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已到琏州城地界,玥白拉着泽兰想去探望故人,却在城外撞见行色匆匆的周昀。
见玥白身边跟着泽兰,周昀显然有些警惕。
“既然你要去不枉镇,不如与我们同行如何?待我去看完柳绿就好,不会耽误很久。”玥白没瞧出周昀的异样,还想替他指路,让他去找藏纳一行人会合。
“不用了,丹娘传信要我即刻动身,应当是有急事。两位,就此别过。”周昀神色严肃,离开前扫了泽兰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没出言劝诫玥白远离此人。
望着周昀匆忙离去的背影,玥白抱着胸疑惑道:“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庄斯照的轮椅又坏了?”
“无需理会,进城吧。”泽兰牵起她的手便往城门去,却没拉动玥白,“怎么了?”
玥白转身,加快步子进城道:“我们快去快回吧,远远看一眼,确认柳绿安好就成。不枉镇那边怕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得尽快赶过去才行。”
但拖着大雕的板车是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的。
玥白皱着眉,看着大爷似地躺着的雪桑,索性同泽兰作别道:“反正你也要静养,不如留在琏州城吧。此地繁华,医药丰沛,只要我不在你身边,阿岚就很难找到你。我先走咯!”
“小白,我陪你一起!”
泽兰刚跟上去,就被藏纳拦下道:“殿下,玥白娘子说的在理。你如今身子虚弱,不宜再日夜兼程地赶路。还是留在这里养好身子,再做打算。”
原本随玥白赶向不枉镇,也是因为那处有庄神医在,可以帮助殿下尽快恢复身子。
现在看来,便是赶去不枉镇也不一定能寻得救治,倒不如将殿下安置在繁华的琏州城。听闻城中有位秦姓女医师,医术精湛不输男子,寻她医治想来更为合宜。
“说了,别再唤我殿下!”泽兰一记厉眸扫过鹰人,回身再想去追玥白,那女子却已消失在郊野中,不见踪影。
——小白,你就这么急着去见他吗?
*
赶回不枉镇当日,恰逢正月十五夜。
玥白以为,她至少会看见各家各户挂着各色花灯,长街上也会人来人往,小孩子们吵吵闹闹猜灯谜,以及海边沙滩上聚满赏月闲聊的镇民。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没有花灯,没有百姓,甚至……没有满月。
浓重的云雾笼罩着不枉镇的上空,便是如满月这般都被掩住光亮,只能透过云层映出一层朦胧晕色。
遮天蔽月,风雨欲来。
心头浮起强烈的预感,不枉镇怕是出了大事。玥白一路上未敢停留,穿越荒凉的镇子直到长街尽头——医庐的铺门有一块铺板未架上,只虚虚靠着旁边的铺板。
一般这个时辰,丹娘早就将铺门都阖得严严实实,大门边只会留一扇侧门,方便自己人进出。
玥白伸出手,却没触碰虚靠的铺板,转而绕到后院翻墙而入。
院中不见灯火。
而当中那棵桂花树,竟拦腰而断。
——怎么会这样?!
那丹娘呢?斯照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医庐中一片狼藉,甚至有洪水过境般的可疑痕迹。
洪水?
怎么可能!
便是海水涨潮,便是风暴过境,也不至于将不枉镇淹了,更不可能淹到镇子深处的医庐里来!
“谁?!”
玥白敏锐地察觉到角落里有细微的声响,她一道疾风劈过,角落中便翻出一个人影,一道白光晃了她的眼。
是一道白刃!
玥白疾步后退,正要御风还击,却见对方收起砍刀,戾气尽散——周昀?她松了口气,却见周昀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多问,先跟他走。
二人迅速离开镇子,一路无言直到跑进镇外一处山洞中。
“他们——?”
玥白在洞外就听到窸窣的声响,一进山洞更是吓了一跳,乌泱泱几十号人窝在山洞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唇色苍白病重的大有人在。
“先进去吧,丹娘也在这。”
周昀将她引到山洞深处,罗丹娘正在照顾几名发烧的孩童。丹娘看起来气色也不好,却仍脚不沾地地来回忙碌着。
“丹娘!”
“……小,小白?太好了,小白你没事!”
罗丹娘几乎忘记自己多久没笑了,心口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在看见玥白的瞬间松了片刻。可就因为这片刻的松弛,丹娘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倒下去。
幸亏周昀眼疾手快,冲过去接住了她。
这种时候,谁都不能再受伤生病了,否则这一山洞的百姓该倚仗谁呢?
玥白哪里能想到,周昀口中的急事竟会是眼前这般景象。若她知道,必然当即同他赶回不枉镇。安置好昏迷的丹娘,她在洞中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庄斯照,不由发问道:“先生呢?”
周昀却只是摇摇头,未作声。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玥白推了推他肩膀,“问你话呢,庄斯照在哪儿?他难道不该在这儿照顾伤病的百姓吗?”
“跟我出来。”
周昀显然不愿在洞中人前多作解释,将玥白叫出山洞后,同她简单说了不枉镇近日的遭遇。
据丹娘所述,不枉镇在除夕当夜就无端遭遇了一场海浪侵袭。
潮水汹涌异常,漫过沙滩直接覆盖了半座镇子。好在当时只涌上一阵海浪,潮汐很快退却,镇上损毁并不严重。加之百姓们都沉浸在迎新年的喜悦中,以为只是寻常涨潮,不过厉害些罢了,还调侃除夕夜遭遇这般阵仗的潮汐,也是奇观奇闻一件。
谁承想,次夜潮汐再度来袭。
比之前夜更汹更重,一波接一波的海浪多次冲进镇子,最后竟将整座不枉镇都覆盖在海浪之下!镇上数百民众被海浪卷走,生死未卜。
如今同丹娘他们躲进山洞的,恐怕已是最后的幸存者。
而连番海洪后,镇上幸存的百姓接二连三染上了怪病。丹娘一人忙前忙后,勉强顾着一山洞人。这次周昀潜返医庐去,就是丹娘叫他去仓库中找找,是否还有未被污染的药品。
玥白追问道:“那庄斯照去哪里了?他,他总不能也被海浪卷走了吧?”
周昀依旧摇头,只答说:“先生除夕那晚在海边等你,彻夜未归。后来,就再也不见踪迹……恐怕已经……”
“什么?!”
玥白心尖一慌,旋即摁下心底最糟糕的想法,像是说服自己般不停重复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难道不知先生离了轮椅就寸步难行?你可知那晚先生最后还在同丹娘确认,是否在年夜饭上准备了你爱吃的东西!可你呢?失踪了这么多天,原来竟是在跟那个泽兰游山玩水?!”
“不是,我没有,我是被抓走的!”
玥白清楚此时不是解释的最佳时机,深叹一口气后试图沟通道:“这天灾实在蹊跷,周昀,你可在镇上发现什么端倪?”
可周昀却反问说:“天灾?你真以为这是天灾?”
“什么意思?难道是人为?”
“你可知蜗居蜀地的银月族人,有调动潮汐之能?”
周昀眯起眼来,充斥戾气的双眸中映出玥白诧异的面容,他几乎是从齿间挤出下面这句话来:“你知道泽兰是什么身份对吧?折耳银瞳,他就是银月族人!”
“不,他……你知道的,他内丹震裂,灵力低微,他没可能有力量调动潮汐,而且——”
“怎么没可能?你可知银月族中能修习蓝焰御火术之人,凤毛麟角!他能以残丹之躯修成蓝焰,又怎么不可能调动潮汐?!”
“不是的……这几日他都同我在一起,我们远在西蜀,他又怎么可能远程调动潮汐淹没不枉镇?况且,他为何要这样做!”
“你从失踪那日起,就一直同他在一起吗?寸步不离?”
面对周昀步步紧逼的质问,玥白发现自己竟无法斩钉截铁地回应他。的确,他们并非一直都在一起,她也从未问过他受伤之前曾去过哪儿,做过什么——可是,他有什么理由要那样做呢?玥白无法说服自己。
“周昀,泽兰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信我。”
“玥白娘子,你当真了解泽兰为人吗?难道你从未被他欺骗,难道你二人从来都以诚相待?”
“……”玥白无言。
“你沉默是因为你心中清楚,那人心思深沉,擅长伪装!你可知,他当时是如何知晓你的踪迹并寻到不枉镇来的?”
周昀不愿再隐瞒那事,“就是他,命随行鹰人捉拿我,还用柳绿的性命威胁我道出你的去向!若他当真良善,又岂会拿你我在意之人以作威胁?!玥白娘子,你当真觉得自己了解他吗?”
“……”
玥白不禁退了半步,险些踩空跌倒。她打心里知道,自己说的某些话根本站不住脚,毕竟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能信任泽兰。
腕上的银铃是被他骗走的。
他的真名、身份,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甚至……他还化作真身折耳银瞳,多次戏弄于她。
种种事件,都在她若有似无的回避中,一点点自我消化。坦率说,清桐山下密林中所回应的“无所谓”毕竟只是嘴上说说,她哪里真能毫不在意?
就算那些事她都能容忍,可用柳绿性命以作威胁之事,她是万万无法容忍的。
“好,我明白了。”
玥白攥紧了拳头,沉默片刻,而后压着眉宇抬起头来,“当务之急是寻回庄斯照。至于泽兰,若真是他调动潮汐淹没不枉镇,我风胡玥白第一个不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