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醇靠在料理台边,看着姜恬脱掉白大褂搭在一旁的椅子上,里面穿的是第一次见她时那条深绿色鱼尾裙,错落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xiashucom
她自己没意识到这个打扮多性感,随手拎起浅绿色的围裙套上了,性感里顿时多了一层温婉。
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换个妆容换套衣服,气质就会变一变。
只不过这姑娘大概真让他气着了,套上温婉的小围裙也还是冷冰冰的态度,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魏醇打量着姜恬冷淡的侧脸,用舌尖顶了下后槽牙。
啧,小脾气牛哄哄的。
姜恬把手伸到背后,反手去系身后的围裙带子,绕了两下都没系好。
魏醇突然开口:“我帮你?”
“不用,谢谢。”姜恬冷冷淡淡地拒绝了。
魏醇没理她的拒绝,过去从她手里抽出带子,迅速打了个结,在她瞪过来的时候魏醇已经高举双手,做投降状倒退靠回料理台上。
姜恬没说话,拿了食材开始叮叮当当切着,听声音大概是把案板上的东西当他了,切得还挺用力。
魏醇摸着鼻尖笑了笑,他也不知道把人惹生气了要怎么哄,江樾那家伙是个万年好脾气,从来不生气,惯得魏醇说话也就没轻没重的。
这会儿闲着无聊,魏醇拿起一本放在料理台上的旧书《调香师的使命》,翻开瞧了两眼,没话找话:“这书是你的?”
“鬼的。”姜恬冷漠道。
呦,这是真气狠了,连鬼都不怕了?
魏醇正想着,余光瞥见这姑娘切西红柿的刀一顿,端起肩膀神经质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再开始切的时候僵起来的肩膀显然又松懈地塌了回去。
魏醇无声地笑了笑。
看来不是不怕,是嘴硬不想说。
其实他有点后悔,下楼之前问的问题,问早了也有点唐突,起码也该和和气气地吃饭的时候再问的。
姜恬生了一双浅琥珀色的虹膜,看着挺漂亮,本来魏醇也没多想,一直以为是小姑娘爱美戴了一副美瞳之类的玩意赶时髦。
现下小女孩的隐形眼镜什么颜色没有?绿的红的带图案的都有人戴,浅琥珀色这种都比较普通了。
但刚才在楼上,他几次靠近细看都觉得这个美瞳自然得有点过头了。
魏醇看出这姑娘不太想一个人呆着了,要不也不会磨磨蹭蹭地不把那堆小瓶子搬走,他倒是无所谓,多一个人一起无聊也不是坏事,他琢磨着找个话题聊一聊。
结果那句“你是不是混血”问得唐突,估计踩到人家什么雷区了。
姑娘当时那副样子像是想杀了他灭口,面无表情地甩下一句“我们整个家族都是中国人”就下楼了,魏醇还以为夜宵大概率是要泡汤,甚至做好了订外卖的准备。
没想到下楼就看见姜恬脱掉白大褂拎起了围裙。
嘴硬心软,跟江樾一样。
不过,聊天都聊死了,还给他做夜宵呢?这么善良?
江樾是他亲哥,她又不是。
魏醇弯了弯嘴角。
这位姜小姐要么是爱上他了,要么就是,真的真的非常不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就跟他现在一样,想要多个人随便说点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魏醇对姜恬是否跟他一起熬夜聊天这件事,突然变得有所谓了些,心里生出了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
魏醇翻着手里那本《调香师的使命》,这书大概被买回来挺久了,封面都有点卷边,里面居然还挺新,看着有点像学渣的教材,只有表面有磨损。
他翻了几页,一串龙飞凤舞的波浪线几乎挡住了半行字,看着乱乱的不像女孩子的书,旁边还标注了一句法文,C’est des conneries。
有一阵江樾经常往法国跑,连说梦话都是法文的,魏醇整天听也没记住半句,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下载了个翻译器,把这句法语慢慢打上去,翻译成中文。
C’est des conneries:
这是胡扯。
魏醇盯着翻译结果愣了愣,没忍住,笑出声来。
背对着他煮东西的姜恬听见笑声偏过头,看清他手里的书,这姑娘冷着的表情里突然柔和了些:“你也觉得写得好笑?是不是跟小学生似的?”
魏醇晃了晃手里书,笑道:“我又看不懂。”
说话间姜恬关了火,一整锅番茄金针菇煮肥牛咕嘟咕嘟地冒着沸腾的小泡泡,发出酸甜酸甜的香味,她端着锅子走到餐厅,指挥道:“书放这儿。”
魏醇把手放在餐桌上,姜恬毫不客气地把手里的锅放在了书上。
魏醇再次没忍住,扶着桌子笑着问:“哎,这书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死对头写的。”姜恬说。
姜恬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碗,盛了一碗番茄肥牛推到房东面前,犹豫了两秒才开口:“你想不想喝点酒?”
房东可能是有点诧异,沉默了一会儿才靠在椅子里,痞里痞气地指着自己说:“这位姑娘,我才刚醒酒,记得么?”
劝酒姜恬可太会了,跟苏晚舟他们泡在一起除了喝酒就是喝酒,劝酒都是一套一套的。
什么“端上手里这杯酒,谁不喝完谁是狗”,“一杯干,两杯净,三杯才算真感情”,“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酒不在多有杯就行”……都是张口就来。
“那就少喝一点,”姜恬挑了个吉利的,给房东洗脑,“今宵有酒今宵醉,手握酒杯活百岁。”
房东乐了,指尖哒哒地敲在桌子上:“我说姜小姐,不会是因为我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混血,你就想喝死我灭口吧?”
姜恬是真的想喝点酒,那股藏在心底的郁闷叫嚣着想要破土而出,她长这么大跟任何人都没聊过这些,连苏晚舟都不知道。
但面前的房东,除了失恋让他看上去在多数时间比较沉默,像是隐忍着痛苦,其他时候他对任何事好像都浑然不在意,整个人都散发着“那都不叫事”的嚣张。
姜恬的嚣张和漫不经心都是装的,只是一层薄薄的壳。
房东的则是真的,举手投足间遮都遮不住。
姜恬迫切地想要向他借一点这样的气势,迫切地想听听他怎么评价她的过去。
“行,喝呗,我是睡了一天不打算再睡了,看你也不像困。”房东喝了两口番茄汤,一扬手,“白的啤的?先说好,我不喝红酒。”
姜恬笑了笑,起身打开柜子拽出来个箱子,又用小刀把纸箱划开,从里面一罐一罐地把啤酒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房东手臂搭在膝盖上看着她,顺手把她掏出来的啤酒罐摆了个金字塔。
金属罐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午夜畅谈栏目的前奏。
姜恬冲着房东笑了笑,房东看上去没什么表情。
魏醇瘫着脸,心里叫苦。
教士白啤后劲太大了,魏醇平时碰都不碰,还不如喝点白酒吐一场,这玩意喝完第二天准头疼,还特么是500ml大罐的。
姑娘,多大事儿啊非要喝这玩意儿……
第一罐啤酒下肚的时候两人谁都没说话,第二罐啤酒也只是象征性地撞了几下,第三罐几乎不到5分钟就喝完了,第四罐也差不多。
一直到第五罐啤酒,房东单手叩开啤酒罐,递到姜恬面前晃了两下:“你还行不行?喝多了明儿头疼别说我没提醒你。”
姜恬接过啤酒,看着房东上挑的嘴角,慢慢开口:“你说,整个家族都是中国人,只有我是个混血,这可能么?”
房东刚叩开啤酒灌了两口,听见她的话倒也没太惊讶,语气波澜不惊:“你爸和你妈都是中国人,然后你一出生,是个混血?”
姜恬点头。
“基因突变?那你牛逼了啊。”房东笑了笑,“有照片么?”
姜恬从手机里翻了翻,翻出一张据说是她爸妈的结婚照递给房东。
房东看得挺仔细,看动作还放大了,然后又抬头看看她:“你这个也太明显了,跟照片上这两位都不是一个级别的长相,就因为这个你才不愿意别人问你是不是混血?”
“嗯。”姜恬的第五罐啤酒喝光了,想要捏扁啤酒罐,捏了一下力度不够大,铝罐只扁下去两个小坑。
姜恬就像是罪恶的证据。
父亲家暴母亲,母亲出轨外国人,这些原本都是扭曲在地下的根,她的出生让这些隐藏在平淡表面下的污秽再也藏不住了。
所以姜家的人讨厌她,又怕被人传闲话,对外宣称她是大伯家收养的孤儿,跟姜家没有任何血缘的她被迫成了姜家的一分子,起名姜恬。
姜恬垂下眼睑,那些一直被她压抑在心底的烦躁终于爆发出来。
原生家庭本来应该像是盾一样挡住生活的利刃,姜恬的原生家庭却更像是利刃本身,反向她刺来。
房东也喝完了第五罐啤酒,把铝罐丢进垃圾桶后突然起身,姜恬以为他想去厕所,因而沉浸在自己的那些烦躁里没抬头。
没想到房东走到她面前,把楼上拿下来的那支保加利亚红玫瑰别在她耳边,弓着背,食指指腹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轻声说:“这些属于你父母那辈没解决好的历史性遗留问题,跟你没关系,笑一个。”
姜恬跟房东对视,听见他说:“来,乐一个,乐完给你弹个曲儿听。”
语气还是那副不正经的调子,却莫名的温柔。
姜恬有点愣,房东并不是没听懂她隐晦的意思,也没有真的认为她是基因突变。
姜恬看着房东那张笑脸,突然觉得亲切,他这种算不上安慰的安慰方式,再次让她想起了18岁那年遇见的魏醇。
“你会弹曲子?”姜恬突然对他说的“弹个曲儿”提起了兴趣,期待地问,“用什么弹?”
“吉他,钢琴其实也行,不过家里没有钢琴,就吉他吧。”房东打了个响指,拉着她的手腕,“跟我来。”
喝过酒的房东手指又变成了温热的,被他握着的手腕传递出安心的力量。
他好像很喜欢这样拉着人走。
以前也会这样拉着前男友的手腕在这栋别墅里穿梭吗?
姜恬跟着房东回到二楼,看着他从柜子里抱出一把木吉他,他说:“稍等,太久没碰了,我得调一下音。”
姜恬在他卧室里转了一圈,卧室里就那么两把椅子,一把房东坐着,一把放着吉他套。
她随意地坐在地毯上,靠着床边。
屋子里只开了两盏射灯,光线算不上明亮,倒是挺有气氛的,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是午夜两点多,lune不知道跑去哪了,房间里只有房东时不时拨动琴弦的声音。
房东调好音,笑着看向她,还是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来吧姜小姐,点个歌。”
姜恬听见他这么说话有点想笑:“点什么都行?”
“啧,快点。”房东催了一句,像是想起什么,笑着调侃道,“只能点歌,我可卖艺不卖身。”
姜恬笑了:“魏醇的歌可以么?网上也许能找到简谱……”
她的话没说完,房东指尖微动,琴弦发出清脆的轰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前奏从他指尖和琴弦间流淌出来,跟月光和灯光搅在一起,洒满整个屋子。
是魏醇的《天堂失火》。
这个场景姜恬在梦里梦到过。
她梦见过那年在顶楼遇见魏醇,他叼着烟给她弹了一首天堂失火,身后厚重的黑色羽翼在皎月下流光溢彩。
姜恬有点愣,感觉像是梦境成真。
但这个人……
一直到听完,她才怔怔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点紧张:“你不是说你没听过魏醇吗?”