梧笑:“既然想瞧,便瞧瞧吧。”
里头又是传来喝彩声,一片叫好,却听不清里头的老先生在讲写什么话。
明婵终于是耐不住心痒痒,还是忍不住跳下马车来,将马车交给了小二。
里头,热闹得很。
明婵拉着姬星梧,从外头进去,走近了些才终于听到那茶楼的说书先生在说些什么了。
只听那惊堂木一拍,满座宾客见识正襟,坐起了身子,窃窃私语声消失,目光皆转向了上头。
身着青布粗衣的发须斑白的老先生,中气十足。
“孟家老将军英明一世,然而年纪毕竟是大了。先帝驾崩,按理来说是太子继位。可是孟老将军却顾念着旧情,让开了路让赵王谋逆的兵马从潼关过去了!”
“如此罪行,便就是谋反啊。陛下惜才,却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将人按着国法斩首。”
台下的看客纷纷心有所感,点头附和唏嘘着,都怪这孟老将军年纪大了头脑不清醒,犯了如此大错,连累了全家人。
全都是放屁!
明婵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便冷了下来。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这里宾客满座了,哪家说书先生敢说这些话,分明就是身后有人撑腰。能在这一片混这么些年,还过得这么好好的,也不难想象这身后是谁在授意撑腰。
这一套在兵法中,明婵也见孟老头玩过儿。无非就是散播流言,用说书编曲的方式,控制人的想法言论罢了。
姜郡守这一出玩的好啊,倒是把人思想都控制住了。
明婵忍耐了一番,打算拉着姬星梧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