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皇妃 —— 新见《唐故淑妃玉真观女道士杨尊师(真一)墓志铭》考释
雷闻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北京100732)
【摘要】
本文是对新见《唐故淑妃玉真观女道士杨尊师墓志铭》的详细考释。由于史料有限,之前学界大多认为唐玄宗早年的杨淑妃与肃宗之母【元献皇后杨氏】是同一人,但墓志的记载否定了这个推测。杨真一出自隋朝贵戚观王杨雄之弟杨士贵一系,这也是唐代前期最重要的外戚家族之一。
然而,由于杨真一的叔父杨均身为韦皇后面首且因涉嫌毒杀中宗而被诛,其家族因此面临巨大的生存危机。作为罪臣之侄女,杨真一却很快被选为太子良娣,并在玄宗即位的两月之后晋封淑妃。本文推测,她很可能是在当时玄宗与睿宗、太平公主激烈斗争的背景之下,被后者安排到玄宗身边的眼线。
正因如此,当玄宗最终平定太平公主之乱、独掌大权之后,就开始清理太平公主安插在后宫之人,面临巨大压力的杨真一最终选择了入道远祸之路。从此以后,她就不仅被玄宗刻意遗忘了,而且最终默默消失于史籍之中。
关键词杨真一;杨淑妃;唐玄宗;玉真观;太平公主
《唐大诏令集》卷二五《妃嫔》中收录了一道延和元年(712)十月的《皇帝良娣董氏等贵妃诰》:
《关雎》之始,化于国风;贯鱼之序,著于大《易》。用能辅佐王道,叶宣阴教。皇帝良娣董
氏、良娣杨氏、良媛武氏等,门袭钟鼎,训彰礼则,器识柔顺,质性幽闲。关誉光于六寝,令范
成于四教。宜升徽号,穆兹朝典。董氏可贵妃,杨氏可淑妃,武氏可贤妃。
早在2011年,陈丽萍先生就将此诰文中的杨淑妃与唐肃宗生母元献皇后杨氏勘同②,但并未解
决《新唐书·后妃·元献杨皇后传》中“帝即位,为贵嫔”的记载与此诰文中“杨氏可淑妃”之间的矛
盾。在后来的研究中,她也始终将这位杨淑妃等同于元献皇后③。
最近,霍斌先生又对这道诰文的时间、背景与涉及的三位人物进行了详细解读,同样认为这位杨淑妃“极有可能就是后来的元献杨皇后(唐肃宗生母)”@。由于资料的缺乏,这些观点只是一种基于情理的推测,而没有坚实的证据。随着近年杨淑妃本人墓志的发现,我们才知道这个推测与史实不合,她与元献皇后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而杨淑妃本人则因其政治立场被迫遁迹于道门,在漫长的岁月中,她被唐玄宗刻意冷落,甚至也因此完全被后人遗忘。通过对杨淑妃生平事迹的钩沉,对于我们理解唐代皇室婚姻的政治背景及后宫与道教的关系当有所裨益。
一、《杨真一墓志》录文
2014年底,承蒙西安碑林博物馆王庆卫先生厚意,发给我一幅赵力光先生所藏拓片的照片,即
天宝八载(749)八月的《唐故淑妃玉真观女道士杨尊师(真一)墓志铭》(以下简称《杨真一墓志》),后
来我亦有缘在西安坊间购得一套拓片,使这个工作成为可能。此志为方形,高、宽各61厘米,正书,27行,满行27字,无撰、书人的姓名(图1)。盍顶志盖高、宽各34厘米,四杀为线刻的四神图案,篆书铭文3行9字:“大唐故杨尊师墓志铭”(图2)。先录文如下:
唐故淑妃玉真观女道士杨尊师墓志铭并序
尊师讳真一,字真一,弘农人也。开府仪同三司郑国公【崇敬】之曾孙,使持节太州刺史【志
诚】之孙,兵部郎中昌宁伯【澄】之长女。祖德家声,播于今古矣。尊师天发韶彩,穆然玉润,纵深识,莹乎珠圆,不师而礼容自昭,不学而妇。。。(略)
二、杨淑妃的家世
据《墓志》记载,杨淑妃“讳真一,字真一”,不过,这更像是她人道之后的法名,其本名今天已经
无从查考了。她系“开府仪同三司郑国公崇敬之曾孙,使持节太州刺史志诚之孙,兵部郎中昌宁伯澄之长女”。显然来自隋唐时期威望显赫的弘农杨氏,确切说来,她的五代祖正是观王杨雄之弟杨贵(字士贵)。
关于汉唐之间的弘农杨氏,目前学界已经有了不少研究,如赵超先生就利用墓志资料对《新唐
书·宰相世系表》的杨氏部分进行了订补⑤。之后,王庆卫等先生又利用新出墓志做了进一步梳理
和讨论@。值得一提的是,在气贺泽保规先生的主持之下,日本明治大学的《骏台史学》杂志曾于
2012年推出过一期弘农杨氏的研究专号⑦,不仅有专题论文,还有一些工具性的文章如弘农杨氏的墓志目录等,极便使用,而田中由起子所编《弘农杨氏系图》更为进一步的研究奠定了基础。在这幅图表中,列出了杨雄、杨士贵、杨士达、杨自泽等兄弟四人的谱系,我们还可根据新出资料做进一步补充。事实上,除《杨真一墓志》之外,她这一房还有另一些碑志材料存世或出土,例如其祖父杨志诚的神道碑就保存在张说的文集之中③,而其兄杨黠、其弟杨黩的墓志亦于近年相继刊布⑨,这些材料对于了解杨真一的家世及其生平都具有重要意义。
关于杨雄诸兄弟各房在隋唐时的贵盛,《旧唐书·杨恭仁传》描述日:“师道兄子思玄,高宗时为
吏部侍郎、国子祭酒。玄弟思敬,礼部尚书。师道从兄子崇敬,太子詹事。始恭仁父雄在隋,以同姓宠贵,自武德之后,恭仁兄弟名位尤盛,则天时,又以外戚崇宠。一家之内,驸马三人,王妃五人,赠皇后一人,三品已上官二十余人,遂为盛族。”⑩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杨真一所在的杨士贵一系。杨真一的高祖杨誉在史籍中材料很少,唯一一次亮相却似乎并不光彩。据《唐会要》记载:
(贞观)八年,蜀王妃父杨誉在省竞婢,为都官郎中薛仁方留身勘问,未及与夺。其子为千牛,于殿庭陈诉云:“五品以上不合留身,以是国亲,故生节目,不肯断决,淹历岁年。”上闻之大怒,曰:“知是我之亲戚,故作如此艰难!”即令杖二百,解所任官。侍中魏征进曰:“仁方既是职司,能为国家守法,岂可横加严罚,以成外戚之私乎!此源一开,万端争起,后必悔之,将无所及。自古能禁断此事,唯陛下一人。先备不虞,国家之常道,岂可以水未横流,欲自毁堤防臣窃思度,未见其可。”上曰:“诚如公言,向者实不思之。”⑩
《贞观政要》载此事在贞观八年,且更为详细:唐太宗依然认为“然仁方辄禁不言,颇是专擅,虽不合重罪,宜少加惩肃”,“乃令杖二十而赦之”@。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为杨誉之女所嫁的,正是太宗的爱子李恪。按《新唐书》记载:“郁林王恪,始王长沙,俄进封汉。贞观二年徙蜀,与越、燕二王同封。不之国,久乃为齐州都督。 十年,改王吴,与魏、齐、蜀、蒋、越、纪六王同徙封。授安州都督。”可见,从贞观二年到贞观十年,“蜀王”正是李恪@,贞观十年之后,李恪改封为吴王,而“蜀王”之号则给了他的母弟梁王李谙@。1980年,吴王妃之墓在湖北安陆王子山被现,墓中出土了精美的金器,其墓志凹凸不平,没有文字,志盖则有篆文“大唐吴国妃杨氏之志”九字@。
《杨真一墓志》所载其曾祖杨崇敬的官职比较简单:“开府仪同三司郑国公”,《杨黩墓志》则记为
“皇工部侍郎、开府郑公崇敬”,而《杨志诚碑》的记载是“故常州刺史、工部侍郎、鸿胪卿、金紫光禄大夫、散骑常侍、太子少师、赠仪同三司、上柱国、郑国懿公讳崇敬”,可能是杨崇敬比较完整的履历,其中包括了赠官与谥号。不过,这仍不是他历官的全部,从前引《旧唐书·杨恭仁传》来看,他还曾担任过太子詹事,这一点也得到墓志资料的印证:纪王李纂所撰的《大唐故曹州刺史韦府君夫人晋原郡君王氏墓志铭并序》称志主“有一女六子,女适太子詹事杨崇敬。蚴可惜目前尚未看到他本人的碑志材料。
至于杨真一的祖父杨志诚,事迹主要见于张说所撰的神道碑。此碑对于理解杨氏家族的际遇颇
为重要,现略引如下:
年十三,调太常挽郎,寻补潞王典蕺。显庆中,诏郡国举瞥良,公对策天朝,无能出其右者,迁太子通事舍人。再举高第,徙国子监丞。 高宗接千崴之统,嗣百王之业,封岱岳,禅亭,稽于旧章,俟兹通博,乃除公礼部员外郎。祀事克明,大典攸序,建拜分职,得人者昌。吏曹居六官之首,求郎尽一台之妙,又转公吏部员外郎。准的文昌,羽仪丹地。丁太夫人忧去职。 服阙,授豳州三水令。 又应文擅词场举,策试天下第一。敷陈圣谟,启沃明主,究天人之际,建皇道之极。如有用我者,其为东周乎朝廷纳贾生之言,排汲直于外,拜公陇州司马,未及赴官,遘疾卒于长安之私第,春秋若干。王祥未施于邦政,陈寰近终于邑长,位不充德,其如命何。神龙初,中宗克复丕业,格于文祖,乃略从臣,缅壤先正,以公二子在章绶之列,追赠公使持节太
州诸军事、太州刺吏。非夫立言不朽,阴德阳报,安有藐诸孤而隆家,既没世而荣号哉!夫人天水赵氏,殿中监、武强公某之女也。初,公之捐馆也,九子呱呱,哀衰丧位,赖夫人是顾是复,日就月将,徙宅依仁,闺门成训。三十年内,八子登朝,廷交虎绶之华,门接鱼轩之轸。某年月日,封粱国太夫人。景龙二年五月七日,终于长安之延寿里。间者,遭家迁播,几筵靡托,而今蒙国昭洗,情礼获申,以先天元年十月二十五日合葬于少陵原,礼也。第二、第三子夫人在堂而没,长子、第八子(夫人)在殡而亡,今并列于茔兆,用嘉魂魄。长子故兵部郎中澄,中子前武卫将军眦,永馕徽烈,思勒铭颂。郎中昔尝绪言,意感延州之许;将军令复哀托,情深旧馆之悲。高迹难名,短词莫逮,采诸故老,恭存梗概(后略)。@
从碑文来看,杨志诚在世时,官位并不显赫,虽然一度担任了吏部员外郎,但最终的官职不过是
“陇州司马”,至于“太州刺史”,只是在神龙时因二子贵显而追赠的。碑文没有提及杨志诚的卒年和
年岁,其夫人在他去世之后教育诸子,“三十年内,八子登朝”,而她卒于景龙二年(708),三十年
前则是678年,然则杨志诚当卒于高宗仪凤二年前后。
《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只记载了杨志诚的三子即杨澄、杨j)l{:和杨均,而杨澄正是杨真一之父。
从《杨志诚碑》的记载来看,他共有九子,第二、第三子卒于其母之前,而长子杨澄与第八子则是其母“在殡而亡”,即当卒于景龙二年与先天元年之间(708—712),而张说撰写此碑是受到杨澄与杨所托,只是杨澄在碑文完成之前亡故了。此外,目前我们还能考出另一位兄弟之名—— 杨渭。
据裴度所撰《杨元卿墓志》记载:“公之先,弈世种德,及汉而大。故太尉震名显关西,厥后炽昌,日公日侯。焕乎其在史谍(牒),以至于皇工部侍郎、郑国公崇敬。崇敬生吏部员外郎、昌宁伯志诚,志诚生仙州别驾渭。渭生德州安陵丞、赠同州刺史子华。子华生申州钟山令、赠左仆射寓。含华积庆,克开懿胤。娶侍御史琅琊王君维之女,赠岐国太夫人,生公。”@只不过,我们无法确知这位仙州别驾杨渭在九位兄弟中的行第。至于其他五位兄弟之名,还有待更多墓志资料的发现。
我们再来看杨真一的兄弟。由于其父杨澄的墓志尚未发现,我们尚不清楚杨真一有几位兄弟姐
妹,但可略作推测。《杨真一墓志》提到“仁兄恒王府司马黯、介弟扶风司功参军黩、襄阳别驾默等”,以及一位“始笄”之妹。《杨黠墓志》则称:“初,公职同州也,执昌宁伯之丧有闻焉。及是荐罹于罚,居毁过礼。时与弟默同病,有顷默亡。公闻之,哀瘠在疚,恸哭而绝,开元十七年六月廿六日终于西都太平里第,岁册有五。”按杨真一天宝八载(749)卒,时年58岁,则其生于692年(即武周如意元年、长寿元年)。然则开元十七年(729)杨黠去世时,杨真一38岁,要比杨黠小7岁。此外《杨黩墓志》称他为杨澄“第五子”,天宝九载二月病逝时,因为无子,故由其弟杨默之子代为“执丧”@。这样,我们大致可知,杨澄至少有五子二女,五子即杨黯、杨黠、杨默、杨黩、杨默(名均从“黑”字),二女即杨真一及其妹。若第五子杨黩的排行只计儿子,则在他之前可能还有一兄。
根据上述考证,我们可在田中由起子《弘农杨氏系图》的基础上,将从杨士贵到杨真一的家族谱
系列表如下: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虽然杨淑妃与肃宗生母元献皇后杨氏并非同一个人,但她们却有一定的渊源
关系,即二人均出自观王杨雄的兄弟一系:杨淑妃是杨士贵的五世孙女,而元献皇后则是杨士达的四世孙女@。从杨氏的谱系来看,元献皇后要比杨真一高一辈,这种不计行辈的情形在唐代皇室的婚姻中并不鲜见。
三、“再构门户,永雪冤酷”详解
不难看出,杨真一的家世非常显赫,这个家族多次联姻皇室,成为最重要的外戚之一。不过,也
正因如此,他们也多次卷入□□之中,历经挫折。这一点,在杨真一本人的身上也表现得淋漓
尽致。
杨真一的曾祖杨崇敬之妹嫁给了唐太宗的爱子吴王恪,而李恪因皇位继承问题受到长孙无忌的
猜忌与迫害,永徽四年(653)二月被缢杀0,诸子流放岭表,母弟蜀王李谙也被废为庶人,长流巴州。可以想见,作为吴王妃族的杨家受到牵连似乎不可避免@。不过,当显庆五年(659)长孙无忌获罪之后,李恪被迫封为郁林郡王并得以立庙祭祀,杨氏的境遇应该会有所好转,杨崇敬的历官颇为清显亦可为旁证。事实上,崇敬之子志诚也以门荫人仕,“年十三,调太常挽郎,寻补潞王典簸”,到了高宗乾封元年(666)时,他已官至礼部员外郎。不过,志诚早卒,前文推测他卒于高宗仪风二年(678)前后,当时仅为陇州司马。
虽然杨志诚因早卒而官位不显,但作为李武韦杨婚姻集团的重要成员@,其家族仍然是皇室联姻
的对象之一。他的长子杨澄(即杨真一之父)继承了“昌宁伯”的爵位,并官至兵部郎中。另一子杨
则迎娶了中宗李显的女儿。按《唐大诏令集》卷四三《新都郡主适杨诏》:“鸾台:皇太子(李显)长女新都郡主,始跄待年之期,甫及有行之岁。通事舍人杨、呲,门擅槐鼎,郡主可出适杨泚。”0
按李显前后两度成为皇太子,第一次是从高宗永隆元年(680)到弘道元年(683)十二月高宗驾崩为止;
第二次则是圣历元年(698)武则天将其从房陵召回洛阳重立为嗣,到神龙元年(705)正月政变后登基
为止。杨’此迎娶李显之女的时间应该是在前者。按李峤《授杨’砒通事舍人制》:“敕:朝散大夫行通事舍人员外置同正员杨’呲,可检校通事舍人,散官如故。”圆李峤在武则天末年已是宰相之尊,他作为中书舍人来起草诏敕只在其早年,也就是说,杨’呲被授通事舍人并迎娶李显长女新都郡主,当在68O一683年之间。事实上,武则天因其母杨氏系杨士达之女,向来视弘农杨氏为其母家,多有照拂。如《新唐书》记载:“武后母,即恭仁叔父达之女。及临朝,武承嗣、攸宁相继用事。后日:‘要欲我家及外氏常一人为宰相。’乃以执柔同中书门下三品。始,雄在隋,以同姓贵;自武德后,恭仁兄弟名位益盛;又以武后外家尊宠,凡尚主者三人,女为王妃五人,赠皇后一人,三品以上者二十余人。”@从杨氏的谱系来看,李显与杨志诚同辈,其女新都郡主嫁给杨
’呲,很可能出自武则天亲上加亲的初衷。
另案《新唐书·诸帝公主传》,中宗八女,“新都公主,下嫁武延晖。”@这位“新都公主”与下嫁杨’舭的“新都郡主”应是同一人。我们推测,杨讹可能是在李显被废、于房陵安置时与郡主离异,后来新都郡主改嫁武延晖,并在中宗复辟后进封为新都公主@,事实上,让李、武通婚正是武则天末年稳定政局的重要策略之一∞。杨洮至迟在先天元年十月为其父杨志诚立碑时尚存,为“前武卫将军'呲”,显然新都公主并非因为杨亡故而改嫁武延晖,他们二人可能早已离异。
《杨真一墓志》中的这段话特别值得注意:“先是,季父得罪,举家迁谪,旋有圣旨,将擢天伦,因泣诉非辜,特回殊造,再构门户,永雪冤酷。偕复诸父之位,竞让昆弟之荣,岂伊宗族称孝,乡党称悌而已!虽古之贞义,孰云比德”所谓“季父”,通常是指叔父之中年齿最小者,他会是杨澄八个弟弟中的哪一位呢经过我们的考证,发现这位“得罪”的“季父”,应是在《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中记载的杨均,其“得罪”的因由,正是他因附会韦后而在唐元政变中被诛杀。
《旧唐书·睿宗本纪》记载:“景龙四年(7i0)夏六月,中宗崩,韦庶人临朝,引用其党,分握政柄,忌帝望实素高,潜谋危害。庚子夜,临淄王讳与太平公主子薛崇简、前朝邑尉刘幽求、长上果毅麻嗣宗、苑总监钟绍京等率兵入北军,诛韦温、纪处讷、宗楚客、武延秀、马秦客、叶静能、赵履温、杨均等,诸韦、武党与皆诛之。”@显然,杨均是韦后集团的重要成员,至于更具体的情形,在《旧唐书·中宗韦庶人传》中有更清楚的描述:
(景龙)四年正月望夜,帝与后微行市里,以观烧灯。又放宫女数千,夜游纵观,因与外人阴通,逃逸不还。时国子祭酒叶静能善符禁小术,散骑常侍马秦客颇闲医药,光禄少卿杨均以调膳侍奉,皆出入宫掖。均与秦客皆得幸于后,相次丁母忧,旬日悉起复旧职。时安乐公主与驸马武延秀、侍中纪处讷、中书令宗楚客、司农卿赵履温互相猜贰,迭为朋党。六月,帝遇毒暴崩,时马秦客侍疾,议者归罪于秦客及安乐公主。后惧,秘不发丧,引所亲入禁中,谋自安之策。 临淄王率薛崇简、锺绍京、刘幽求领万骑及总监丁夫入自玄武门,至左羽林军,斩将军韦蝽、韦播及中郎将高崇于寝帐。遂斩关而入,至太极殿。后惶骇遁入殿前飞骑营,及武延秀、安乐公主皆为乱兵所杀。分遣万骑诛其党与韦温、温从子捷及族弟婴;宗楚客、弟晋卿,纪处讷,马秦客,叶静能,杨均,赵
履温,卫尉卿王哲,太常卿李玻,将作少匠李守质及韦氏武氏宗族,无少长皆斩之。枭后及安乐公主首于东市,翌日敕收后尸,葬以一品之礼,追贬为庶人。安乐公主葬以三品之礼,追贬为悖逆庶人。@
显然,杨均在韦后集团中的角色颇为特殊,他因精于烹饪而得以出入宫掖,进而受到韦后的宠
幸。据前引《杨志诚碑》记载,杨均之母卒于景龙二年五月七日,而《旧唐书·韦庶人传》称其“丁母忧,旬El悉起复旧职”,应该就在此时。后世史家相信,杨均在中宗皇帝遇毒暴崩一事上扮演着重要角色,如宋人范祖禹就说:“中宗即位之明年,为武后所废,凡二十二年而复位。复位六年,为韦后及安乐公主、马秦客、杨均所毒而崩,年五十五。旧而《资治通鉴》亦称:“散骑常侍马秦客以医术,光禄少卿杨均以善烹调,皆出入宫掖,得幸于韦后,恐事泄被诛;安乐公主欲韦后临朝,自为皇太女;乃相与合谋,于饼锬中进毒。”@由于杨均身为光禄少卿,又以烹饪闻名,在饼中置毒之事想来少不了他的参与,因此,在唐元政变中立即被李隆基处斩了。
正因杨均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杨氏一族受到了严厉处罚,即《杨真一墓志》所云“季父得罪,举家迁谪”。这也使其母赵氏一直无法安葬,《杨志诚碑》即称:“间者遭家迁播,几筵靡托,而今蒙国昭洗,情礼获申,以先天元年十月二十五日合葬于少陵原,礼也。”由于杨均的侄女杨真一在这个月被晋封为唐玄宗的淑妃,“旋有圣旨,将擢天伦”,她乘机为诸叔父求情,才“偕复诸父之位”,当然,这不会包括杨均在内。从《杨志诚碑》可知,当时“第二、第三子夫人在堂而没,长子、第八子在殡而亡”,加上已被处斩的杨均,则被官复原职的“诸父”只剩下包括杨 、杨渭在内的4人而已。而其祖父杨志诚与祖母赵氏的合葬,也在此时得以完成,并请来大手笔张说撰写神道碑,都是在这个背景下实现的,而犯事被诛的杨均则被选择性遗忘了。对于杨氏一门而言,这无疑正是《杨真一墓志》所云“再构门户,永雪冤酷”的大贡献。
《杨真一墓志》还强调了她对家族的责任感和对兄弟子侄的关爱:“恭惟承顺慈颜,友爱同气,炯
急姻族,澹泊荣利,混色空而齐驱,由物我于一致,动有名贤之节,尽非常人之事。遭家多难,荼苦仍集,上延圣善之罚,荐钟友于之痛。以孝追远,以仁抚孤,茹毒终丧,衔哀过等。爱弟未立,令妹始笄,咸佩教训,克修志业,整膏沐之资,备婚姻之礼,能事具举,人无间言。”如上节考证,杨真一可能有6位兄弟和一位妹妹,她的年纪小于黯、黠、默三位兄长,而长于黩、默及另外两位弟、妹。从墓志来看,作为长姊,她也主持操办了这些弟、妹的婚、宦大事。案杨真一的五弟杨黩卒于天宝九载二月,“春秋二百七十甲子”,即44岁上下,要比杨真一小15岁左右。考虑到如此之大的年龄差距,我们似乎就可以理解杨真一对弟、妹的关照和爱护了。
至于志文所谓“遭家多难,荼苦仍集”,当指开元十七年(729)其母及其二兄杨黠、杨默的去世。
据《杨黠墓志》记载:“及是荐罹于罚,居毁过礼。时与弟默同病,有顷默亡。公闻之,哀瘠在疚,恸哭而绝,开元十七年六月廿六日终于西都太平里第。嗣子日案。”⑦可见黠、默均卒于其母去世不久。杨黠留下了一子杨窠,《杨真一墓志》所云“以仁抚孤”,当包括他在内。直到天宝八载六月,在弥留之际,她还“抚孤侄案而泣日:‘生必有灭,物无不化,且居生灭之境,岂逃物化之间哉!所叹姬年已衰,尔禄未及,是吾遗忧矣。’’’仍殷殷以杨案未得人仕为念。
四、入宫与入道:人生的无奈选择
《杨真一墓志》记载:“先天初,今上养德东朝也,特以名家,册太子良娣。及乘乾纂运,进册淑
妃。扶翼树壶,弼谐阴教,六宫之内,皆取象焉。”这种说法并不完全准确,因为先天是唐玄宗即位之后新改的年号,这一年(712)也是睿宗的太极元年、延和元年,墓志只是笼统而言。前文推算杨真一生于692年,然则她被册为良娣时年约2O岁。当年八月玄宗登基,“丁未,立皇太子妃王氏为皇后”,到了十月,睿宗又下诰将皇帝良娣董氏、良娣杨氏、良媛武氏等分别册封为贵妃、淑妃和贤妃。值得注意的是,先天元年时,唐玄宗尚未完全掌握政权,朝廷大政还需要与睿宗与太平公主协商施行④,故杨真一等三人被立为妃,仍由睿宗下“诰”册封。这或许意味着,这三人从被册封为良娣、良媛到十月份被册封为贵妃、淑妃等,都是在睿宗主导下进行的,甚至也可能反映了太平公主的意志。
《旧唐书·后妃传》下云:“时太平公主用事,尤忌东宫。宫中左右持两端,而潜附太平者,必阴伺察,事虽纤芥,皆闻于上,太子 tl,不自安。”@这是玄宗为太子时的事情,后来,太平公主更有意安插此类人人宫。开元二年(714)八月十日的一道诏书值得特别重视:(前略)顷者人颇喧哗,闻于道路,以为朕求声色,选备掖庭。岂余志之未孚,何斯言之妄作!往缘太平公主取人入宫,朕以事虽顺从,未能拒仰。见不贤莫若自省,欲止谤莫若自修,改而更张,损之可也。妃嫔已下,朕当拣
择,使还其家。宜令所司将车牛,今月十二日赴崇明门待进止。@
显然,太平公主曾选取了不少女子入宫,充当自己的眼线。霍斌曾推测“这些女子可能充斥于后
宫的内官、宫官和下等宫女各个层级之中”@,现在看来还不止于此,先天元年十月被册封为贵妃、淑妃和贤妃的董氏、杨氏、武氏,很可能也是在同样背景下被安插到李隆基的身边的。明乎此,我们才能理解,为何那位在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董贵妃后来竟完全消失在史籍之中,而若非《杨真一墓志》的出现,我们同样无从了解这位淑妃的生平事迹。对于杨真一而言,她可能别无选择:因其叔父杨均毒杀中宗的滔天罪行致使“举家迁谪”,整个家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因此,接受睿宗与太平公主的安排入宫为耳目,就成为她“再构门户,永雪冤酷”的一个机缘。从其在世的四位叔父官复原职及其祖父母得以合葬旧茔来看,她也实现了这个目标。
不难想象,雄才大略的李隆基对此必然洞若观火,面对着睿宗和太平公主安排的杨真一及董贵
妃、武贤妃这些位望尊崇的后妃,他恐怕不会有多少好感,甚至还得时刻保持着戒备之心。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与做临淄王时所纳的那些出身微贱的刘华妃、赵丽妃等人,似乎更有患难之情⑩。如上所述,在平定太平公主之乱、真正独掌大权之后,玄宗就开始着手整顿后宫,开元二年八月下诏拣择“妃嫔已下”的宫人还家,但对于那些地位显赫的妃嫔,则手段相对温和。不过,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杨真一的心理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墓志》称:“继而恩遇滋深,猜阻间起,悟贵宠之难极,恐倾夺之生衅,乃栖心服道,恳愿从真。天且不违,人欲卒获,久而方许内度。固请还家,申孝养也。”所谓“恩遇滋深”,不过是一句苦涩的自欺之语,“猜阻间起”倒是实情。在这种凶险的情形之下,她被迫选择遁人道门,来远离宫内的政治斗争,这也算是对崇信道教的唐玄宗的一种表态。《墓志》所云“久而方许内度”,恐怕只是一种修辞,玄宗只会顺水推舟。所谓“内度”,意思是在宫中的内道场里举行入道仪式@,但杨真一决心远离宫廷这个是非之地,故坚决要求还家0,至于“申孝养”,当指孝敬其母,因为其父已经在景龙年间去世了。
众所周知,唐代对佛道教的管理非常严密,正式出家的僧、尼、道士、女冠都有与百姓一样的户
籍,称为“僧籍”或“道籍”。那么,作为一个离开宫廷的女道士,杨真一需要有一个挂籍的道观。从
《杨真一墓志》题为“唐故淑妃玉真观女道士杨尊师墓志铭”来看,她的道籍很可能是挂在玉真观的。不过,她“天宝八载六月廿四日,归神于西京景云观”,这里很可能是她平日修道之处。我们在此有必要对这两座道观的情况略作说明。
玉真观地处辅兴坊西南隅,是长安地位最显赫的女冠观之一。《册府元龟》记载:景云元年(7lO)
十二月癸未制日:“玄元皇帝,朕之始祖,无为所庇,不亦远乎第八女西域(城)公主、第九女昌隆公主,性安虚白,神融皎昧,并令入道,奉为天皇天后。宜于京城右造观,仍以来年正月,令二公主人道。”@《资治通鉴》则记载:景云二年五月“辛酉,更以西城为金仙公主,隆昌为玉真公主,各为之造观,逼夺民居甚多,用功数百万,右散骑常侍魏知古、黄门侍郎李义谏,不听。”@按金仙、玉真二公主与唐玄宗同为昭成皇太后窦氏所生,睿宗令二公主入道并在街西的辅兴坊为二公主造观,因过于劳民伤财,以致引起朝野上下的激烈反对。但无论如何,自建成之日起,这两座道观就成为长安城中最为壮丽的女冠观。韦述的《两京新记》对此有生动描述:此二观南街东当皇城之安福门,西出京城之开远门,车马往来,实为繁会。而二观门楼绮榭,耸对通衢,西土夷夏,自远而至者,入城遥望,窗若天中。
相对而言,玉真观的选址更有讲究,它的前身是窦诞宅和崇先府,其选址显然同时考虑了为昭成
皇后及武则天追福的因素0。从一开始,金仙、玉真二观就成为妃嫔、公主乃至宫女人道的首选,如“天宝七载(748),皇女道士万安公主出就金仙观安置,赐实封一千户。奴婢,所司准公主例给付”@。卢纶《过玉真公主影殿》诗云:“夕照临窗起暗尘,青松绕殿不知春。君看白发诵经者,半是宫中歌舞人。”0张籍《玉真观》诗亦云:“台殿曾为贵主家,春风吹尽竹窗纱。院中仙女修香火,不许闲人人看花。”0虽然这些诗都出自中唐,但反映的却应是玉真观始终以来的传统。当杨真一请求出宫修道之时,新近落成的皇家女冠观— — 玉真观无疑是最为理想的落籍之处。
再来看景云观。据《唐会要》记载:“光天观务本坊,本司空房玄龄宅。景龙二年闰九月十三
日,韦庶人立为观,名翊圣观。景云二年,改为景云女冠观。天宝八载,改为龙兴道士观。至德三载,改为光天观。”@可见,长安的景云女冠观存在于景云二年(711)到天宝八载(749)之间,就在杨真一在当年六月辞世后不久,这座女冠观就被改为龙兴道士观,从此长安就不再有景云观了。从《杨真一墓志》来看,她在出宫之后“固请还家,申孝养也”,也就是说,虽然籍隶于玉真观,但她还是住在本家照顾母亲和年幼的弟妹,直到母亲去世、弟妹长成之后,“方退守黄庭,精求玄理”,进入宫观清修,只是她依然不是去玉真观,而是在景云观居住。我们并不清楚其中的缘故,不过,或许与景云观的地理位置距其两位兄弟的宅第较近有关,因为从前引墓志材料可知,其兄杨黠住在太平坊,其弟杨黩住在永宁坊,而景云观所在的务本坊恰好地处二者之间,与二者的距离均只隔两坊,可以方便与其兄弟子侄的往来。如果她住在辅兴坊的玉真观,则距离杨黩的宅第就要远得多了。或许可以说,挂籍于玉真观显示了杨真一的特殊身份,而居住于景云观则是为了生活的方便。
通常情况下,皇亲国戚即使人道,也依然会享受原有的待遇,如金仙公主,“暨主上嗣升大宝,仁
先友爱,进封长公主,加实赋一千四百户焉”@。天宝三载(744)十一月癸丑,“玉真公主先为女道士,让号及实封,赐名持盈~ 。可见金仙、玉真二公主在人道之后仍享有实封和邑号,前引玄宗之女万安公主人道后的情形亦是如此,这些都与杨真一的境遇大相径庭。从《杨真一墓志》来看,她在人道之后,几乎与皇室没有任何往来,其兄弟的仕宦也未受到什么照顾@。无论是其生前还是去世之后,唐玄宗完全没有任何表示,而《墓志》的撰、书人不详,也没有任何朝廷追赠或葬事官给之类的记载,这是极不寻常的事情。唯一能标示其曾经的尊贵身份的,只有墓志标题中那“故淑妃”三字而已!显然,只有考虑到上文分析的杨真一人宫与人道的真正背景,我们才能理解这看似不寻常的现象,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可以说她是被玄宗以“人道”这样一种较为体面的方式休弃了。最终,杨真一被葬于少陵原的家族墓地,这里不仅有其祖父母的合葬墓,也长眠着其父杨澄与几位叔父,还有她关爱一生的兄弟杨黠、杨默及杨黩等。无论如何,这位曾经的淑妃似乎已经被唐玄宗刻意遗忘了。
五、余论:玄宗的妃嫔与道教
以上通过《杨真一墓志》的记载,我们考察了这位曾在唐玄宗早年后宫之中地位显赫的杨淑妃的
家世与生平。杨真一出自隋朝贵戚观王杨雄之弟杨士贵一系,这个家族在唐代前半期始终是最重要
的皇室通婚对象之一,杨真一的曾祖杨崇敬之妹是太宗爱子吴王恪之妃,其叔父杨’此也曾迎娶了中宗李显(时为皇太子)的长女新都郡主。然而,由于她的另一位叔父杨均身为韦后面首且涉嫌毒杀中宗皇帝,在唐元政变中被玄宗处斩,其家族陷入巨大的生存危机之中,而杨真一则成了改变家族命运的那个人。
据《墓志》记载,杨真一“特以名家,册太子良娣”,并在玄宗即位的两月之后进封淑妃,其后宫地
位仅次于王皇后与董贵妃。然而,据我们分析,她很可能是在当时李隆基与睿宗、太平公主激烈斗争的背景之下,被后者安排到玄宗身边的。正因如此,玄宗与她不仅没有感情,反而得处处加以提防。当玄宗最终平定太平公主之乱、独掌大权之后,就开始清理太平公主安插在后宫的宫人,面临巨大压力的杨真一最终选择了人道远祸之路,并出宫隶籍于玉真观。从此以后,她就不仅被玄宗刻意遗忘了,而且最终默默消失于史籍之中。
如所周知,唐玄宗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崇道的帝王之一。他与叶法善、司马承祯、李含光等高道的
密切交往,编纂《开元道藏》,建立太清宫制度,创立道举,御注《道德经》等等,都将唐代道教的发展推向高峰。我们也知道,在他的亲属之中也有不少人道之人,最著名的当属金仙、玉真这两位胞妹,而在玄宗的29个女儿之中,人道的就有6位—— 永穆、万安、新昌、楚国、咸宜公主,以及幼女唐昌公主,后者“哀未亡之称,矢死靡他;慕长生之术,深探道要。愿舍平阳之弟(第),爰从列仙之所。恩制许焉,以开元廿六年,遂人道门”@。其实,虽然唐代公主人道向来备受关注,但在后宫之中还有另一些与道教相关者,我们可以玄宗的嫔妃为例略加考察。
i.废太子瑛的生母赵丽妃。据张说《和丽妃神道碑铭》记载:“丽妃赵氏,天水人也。悬象告
渗,经时寝疾,在蒙被之辰,答还辇之问,生可捐于浮假,心独系于玄真。神往上清,愿承恩而人道;形归下土,期去礼而薄葬。慈颜同气,奚敢为言皇上闵而许之,咨嗟不已。开元十四年(726),春秋三十有四,七月十四日薨于春华殿,殡于龙兴观之精屋,示以出家从道例也。”@赵丽妃是从玄宗以临淄王出任潞州别驾时就开始追随他的,她在临终之际请求“人道”,玄宗满足了她的要求,在其去世之后,将其“殡于龙兴观之精屋,示以出家从道例也”。《碑》又称:“月帔云衣,裢以神仙之服;上房陶簋,旋于造化之初。此皆圣主之曲成,贤妃之本志。”可见其葬礼也具有道教的色彩。虽然我们不能确知赵丽妃崇道的详情,但临终入道还是显示了她的信仰倾向。
2.著名的杨贵妃。开元二十八年(740)十月甲子,度寿王妃杨氏为道士,赐号“太真”@。直到天
宝七载五月玄宗加尊号,还特诏“太真观虽先度人,住持尚少,宜更度道士七人”⑦。当然,杨贵妃的入道只是玄宗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
3.郭婉仪。刘长卿有《故女道士婉仪太原郭氏挽歌词》二首,司空曙也有《故郭婉仪挽歌》一首,陈丽萍据“婉仪”之称仅存在于玄宗一朝,故判断此郭婉仪为玄宗嫔妃,可能在生前已人道@。
4.赵才人。据新刊《大唐故寿光公主墓志铭》记载:“初,公主之所恃日才人赵氏。四德允备,辉
光□□。承贯鱼之渥恩,启襟燕之繁祉。既而归心妙道,契迹玄门,奉诏出家,克成其志。星冠口影,将七曜而联晖;羽旆飞光,分五云而共色。升坛受策,想望灵仙,却粒茹芝,有岁年矣。呜呼!三山莫睹,九转难成,夜壑移舟,俄闻即化。公主永思鞠育,泣血长号,哀毁过制,遽躔危疾。春秋廿有五,以天宝九载三月丁巳薨于靖恭里第。”@按寿昌公主因其母亡故“哀毁过制”,而病逝于天宝九载三月。从时间上来看,这位赵才人与开元十四年临终人道的赵丽妃显然不是同一人,她人道有年且已正式受法篆。从志文来看,她很可能是因失宠而人道的,这一点与杨真一的情形略同,虽然杨氏作为“淑妃”,地位要远远高于五品的赵才人。
同样是人道,金仙、玉真二公主的人道仪式极尽奢华,朝廷专门为其修建了规模宏大的道观,而
她们先后所拜的尊师是史崇玄、司马承祯这样名满天下的高道,并很快被传授灵宝、上清法篆,获得极高的道阶,如金仙公主的道阶就是“上清大洞三景法师” 。相比之下,杨真一的入道就显得极其低调,因为这原本就是她离宫避祸的无奈之举。正因如此,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在《杨真一墓志》中,丝毫没有提及她受策传戒的历程、入道的尊师,更没有关于其道阶的任何记载。或许,这一切原本就不值一提,故墓志的作者亦无法编造,只能笼统地说她去世之后“法流追恸,中外如失”。
从北朝以来形成了一个传统,即先朝后妃常常出家为尼,佛寺成为她们人生的最后归宿 。不过
到了唐代,除了太宗去世之后武则天等一度出家为尼之外,皇室女性在面临生命中的危机与转折之
际,往往倾向于人道一涂。玄宗时杨淑妃与赵才人的人道经历表明,当时繁荣的道教为一些妃嫔远离身边的政治斗争提供了另一条可供选择的出路。
附记:本文初稿得到陈丽萍先生的指教,本刊审稿人也提供了许多宝贵意见,谨此致谢!
注释
①《唐大诏令集》卷二五,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
81页。此诏又见《全唐文》卷一九,题为《册封皇帝良娣董
氏等诰》,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227页。
②陈丽萍:《读两辑补》,香港:香港大学
饶宗颐学术馆,2012年,第8O一8l页;同氏:《贤妃嬖宠:唐代
后妃史实考》,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119—
121页。
④霍斌:《(唐大诏令集)“妃嫔”条考释》,收入氏著:《唐
五代内官制度研究》,新北市: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15年,
第152页。
⑤赵超:《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集校》卷一《杨氏》,北京:
中华书局,1998年,第121—149页。
⑥王庆卫、王煊:《隋代华阴杨氏考述— — 以墓志铭为
中心》,《碑林集刊》第l1辑,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
2005年,第243—270页;同氏:《隋代弘农杨氏续考— — 以墓
志铭为中心》,《碑林集刊》第12辑,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
版社,2006年,第199—222页;龙仕平、毛远明:《隋代弘农华
阴杨氏家族再考述》,《文献}}2010年第1期。关于弘农杨
氏,还可参看魏宏利:《中古弘农杨氏发展再评述》,《宝鸡文
理学院学报)}2013年第6期;吕冠军:《从军功贵族到官僚
士大夫— — 弘农杨氏越公房在唐代的发展道路考察》,《首
都师范大学学报7}2014年第i期。
⑦《骏台史学》第144号,2012年3月。
⑧⑧ 《张说集校注》卷一六《赠太州刺史杨君神道碑》
(下文简称为《杨志诚碑》),熊飞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3
年,第807—809页。
⑨ ⑦ 《故岐州司法参军郑国公杨公(黠)墓志》,录文见
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二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5
年,19页;图版见郝本性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陕西卷第
三册,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54页。《唐故扶
风郡司功参军杨府君(黩)墓志铭并序》,见胡戟、荣新江主
编:《大唐西市博物馆藏墓志》第262号,北京:北京大学出
版社,2013年,第572—573页。
⑩《旧唐书》卷六二《杨恭仁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
年,第2384页。
⑩ 《唐会要》卷五一《识量》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1年,第1039页。
⑥谢保成:《贞观政要集校》卷二《直言谏诤附》,北京:
中华书局,2003年,第128页。
⑩《新唐书》卷八o《太宗诸子·郁林王恪传》,北京:中
华书局,1975年,第3566页。
⑩谢保成先生早已指出此点,见《贞观政要集校》卷二
《直言谏净附》,第129页,注一。
⑩吴王恪与蜀王谙为一母所生,其母即隋炀帝之女。
⑩孝感地区博物馆、安陆县博物馆:《安陆王子山唐吴
王妃杨氏墓》,《文物))1985年第2期。
⑩周绍良、赵超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永淳003
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56页。
⑩《唐故光禄大夫太子太保赠司徒弘农杨公(元卿)墓
志铭》,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八辑,西安:三秦出版社,
2005年,第150页。
④《唐故扶风郡司功参军杨府君(黩)墓志铭并序》,见
胡戟、荣新江主编:《大唐四市博物馆藏墓志》,第573页。
⑨关于元献皇后杨氏的谱系,参看田中由起子:《弘农
杨氏系图》,第5页。
⑤李恪墓志收入西安市长安博物馆编:《长安新出墓
志》,题为《大唐故恪墓志铭》,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年,
第62—63页。参看郑炳林、张全民、穆小军:《唐李恪墓志铭
考释与有关问题研究》,《敦煌学辑刊))2o07年第3期;孟宪
实:《论吴王李恪之死— — 以李恪墓志为中心》,《文献))2014
年第3期。
④据前引孝感地区博物馆、安陆县博物馆:《安陆王子
山唐吴王妃杨氏墓》研究,杨氏墓虽然规模较大,但在早期
就遭到破坏,“可能因李恪得罪,杨氏因而受株连,遭到挖
墓抛尸的处置”(第93页),而墓志没有文字,可能也是被凿
去的。
⑨ ④参看陈寅恪:《记唐代之李武韦杨婚姻集团》,收
入氏著:《金明馆丛稿初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
书店,2001年,第266—295页。
③ 《唐大诏令集》卷四三《新都郡主适杨批诏》,第
211页。
④李峤:《授杨{1lI=通事舍人制》,《文苑英华》卷三八三,
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956页。
⑤《新唐书》卷一oo《杨恭仁传附杨执柔传》,第
3928页。
③ 《新唐书》卷八三《诸帝公主传》,第3652页
③《唐会要》卷五o《观》记载:“福唐观崇业坊。本新
都公主宅,景云元年,公主子武仙官出家为道士,立为观。”
(第lO2O页)这位“武仙官”显然是武延晖之子,与杨无
关。另,《唐会要》并未明言此观的地点,我们推测其在洛
阳。参看拙撰:《唐长安太清观与(一切道经音义)的编纂》,
《唐研究》第15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09—
210页。
⑨《旧唐书》卷七《睿宗本纪》,第152页。
⑤《旧唐书》卷五一《后妃上·中宗韦庶人传》,第
2174-2175页。
⑦ 范祖禹《唐鉴》卷七,《国学基本丛书》本,上海:商务
印书馆,第1937年,第66页。
⑨《资治通鉴》卷二。九,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
6641-6642页。
④关于睿宗与玄宗之际的政局变化,参看李锦绣:《试
论唐睿宗、玄宗地位的嬗代》,陈少峰主编《原学》第3辑,北
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年,第161-179页;同氏:
《“蒲州刺史充关内盐池使”与景云政治》,原刊《学术集林》
第1O辑(1997年),此据氏著:《唐代制度史略论稿》,北京:
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167—182页。最近的研究
是唐雯:《唐国史中的史实遮蔽与形象建构— — 以玄宗先
天二年政变书写为中心》,《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3期。
另参前引拙撰:《唐长安太清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