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泰梅尔之歌 第8章 恶魔之心

寒冷和黑暗笼罩在弗罗斯特面前，虚无之中偶尔飘来柑橘腐烂的气息。

弗罗斯特想抬起手臂，以便自己能够挣扎着站起身。可他做不到。他的身躯像铁砧一样沉重，极度困倦的思维开始继续入侵弗罗斯特的脑海，他渐渐发现他连自己的呼吸也无法控制，几丝惊恐伴随的混沌的意识像是河流冲刷而来。

也许是我死了，这是冥界。弗罗斯特知道挣扎也是徒劳。

慢慢的，如同冷冽山脉吹拂下来带着冰渣子的寒风一般，一股气流刺激着弗罗斯特的意识，混沌的思维像是裂开的齿轮，极其费力的开始转动。

光芒和女人的轻语从虚无之中传来，柔和的像是仲夏的风吹拂着刚清洗过的白纱。

“弗罗斯特，我的代言人，我赐予你光与荣耀的信仰。”

空灵的声音继续嗡嗡作响。

“你是我在世上的代言人，是传达意志的纽带。”

弗罗斯特甚至无法思考，这是一种奇怪的体验。

“...就是如此，那你便回去吧。”

冷冽的气流狂涌着吹向了弗罗斯特的脸，瞬间将他从朦胧的深渊中抓了出来。

“呼！啊！”他像是溺水后重新回到陆地的人，巨大的眩晕感与空气一起灌入鼻腔。导致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伟大的诗人将你从火焰恶魔的手里拯救了出来，仅仅付出了脚踝扭伤的代价。”

弗罗斯特看着面前的李，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还活着，像是有一张巨大的手狠狠捏了一下他的心脏。把他从墓地拽回了人间。

李的衬衫有些焦黑，漂亮的袖口边缘也被灼烧成黑色。他还有点瘸，看来真的崴了脚。

“米泰梅尔在上，我还活着吗？”

“当然，完好无缺，莫罗塔尼亚写的传奇诗歌都不会这么不可思议。”

“那个红衣服呢，红衣服的术士。”弗罗斯特开始慢慢找回记忆，他的意识好像在从天空中慢慢飘回身体。

“我不知道，可能跑了吧，连同那个恶魔一起。”李在清理衬衣上焦黑的痕迹，但他的手更黑，以至于白色衬衣的边缘被越抹越黑，高档面料此时像是一块污损的抹布。

“不不不不，她会不会死了？”弗罗斯特警惕的环视四周，他害怕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

“术士都很狡猾，他们可以开个传送门或是什么东西逃脱，别想了，这附近没有你期待的焦黑尸体。”李耸耸肩，一瘸一拐的走了起来。

“倒是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李从地上捡起一根烧焦的树枝当做拐杖，“别怪我没提醒你，尽管他们用魔法把自己变得花枝招展，但术士可都是几百岁的老巫婆。”

“没什么。”弗罗斯特从地上站起来，从拜恩斯带来的古老盔甲更加残破不堪。

“那恶魔为什么会消失？”弗罗斯特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刚刚他感觉这里几乎被冲击变成了肉馅，但现在居然完好如初。

“等等，伊凡里克的银剑，它插在了那恶魔的脑袋上！”弗罗斯特追悔莫及，那把剑绝对是一把绝世名剑。

“除非你想找死再去找那头恶魔，不然我劝你不要这样做。”李摇了摇头，“忘了那把剑吧，它与你无缘。”

树林空地上只剩零星的焦炭，像是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两人结伴回忆着那破落的酒馆。

对比刚才的激战，现在的树林显得寂静非常，穿过被碾碎的树木后，两人再次回到了那个酒馆前的空地。

望向蝙蝠门后，眼前的景象让人匪夷所思。

一名赤身**的少女躺在地板上，她的心脏被一把利剑洞穿，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喷涌。

少女的皮肤洁白如雪像是在反射月亮的光芒，与破落的酒馆对比强烈。

“这是什么情况？”李一瘸一拐的上前想看个究竟，但被弗罗斯特拦住了。

“那把剑，是刚刚我插在恶魔头上的那把。”他低声说到，“这很不对劲。”

“没错...”李同样看清了月光沐浴中的那把剑，但很快，好奇心战胜了对未知危险的恐惧。“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站着吧？”他耸耸肩推门走了进去。

弗罗斯特也快步跟上，酒馆中的样子没有像上一次一般变化成金碧辉煌的模样，它和外面一样破落，蜘蛛网与朽木填充着屋子框架。

少女曼妙的身姿被展露无疑，李低头观察了一番，“除了符文禁地的那帮死灵法师，应该没有人喜欢这种场面...”

“死的不能再死了。”弗罗斯特蹲下身子，干净利索的拔下了那把精灵银剑，没有一滴鲜血从伤口中流出，他在一旁找到了较为干净的布，抖动灰尘后盖在了少女的尸体上。

“砰！”一声魔法的爆响让两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居然是伊凡里克。

“有想法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弗罗斯特观察着手中的银剑，上面连一丝一毫的污垢都没有，崭新的像是刚从磨石上拿下来一般。

“我的女儿，也是那头恶魔。”伊凡里克颓然的飘动着，“在我许愿后，托伦斯将她变成了一头戴蒙恶魔。”

“你的意思是我杀了你的女儿？你早知道这件事？”弗罗斯特哑然。他可不想做杀人凶手。

伊凡里克看出了弗罗斯特所想，“你不会是杀人凶手的，杀了她的是我。”

“我并非是什么勋爵，是我通过恶魔的力量获得的那些。”伊凡里克表情悲切，“百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忏悔。”他浑身颤抖，“我被贪欲冲昏了头脑。”

“你把家人献祭给了恶魔？”李捋了捋小胡子，“一件物品换一件物品，这不像是恶魔的手笔。”

“这里曾经是富饶的城镇，所有的人都被...”伊凡里克身形黯淡，像是失去魔力源的水晶球。

弗罗斯特沉默起来，伊凡里克指向那把银剑，“我有最后一件事情要求你们。”

“让我结束你罪恶的...魂魄？”弗罗斯特拿起剑，这种事情他可以做得来。

“不，我能救她，把剑给我。”弗罗斯特迟疑了一下，但仍然把剑递给了对方。伊凡里克的魂魄拿起剑朝自己胸口比划了两下，最终他像是鼓起勇气，用剑尖对准自己。

如果灵魂也能出汗的话，现在伊凡里克应该会像是刚从米米尔斯海中的最深处爬上来一般，过了好一段时间，好似小帆船横跨寂静海那般久之后，他说到，“我用女儿换得了不灭的灵魂与寿命，如果把我的心脏剖出，再装到她的体内，或许可以救她。”

“所以，动手吧？”李坐在一个还算坚固的凳子上，仿佛在看话剧。

“我下不去手。”伊凡里克深色木然地把剑还给弗罗斯特，“你来吧。”

颠了颠手上的精致银剑，弗罗斯特知道一剑下去伊凡里克一定会不复存在，他把剑尖抵到那灵魂的胸膛上，“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特别是对你的女儿和你害死的人。”

“我已经在痛苦与绝望中挣扎了千百年，就让我的湮灭带走这些罪恶吧。”伊凡里克闭上双眼，窗外的双月已经开始落幕。“快！要赶在天亮之前。”

弗罗斯特持剑的手臂有些颤抖，第一次当刽子手是一种令人恶寒的体验。他抹了把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后看了眼李。显然是想要从李身上获得一点支持和帮助。

没想到，对方已经转过身去，正在试图避免看到这血腥的场面。

“我要开始了。”弗罗斯特冷汗直流。

“来吧。”伊凡里克大喊道。

“真的，要开始了！”弗罗斯特手更抖了，有准备的去杀人，或者说活生生的灵魂，这让弗罗斯特心里很难受，这可不像是杀那些怪物。

“别了，朋友”伊凡里克大吼一声，或许是担心弗罗斯特的犹豫错过时间，他已经重重地将胸膛撞向剑尖。像是热刀切开黄油，银剑毫无阻力的刺入了那幽兰的胸膛。同样，没有一丝血液飞溅，弗罗斯特只感觉就像微风拂过剑尖一般，一颗光球从伊凡里克的伤口中展露出一角。

像是无法感受疼痛一般，伊凡里克右手发力，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从他心脏的位置抠出，那并不像是一颗心脏，反而形似珍珠。随后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逐渐消散，像是狂风中的炉灰。

即使身上的光芒迅速黯淡，他依然郑重地将那枚发光的珍珠放进了仍惊愕不已的弗罗斯特手掌上。

“我的罪恶就此结束了。”

“这东西其实可以让任何人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但用在已经死掉的人身上其实有些浪费，不是吗？”

伊凡里克不自然地笑了笑，“希望你不要骗我，我的朋友，那把剑就是我的报酬。”

弗罗斯特点点头。

“我看不到她醒来了，这是对我的惩罚吧？替我照...”

伊凡里克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灵魂已经完全消散，就像是那流传百年的夙愿一般。李早就转过身来了，“就让罪恶埋葬在历史中吧。”他顿了顿说道。

“就让罪恶埋葬于此吧。”弗罗斯特把剑插在地板上转过身去，掀起覆盖少女身躯的破布。“放进去，她就能活过来？”李很好奇，他看着弗罗斯特手中的那颗珍珠。

“没错！货真价实的活过来。”两人身后出现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呼！”破旧的壁炉瞬间被点燃，一个贵族男人从虚空之中走出，他的脚印在腐烂的木头地板上燃烧起来。

“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维拉蒂米尔·托米内斯，也可以叫我托伦斯。”贵族男人的服饰考究而华丽，镶金的纽扣，黑金色调的高领宫廷服饰，但他身上仿佛在燃烧一般，升腾出滚滚热气与闪耀的火星。“也是刚刚结束了一单愉快交易的金牌销售者。”他打了个响指，一张红丝绒布面的华丽靠背椅出现，托伦斯坐了上去。“我是个卖蜡烛的，考究的皇家蜡烛，想看看吗？”一根巨大的金质烛台出现在他手上。随着他手腕的轻轻晃动，上面的蜡烛逐一被点燃。猩红的烛泪像是鲜血一样缓缓流下，但竟没有污损到烛台一丝一毫。

“恶魔...”弗罗斯特这几天见过太多奇妙的事情，对于此刻他居然没有太过惊异。

“我不做交易，我也不喜欢和你说话。而且我已经开始厌倦记忆你们这些奇怪家伙的名字了。”

“哦，朋友，别慌别慌，我不是那种花言巧语，油嘴滑舌的家伙。”金色烛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怀表，“当然我的时间非常有限，上一个客户浪费了太久太久。”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恶魔先生？”李整理了一下衣领，尽管它焦黑污损。

“啪！”托伦斯打了个响指，李的衣服瞬间崭新如初，甚至纽扣还被镶了金。“我喜欢爱问问题的客人，但不喜欢打听地狱诗歌集的诗人。”

“那我没有问题了。”李眼神瞬间暗淡下来，“这身衣服如果需要灵魂做代价的话。”他看着考究的面料和镶金纽扣后有些迟疑，最终抿了抿嘴，“那就...”

“我送你的。”托伦斯白了他一眼。随后，李开始欢天喜地的道谢，弗罗斯特甚至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某个信奉恶魔教派的人。

“长话短说，你手上的东西非常珍贵，没有必要去救一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陌生人，你可以把它给我。”

“不可能。”弗罗斯特斩钉截铁地说到。

“没关系，如果我真的想要甚至都不需要问你。另外，伊凡里克并没有献祭其他人，确切地说，他是想献祭自己换回他死去的女儿。”托伦斯将怀表装回口袋，“除了和恶魔接触过多以外，他可以算是个人类口中的好人。可愿望总没有那么简单。”

“这不是你诅咒人类的理由。”弗罗斯特也想知道此时的时间，但他不想向恶魔提问。

“没什么了，玩得开心，皇家蜡烛仍然会继续销售，我们或许会再见。”托伦斯笑了笑，他的牙齿洁白而整齐，随着一个响指，一切重归平静，只有那炉火还在熊熊燃烧。

两人回过头后，惊奇的发现那少女居然被穿上了衣服。

“这...我的天，这是石城的莫拉尼亚布料，还有这，这领子扣怎么是发光海的荧光珍珠，我的天，巨龙海的玳瑁装饰扣。”李震惊的无以复加，“咳咳，我们能把她的衣服脱下来吗，我的意思是...这衣服太值钱了。恐怕只有赫尔卡王能穿得如此华贵的衣服。不过按照制式这应该是裙子...”

“是托伦斯干的。”弗罗斯特甚至有点欣赏这个恶魔，如果这少女真的活了过来，恐怕他们两人都没有衣服给她蔽体。

“但...为什么我...”弗罗斯特敲了敲身上碎裂的胸甲。

“或许你不爱说话？其实那家伙没有什么不好的对吧。这件衣服我们带去城里可以卖五千克朗，不不不五万克朗！还得是金克朗！”李抚摸着衣服的袖子，他没有注意弗罗斯特已经将那珍珠放进了女孩胸口的伤口处。

“啪！”清脆的掌声响彻鱼肚白的天空，只不过这掌声发自李的脸颊，此时他正在仔细欣赏少女华丽衣服上繁杂的艾丝陆葡萄藤花纹。

“啊？你干什么！”李看着眼前苏醒的少女，脸颊的疼痛与热感让他莫名其妙，“为什么打我？”他没注意的是，自己的手还在女孩的腰部装束上，看起来像是想解开少女的衣服一样。

紧接着，拳头朝着李挥来，这白嫩的拳头力道居然如此惊人，居然打的李抱头鼠窜。

“好了好了，别打了！”几分钟后弗罗斯特终于不再继续看戏。

“我对你没有兴趣，别那样！喂喂喂！那可是精致的莫拉尼亚面料，你不能这样把袖子卷起来！袖口会起褶子的！”李一边逃窜一边心急如焚的指导女孩不要这么粗暴的对待高档服装。

或许是女孩追累了，她停下来，在原地大口喘气。

“可以问问你叫什么吗？”弗罗斯特终于有机会提出问题，死了几百年的人复活还能这么有活力，伊凡里克的心脏确实很厉害。

女孩并没有说话，她开始表现出迷茫与疑惑。

夜幕已经完全褪色，整片森林却又慢慢开始被浓雾浸湿。

“我们该走了，这些事情可以在路上慢慢说，对吧？”李拿起了伊凡里克店里完好无损的那个水晶杯，这腐朽的屋子中没有其他值钱的物件了。

“走吧，女士。”弗罗斯特怀疑伊凡里克的女儿是个哑巴，他示意少女跟上来。

“我，不，和，坏人，走。”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词，清冷的眼神里透露出对李的鄙夷。

“别开玩笑了，女人，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李捋了捋小胡子，一脸不屑。“我们走吧弗罗斯特，最好把她留在这里喂小雾妖。”

“确实该离开了，雾气越来越浓，这不适合待下去。”弗罗斯特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雾气开始变的乳白，鬼知道这里会不会是小雾妖和幻魔的狩猎场地。

华丽衣服的白皙少女迟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后，也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橡木、桦树与枫树层层叠叠，雾气已经完全掩盖了昨晚的激战，弗罗斯特只想赶紧躺在床上，哪怕是修道院那冰冷腐朽的破木床也好，他浑身的骨头都在发酸，脑中更是一直回响着疲劳的噪音。

身后的李还在滔滔不绝的将着什么，仿佛这家伙完全不会累一般。

“

恶魔之心。恶魔之心

莫要沾染邪恶的污尘，

光明的圣洁

无法阻止地狱的湮灭

恶魔之心，恶魔之心

理智被做木柴焚毁，

贤者的睿智

无法逃出恶魔的诡计

哦！

哪管你是妄图让爱人逃脱冥河。

哪管你是希望让女儿坐上马车。

放开你的金币宝石

放弃你的智慧无畏

灰飞烟灭吧，凡人

只因你没有拒绝那恶魔之心

”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诗人身份，身后的李拿起了鲁特琴，不急不缓的语调像是落袋的珍珠一般，靓丽的歌声切开浸在沉默浓雾中的森林。晨曦金灿灿的曙光穿越树冠，照向了林间的大地。

一切在此刻完美而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